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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看了一圈,那几人呢?
  男子忙道:他们走了,刚走!
  官兵当即这医馆包围得水泄不通,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几个混进今旻的贼子给找到。
  容离站在药柜后,握着画祟正在一笔一划地画着什么,雪白的笔尖被墨染黑,半空中明明没有铺开画纸,墨汁却沾在了上边。
  她微微眯着眼,借着屋外庭灯的光,用画祟勾勒出墨黑的发丝。她特地避开华夙,就是为了画这个玩意儿,只是没想到,竟遇到了混进城的贼人。
  那小姑娘还是机灵的,不用她去寻官兵,便将一众穿着甲胄的士兵给带了过来,倒省了她不少事。
  半空中,一根根细致的发丝现于画祟笔下。
  她从未画得这么认真,就连先前在丹璇的心结里画周青霖时,也未画过这么仔细。
  这么一段时日过去,她又比先前画得好了许多,落笔亦是又快又准,连半点差错也没有。
  过了一阵,屋外有人喊道:抓到了!
  又是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刀尖兵戟相撞,叮当作响。
  明明隔了很远,这声音却好似近在耳畔。
  容离险些分心,忙不迭静心定神,慢腾腾勾勒出一张女子的脸,细眉杏眼,唇色苍白,画的可不就是她自己么。
  笔下,那女子发里系着一根根细长的朱绦,狐裘上的系带是丹红的,裘下隐约露出一截鹅黄的袖口和单薄的裙角。
  她双耳嗡鸣,执笔的手微微颤着,好似心力耗竭一般,头晕目眩。
  屋外,那几人被逮了个正着,官兵未急着将他们带回官府,就地审问了起来。
  今日入城的流民均要到南轲庙前,你们为何未去南轲庙?
  躲什么,你们是从蓬州哪儿来的,先前做的是什么营生。
  嘶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撕裂。
  你们身上怎会有敷余军的刺青?你们究竟是敷余人还是东洲人!
  那几人知晓已瞒不住身份,索性道:我们为敷余王族效命,不假时日,连东洲的皇城都会沦为敷余的郡县!
  歘的一声,似是刀剑入肉。
  将他们押进地牢!
  容离目不转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画像。先前画周青霖时,她可是画了大半日,现下只一眨眼,已将人形勾了出来,只需点上睛,这人便活了。
  她却不急着点,垂下手揉起了腕口,侧目朝医馆外看。
  本以为只要华夙入定,那赤血红龙便会再来,不想竟未露面。
  她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等到外边的官兵走远,才给这傀点了睛,傀的一双眼登时变得灵动了起来。
  傀神色恹恹地弯着眸子,看着柔弱又乖巧,对着她矮身行了个礼。
  容离将裹了同株铃的帕子展开,捏起了其中一只银铃,别在了它的发上。
  那傀抬手一抚发鬓,张口道:多谢。连说话声都与她一模一样,寻常人怕是辨不出真假。
  看来只要画祟使得好,笔下的傀当真能以假乱真。
  容离把手覆在傀的颈侧,掌心温热,掌下筋脉随着心一下下跳动着,看似与活人无异。
  傀静站不动,只是看着柔弱,实则风吹不倒。
  容离一拍它的肩,令它转身朝向医馆的门,转而自个儿回了后院。
  傀站了一阵,转身往医馆外走,恰好碰见了回来的大夫,那男子愣了一下,惊诧问:这么晚了,姑娘要去哪儿?
  傀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脚步连顿也未顿一下。
  男子忙不迭拦在它身前,官兵才走一会儿,现下正在城里搜找敷余人,姑娘还是莫要出去为好。
  傀却转身走开,只字不言,嘴角明明噙着一丝极淡的笑,却好生疏远冷漠。
  男子见拦它不得,只好追上前,不想这傀走得极快,脚底生风一般,绕了个弯儿便不见人影了。
  容离回了柴房,推门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华夙已经醒来。
  屋里静谧无声,华夙仍阖目坐着一动不动。
  容离放轻了步子,走至木床边脱去了鞋袜,慢腾腾躺了回去,手里还捏着余下的一只银铃,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将铃镜铺开。
  银铃被她握在手里许久也未沾上一丝暖意,倒像是一块冰。
  容离捏起端详,使劲将其捏在两指间,银铃没被捏碎,她的指腹反倒疼得不行。
  思来想去,一个念头涌上心,难不成得借些鬼力,才能让其化成铃镜?
  容离又取了画祟,随手一挥,浓黑鬼气从笔尖里涌了出来。她只一动念,鬼气便萦绕在银铃边上,好似有灵智一般,倏然钻入其中。
  银铃腾至半空,幸而没有铛簧,否则定要被摇响。
  这素白的铃铛好似化成了水,在半空中如画卷般展开,铺成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另一枚同株铃在傀的发上,傀不紧不慢地走在城中,恰好绕开了巡城的士兵。
  如她所想,那赤血红龙果真是要避开华夙,其虽木讷得与画祟笔下的傀不分伯仲,可到底还是承了些灵智,不至于被骗了一回还傻里傻气地凑到华夙面前。
  傀脚步一顿,瞧见暗处血光绽开,倏然凝成了人形。
  那赤血红龙面上神色不改,薄唇翕动着:百潮归川,神思无量,我主生灭还元。
  傀抬起眼,轻声道:你为何这时候来。
  赤血红龙迟钝开口:君上尚未投生时,命我褪下一鳞用以附魂,日后若将红鳞取出,便是时机已到。
  傀语调平平:时机未到。
  赤血红龙皱眉:时机怎会未到,君上所负业障已去,往生后七情六欲归体,必能破劫。
  容离仰头看着水镜,唇无声动着,循循善诱,傀所道出的一言一语俱由她心。
  刚要继续操纵那傀,她便听见华夙道:你在做什么。
  闻声,容离忙将画祟一收,钻进银铃的鬼气倒灌回画祟笔尖。
  半空中的水色凝成一只银铃,轻轻落在了锦被上。
  容离坐起身咳了几声,睡不着,外面有些吵。
  华夙转头,休要蒙我。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3章
  容离一口气憋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华夙侧过身紧盯着她,若是睡不着,你闭着眼也行,捏画祟做什么。
  容离手心冒汗,手掩在薄被下,这绣了兰花的被子微微隆起一个小丘,光这么看定是看不出她手中是握着笔的,华夙怎会知道。
  莫非是使了什么隔物看物的术法?
  她不敢躲开华夙的目光,唯恐被看出些什么,却见华夙目露探究,好似看破了她方才的一举一动。
  华夙眉头紧皱,抬起手细细看着,干净的指甲缝里竟冒出一滴墨汁,你悄悄画了什么。
  容离讷讷:想试着画傀,未画成,画祟在我手上,总不能让它当个摆设。
  华夙捻去指甲里的墨迹,赶考的书生都没你勤快,夜里不睡,还坐起来作画。
  容离低声:边隅战乱,看多了来往的流民,睡不着。
  华夙似乎只是察觉到不大对劲,却又未能亲眼证实,轻哂一声,画祟都被你焐热了。
  容离颔首,手上闲着,便把画祟拿出来试一试,无意折腾它。
  是试还是拿捏着玩?华夙说得极其平淡。
  容离握着画祟的手微微一动,将笔放到了枕下,这不得拿牢了,若是被旁人抢走了,我如何向你交代。
  华夙目不转睛看她:那你最好想想,真要向我交代时,要说些什么中听的话。
  容离点头,见华夙未追问其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华夙尚不知她方才还出去了一趟。
  她小声问:你方才可是睡着了?
  入定,修为方恢复,境界尚不稳。华夙道。
  外边依旧有些吵闹,明明方才那几人被抓走了,应该静下来才是。
  一男人着急道:方才我回来时,看见那位容姑娘出去了,我喊了她几声她也未应我,不管不顾往外走,头也没有回,莫不是被方才扮作流民的敷余人给吓着了?
  你怎不跟着她,一个姑娘家,这大晚上的能上哪儿去?
  我跟了好一会呢,可是一个拐弯就跟丢了,我四处走了一阵也未找到她,干脆回来了。
  她当真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曾。
  小姑娘踟蹰道:她应该不怕敷余人才是,你们不在时,那几人在医馆里闹,还是她让我走的,我出了医馆才觉察到不大对劲,赶忙去找了你们,她若真要怕,也该是怕那些官兵。
  可官兵走后便在城中搜起来了,她何苦出医馆!
  罢了,这姑娘上次走时也是悄无声息的,连句话也没有留,许是有什么事要去做。
  小姑娘狐疑:是不是你看错了,也许她压根没有出去呢。
  方才说话的男子急了:我都跟了她一路了,还能看错不成?
  小姑娘气呼呼道:我与你相识那么久,你还不是将我认错好几回,且不说这大半夜的,脸都看不清,且你与那姑娘又不熟。
  男子哑口无言。
  小姑娘走去推柴房的门,门里未上栓,这一推就推开了。
  容离从床上坐起身,侧头望了过去,双眼有些迷蒙,好似半梦半醒,困意满眸。
  小姑娘忙不迭道:吵着你了,方才多亏了你,否则我还不知有敷余人潜了进来,那几人得知医馆被搜过了,便躲到了咱们这儿来。
  她长吁了一口气,他们现下已被官府带走了,此前我出去找爷爷的时候,生怕那几人为难你,跑得腿都要折了。
  站在那姑娘身后的男子瞪直了眼,不信自己眼前所见,匆忙抬手揉眼。
  容离轻声道:我看那几人身量和气度不大像篷州来的流民,又觉得那一直大喊大叫的公子很是古怪,替他查看伤势时,见他手上全是茧子,若真是篷州里富贵人家的公子,手上怎会有那样的茧子。故而我才寻了个法子让你走,不想你竟还把官兵找来了。
  小姑娘恍然大悟,竟是如此!不过那一直大喊大叫的臭男人却不是敷余兵,只是个骗子罢了。
  容离弯着眸子,轻咳了几声。
  小姑娘匆忙道:姑娘且先歇着,咱们便不打搅了。
  容离颔首,等门合上,又慢腾腾躺了回去,捏着被角小心翼翼朝华夙看。
  再过一阵,她画出来的傀便要消失了,只是方才因华夙忽然醒来,也不知那傀懂不懂得自个儿和赤血红龙周旋。
  华夙见她闷声不语,就光偷偷摸摸地看,推敲了一番,你果真有事瞒我。
  容离敛了目光,看见了那只跌在被子上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银铃,刚想装作掖被子,好身手去拿。
  不想,垂珠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往银铃上扑了过去。
  容离心都提至嗓子眼了,随即装作抚猫,把那只银铃捏在指间,悄悄把手缩回了被子下。
  垂珠咪呜叫了一声,跟着钻回被子里,追着她的手玩儿。
  容离忙将它的脑袋推开,一边轻声道:我有什么是能瞒你的,你最近疑心好重,我光看你一下,你便要怀疑我。
  华夙一看见她这小心又狡黠的模样,好似心尖被抓了一下,登时无言以对。
  容离挪了挪,躺正了身,眼珠子一转,问道:那红鳞还在发烫么。
  华夙把红鳞拿了出来,掌心的鳞片虽流淌着赤红的暗光,虽还冒着点儿火苗,却不如原先那么烫了,就像是被冷水浇了一遍。
  她将信将疑,淡声道:走了?
  虽这方位看不清那片鳞,可容离一听便安下心,嘴角微微一翘,看来赤血红龙已经走了。
  用那傀套话的时候,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想着从赤血红龙那刨出点有用的消息,所幸赤血红龙未觉察出那傀有何不妥,竟认认真真回答了一番。
  现下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应当。
  先前听华夙所言,赤血红龙应当是十分厉害的,不至于连傀都认不出,她的画技尚不足以假乱真。不止如此,此前红龙鱼还硬生生挨了华夙一剑,躲都不知躲。
  华夙收好了红鳞,掌心一翻,手心上燃起一簇冰蓝的鬼火,焰心漆黑,似是一团鬼气,篷州阴气大盛,但也只足够我恢复至七层。
  容离浑身疲乏,强迫自己睁着眼,七层听起来也十分厉害了,若是对上慎渡,或是洞衡君和赤血红龙,你有几分胜算?
  华夙沉默了一阵,抬起眼目不转睛看她,你对洞衡君和那赤血红龙,就这么在意?
  容离心猛地一跳,小声道:我不想你们为敌。
  华夙淡声:胜算是有,但若想毫发无伤,尚还有些难,慎渡以怨愤为食,修炼快比疾风迅雷,想必与我最后一回见他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容离微微抿起唇。
  华夙又道:洞衡君离开寒潭,现又不知所踪,若她当真与洞溟潭鱼仙有仇,合该回去一洗前辱才是,现下不肯现身,连那赤血红龙都只余下半魂,变得木讷僵愣,想必她也是身负重伤。我这七层用来对付她,绰绰有余。
  外边哗啦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其后那小姑娘和男子在窃窃私语。
  男子小声道:我真看见她了,这姑娘何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
  你又不是头一回认错人了,前几日我站你面前,你还冲着我喊别家姑娘的名字。小姑娘咬牙切齿。
  容离思来想去,自顾自坐起身。
  上哪儿去?华夙问。
  容离咳了起来,嗓子干干的,我去找点水喝。
  她开门出去,那小姑娘和男子见她出来,不约而同回头,谁也不说话。
  她走到后院的井边打水,将水打上来后,看四周无人,悄悄把后院的门打开了,苍白的唇一动,轻轻吐出归来二字。
  门外,一个身影缓缓步近,那人走得极缓,好似腿脚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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