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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微碾死他们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张秘书自信地离开,一天后,又来找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梦境为复原的回忆蒙上一层黑白滤镜,世界没有色彩。钟慎半醒不醒的意识犹如游魂,从上帝视角看着,十九岁的他站在一片昏暗里,当时尚未磨平的棱角让他眼里充满忿恨,他厌恶那个素未谋面的“奚微”,但无可奈何。
  他说:“我想跟他本人谈两句。”
  张秘书说:“算了吧,他忙,没心情搭理小角色。”
  但钟慎再三坚持,张秘书可能是抱着临死之前给他吃顿好饭的心态,满足他的要求,给奚微拨通电话说:“奚总,那个钟慎,他想跟您亲自谈一下——”
  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男声已经不悦:“我养你干什么吃的?”冷腔冷调,锋芒外露。看得出张秘书是真怕奚微,立刻道歉,恭敬地挂断电话。
  “听见了吧?”张秘书默认钟慎已经同意,教他规矩,“以后你在他面前说话也要小心,他讨厌话多的人。万一惹大少爷不高兴,吃苦的不只是你,还有你家人。”
  钟慎没有拒绝的余地,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后来,母亲还没出院的那天,他就被送到了奚微的面前。
  黑白的世界里暴雨倾盆,车轮辗过马路边零落的花叶,疾驰向一个他无法预见的未来。
  车里,张秘书警告:“别丧着张脸,你不会笑吗?”见他不配合,无语道,“行吧,现在不笑没事,待会儿到他面前必须得笑,否则……”
  否则。
  否则。
  否则。
  整座城市在黑夜里静默,一栋栋高楼飞驰而过。车开进一条酒吧街,以繁华美丽著称的海京市知名街道,雨天依旧游人如织。
  临下车前,张秘书又警告一遍:“别迂腐了,被奚微选中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运气。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晦气话,只做你该做的。”
  “——记得要笑。”
  钟慎下车,顿时被雨水浇透。
  繁华的长街在梦境里始终一片黑白,直到那个撑伞的人出现。
  沿街的酒吧广告牌突然亮起,透明的伞面折射缤纷霓虹光,夜雨纷纷扬扬,跌落在奚微身侧,不淋湿他半分。
  他在岸上,而钟慎在雨中。
  时隔七年的梦境略微模糊了当时心情,好的坏的都被雨冲走,只剩奚微望向他的眼神。很酷,也很冷漠。叫人猜不透为什么仅凭一张照片就选中他。
  钟慎穿过雨幕,朝奚微走。
  印象里那不是一段很长的路,但他走了很久,一直、一直在雨中跋涉,始终走不到奚微的身边。
  隐约好像有个念头,奚微和想象中的恶魔一点也不像。
  很久以后他想,能支配凡人命运的,从来不只有恶魔,还有天神。
  但把奚微比作天神这种自甘轻贱的想法是在哪个“很久以后”的哪一天产生的,梦境不能回答。
  一帧帧混乱的画面交错呈现:
  初夜那天,他主动约奚微,是张秘书催促的,搞砸之后不得不学乖,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因为感觉奚微并不喜欢他,尝试过交流,希望对方放他走,但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每次奚微也没耐心听他讲话;
  起初父母心情压抑,一见面母亲就流泪,关心他受没受苦,再骂一句“同性恋恶心”,诅咒奚家快点倒台;
  后来父母和妹妹依旧关心他,寻求解决办法。他却突然开始觉得尴尬,可能因为几小时前他刚和奚微接过吻,对方吻到厌烦,他却情不自禁贴上去再亲几秒。
  ……
  一面是家人,一面是压在全家头顶的仇人。名为“恨”的情绪在一次次缠绵里变质,梦中世界扭曲。恐慌,渴望,暗中享受不道德的甜蜜。愧疚,耻辱,不知怎么面对为他流泪的亲人。
  有人天生高贵,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也有人天生堕落,合该落入无间地狱。求生即是非心,求爱更是妄念,不如早早解脱——
  钟慎半梦半醒中咳了几声,闭眼摸向床头。一株钻石仙人掌静静地藏在枕头下,被他捞进手里紧紧攥住。像捞到毒药似的,他又不能解脱了。
  **
  奚微很少通宵打牌,今天破天荒地玩了整夜。
  贺熠早都困得头脑发晕,陪他硬撑到早上六点,最后实在熬不住,趴在牌桌上当场就睡,无论如何不肯起来了。
  奚微踢他一脚:“你睡吧,我走了。”
  其实奚微也困,但又莫名地精神。这一宿的牌搭子还有季星闻,贺熠又把这人带来了。有过上回的卖弄出丑,今天季星闻学聪明了点,不再提他不懂的东西,专挑娱乐圈里的趣事给大家讲,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
  奚微昨晚自己开车来的,没带司机。见他出门,季星闻殷勤地跟上:“哥哥,你休息会吧,我帮你开。”
  “……”
  可能是因为打过两天牌,勉强算熟人,对方放得开了。但一下子开过头,奚微被他一声“哥哥”叫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沉默了下,想了想道:“也行。”
  季星闻当即两眼发亮,亲自送他回家。
  “我车技很好的。”很难说这句不带暗示,刚夸完他学聪明了,又开始卖蠢,“哥哥喜欢怎么开,我都行。”
  奚微靠着座椅闭上眼:“你闭嘴吧,我睡会儿。”
  “……”
  虽然蠢,但还算听话,季星闻乖乖闭嘴。接下来一路开得平稳,奚微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明湖畔别墅区,奚微还睡着,但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季星闻猛踩一脚刹车,巨大的惯性差点把他弹出去,安全带猛然勒紧——
  奚微还没来得及发火,季星闻先爆脏字:“操,有病吧?!”
  “……”
  奚微随他的目光抬头看,只见前方有一道笔直的身影拦在路中间,擦着车头,险些被撞。
  ——是钟慎。
  第13章 花瓶
  别墅区内部道路,早上车少人更少,季星闻开得松弛,眼皮发沉,不料冷不丁被人挡道,吓得瞌睡虫四散而飞,他骂了声脏话猛按喇叭,然后才看清,前面那人竟然是钟慎。
  季星闻呆了下,用眼神向奚微求助。
  奚微阴沉的表情几乎能淌出冷水,沉默几秒降下车窗,对外面道:“让开。”
  “……”
  钟慎没动,身上灰白色的大衣像一道遮掩他灵魂的影子,风一吹,即将连人一起消散,迷蒙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叫人有点怕。
  季星闻往后一缩,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人家老公捉奸在床的小三,很心虚。——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昨晚打牌时奚微一直冷着脸,打到一半气没消,突然给秘书拨电话叫钟慎解约,全场都听到了,否则他今早也不会这么殷勤地跟来。
  “奚总……”气氛不对,季星闻没敢再叫“哥哥”。只见奚微盯着钟慎,突然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从旁边绕过去。
  方向盘一转,车轮绕道,钟慎没有再挡路。季星闻松了口气,生怕钟慎凭两条腿能追上他似的,提速转过几道弯,直抵目的地,在奚微的指挥下飞快开进庭院里,这才熄火。
  天刚蒙蒙亮,小黑和小白被车声惊醒,冲出门撒欢儿。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猛扑上来,又吓了惊魂未定的季星闻一大跳,一惊一乍的,奚微有点受不了他。但想到钟慎在外面,奚微不太想立刻赶他走,假客气道:“进来喝杯咖啡吧。”
  “好啊!打扰了。”季星闻求之不得,连忙跟进门。
  时间太早,管家刚起床,厨房不知道奚微回不回来吃,什么都没准备,现做早餐,倒也很快。
  客人领进门,无需奚微亲自招待,管家自会把人安排好。季星闻在沙发上喝咖啡,坐得端端正正,故作矜持,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到处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据说奚微很少请人上门做客,他是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之一。
  奚微却不管他怎么想,径自上楼洗澡,再下楼时早餐已经端上餐桌,双人份,带了季星闻的。
  “……”合情合理,又让人意外。
  季星闻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来蹭饭的,奚微从头到尾很冷淡,但没他想得那么恐怖,至少表面秉持礼貌,把他当客人接待。不像他认识的某些大少爷,根本不把他当人看,比如贺熠。
  “坐啊。”奚微指了指餐桌对面。
  季星闻连忙坐下,“我、其实我还不饿。”
  娱乐圈是名利场,明星身上明码标价,想红就得当“戏子”,周旋于各路资本之间,被人审视、玩弄,久而久之“不要脸”成了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季星闻也不把自己当人。面对把他当人的人,反而尴尬,不好意思往对方身上扑了。
  “您……”伶牙俐齿突然失灵,满腹的油腔滑调不顶用,季星闻强行找正经话题,“您和钟慎分手了?”说完想抽自己一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奚微头也不抬道:“嗯。”
  “为什么啊?”季星闻好奇,“他做错事了?”长达七年的关系,在圈内也算一段奇闻,怎么可能没缘由说断就断?
  奚微还没答,正巧管家突然走过来,略一俯身,附到他耳旁低声说了句话。季星闻竖起耳朵隐约听见好像是说什么“钟慎在门外”。
  “别管他。”奚微冷酷地说,“翻来覆去只会这一招,演给谁看呢。”
  管家点点头走了,季星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听见。对面的奚微洗完澡后换了一身家居服,气质休闲多了,但脸上冰雪不减,冷不防一沉默,叫人大气也不敢出,只好默默吃饭。
  菜色都好,没一样不合胃口。但季星闻最近被网友骂身材管理差,脸都“发面”了,被经纪人强制减肥,每日摄入的碳水和脂肪都是定量的,不敢多吃,拿筷子拨弄半天也没把自己喂饱,眼巴巴地盯着奚微吃。
  奚微察觉了:“你减肥么?看着不胖。”
  季星闻叹了口气:“上镜就胖了,镜头会把人拍丑。”
  奚微脱口而出:“我怎么没见钟慎减过?”
  季星闻幽幽地道:“他是骨相美男,那张脸不显胖也不显老,最适合上镜。眼睛也长得好,不然怎么会是导演的宠儿呢?”
  “……”后面那句奚微知道,有人说钟慎的长相给演技加分,一看就是很有故事的人。但他们在一起七年多,钟慎从没给他展示过什么故事,只是一个观赏花瓶。
  聊到圈内话题,季星闻自如不少:“我没出名时给他演过男三,有同框戏份,当时没人关心,后来我也火了,被人截图对比分析我五官哪里长得不如他,唉,其实我觉得还好吧?我俩是不同类型。”
  奚微心里也有分辨,但对比美话题没兴趣,随口道:“所以你和钟慎不对付?”他对娱乐圈拉踩那套略知一二。
  季星闻却说:“没有,其实我挺佩服他的。”
  前面几句是漫不经心随便聊聊,听到这句,奚微才终于抬头,诧异地看了季星闻一眼。
  “抛开粉丝恩怨,他在圈里风评不错。”季星闻说,“因为低调,平和,不跟人起冲突。演技好又敬业,反正合作过的都夸,还是个劳模。”
  季星闻顾及对面是奚微本人,有一句没敢直说:钟慎背靠奚微,却不恃宠而骄,大家都觉得他何止是低调,简直太沉得住气了,匪夷所思。
  见奚微似乎有兴趣听,季星闻讲得起劲:“不过最让人佩服的还是敬业。干我们这行的,都忙,忙起来就累啊,那能不出力的地方就不出力,能上替身就绝不自己上,镜头前一个样,镜头后另一个样,都是双面人,大家习以为常……钟慎却不这样,他能自己做的事绝不麻烦别人,没必要自己做的也要亲自做,连跳江都敢真跳,吓死人了。”
  奚微不明白:“什么真跳?”
  季星闻没想到奚微竟然不知道,毕竟这件事广为流传:“他拍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跳江的镜头,导演让他亲身上阵。二十多米高的跨江大桥,他眼都没眨一下直接跳了,然后被送进医院抢救……”
  奚微愣了下:“《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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