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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灯的光落在那人脸上,哪是什么人,分明是那个傀。
  时辰将到,傀半条腿近要化去,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好似身上着了火,丝丝缕缕的黑烟迎天而上。
  容离问:她还说了什么?
  傀一板一眼回答:君上重生后,潭眼仍在灵海中,而业障已随肉身洗去,只是红龙鱼命将不久,不能随君上一战。
  说完,它抬手将发上的银铃摘下,递至容离面前。
  容离刚拿回那只银铃,傀便化烟散尽。她思索了半晌才明了,赤血红龙之所以要分出半魂投生,果真是为她,她果然是洞衡君。
  转世前她修的是无情法,无心无情,不能突破,且还身缠业障,投生后重归人身,恰能令七情六欲归体。
  可她是做了什么错事,那业障是从哪儿来的?
  重重迷雾将她围困,她得幸劈开一角,原来凡间之外,这么扑朔迷离,玄乎其玄。
  容离神思不属地回到了柴房,闷声躺下。
  喝好了?华夙偏头问。
  这木板床有些硬,且垫在底下的褥子又很是单薄,躺着有些硌背,即便外边已不甚吵闹,容离还是不大睡得着。
  容离浑身不舒服,往里侧缩了点儿,都要挨到墙上去了,你若不也来躺一阵。
  华夙:与鬼同寝,你胆怎么这么肥。
  容离小声:你还会吃了我不成?
  华夙走了过去,往床沿一坐,白日里能说会道也就算了,这都月上中天了,也不见你嘴乏。
  容离伸手拉住这鬼的衣角,好似手上攥了个东西就能安心许多。
  她缓缓挪了一下,隔着被子贴至华夙腰后,轻声道:你多信我一些,我一个凡人,现下又没了去处,身子又不好,除了你,可就没谁肯带着我了。
  华夙:睡你的。
  翌日一早,门被咚咚叩响。
  医馆的小姑娘在门外道:姑娘,姑娘,那容家的公子从牢里出来了!
  容离睡得不太舒服,醒来时头疼得厉害,连坐起身都难。迷迷糊糊地撑着身,后背被一只冰凉的手推了一下。
  华夙不甚愉悦,最烦这大惊小怪嚷来嚷去的凡人。
  容离本想赤着脚去推门的,不想华夙施了鬼气将鞋履托至她脚边。
  门嘎吱一声响,门外的小姑娘未等她应声,擅自推门而进。
  悬在半空的鞋咚一声落回地面,掀起了点儿尘。
  烦。华夙对着她不喜欢的凡人,有时候连半个字都吝啬吐出。
  容离眼一抬,他出来了?
  小姑娘以为鞋是她没拿完才掉的,点头道:爷爷让人在暗中盯梢,见到容公子被人送了出来,现在容公子正在前厅坐着呢。
  容离想说,那不能叫盯梢,不过她没想到容齐竟还会回医馆,还以为以他的性子,定会被吓得马不停蹄跑路。
  她轻声道: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小姑娘愣了一下,本以为这姑娘得知消息后会万分欣喜,不想她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华夙环起手臂,去见他作甚,和他细说他爹娘是如何死的么。
  容离没应声,在穿好了衣裳简单洗漱后,跟着那小姑娘到前厅去了。
  容齐换了一身粗布衣,应当是医馆里的人予他的,他又苍白了许多,应当是受了刑,面色比她这将死之人还要难看。
  你受苦了。容离道。
  容齐捧着杯子,手猛地一抖,好似嗓子被缝了起来,声音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音也吐不出。
  当年还未去篷州时,他穿金戴银,成日摇着一把扇子,潇洒不羁,现下却鹑衣鹄面的,嘴边一圈青色的胡渣,好生落魄。
  四弟。容离又道。
  这一声猛将容齐惊醒,他喉头紧着,干巴巴开口:当真是你。
  容离颔首,素衣胜雪,与他一比有隔云泥,玉叶金柯不过如此,我将你从觉瓦坡上带了过来,路上碰见了不少流民和敷余人,你身上的伤很重,我不敢让官兵发现你,悄悄把你带来了医馆。
  容齐听愣了,从未想过远在祁安的容离会将他从觉瓦坡上带到今旻,你怎么来的,你为何会来?
  容离咳了一声,我去了皇都,但因敷余人借镖局名义混进皇城,你成嫌犯,我亦逃不过。我如鸟入樊笼,不得不择路远走,想了许久,决定去篷州找你,我不信你会做那等事。
  容齐信了,他刚到篷州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公子哥,这两年遇到了不少事,竟是将他身上那点儿天真给洗去了,好似满弓弦陡然一松,泪如雨下。
  爹早料到篷州不安定,他不敢在篷州久留,却又不愿改商路,硬要我来顶上。我来了后过了好一段时日才想通,我不想被人看低,事事俱亲力亲为,不敢糊弄,我哪里敢通敌,是敷余人抢去了令牌,又掠去商货,将我们害成了这样。
  容离沉默了一阵,幸而你洗清了冤屈。
  容齐双目通红,我和那几个敷余人被盘问了一夜,那几人透露出掳夺镖局之事,从皇城来的掌军统领也到了今旻,经再三确认,那统领当场传信皇城,才点头将我放了。
  此后,容离一顿,你打算如何?
  容齐犹豫,我想回祁安。
  容离想他应当不知祁安之事,沉默了一阵才道:容家没了。
  容齐愣住了:什么叫没了?
  华夙眉一抬,闹鬼,你爹娘死了。
  容离语焉不详,出了些事,遭报复了,你若想回去也成,想来钱库还有余,你回去后,可以做些小本买卖,往后的日子也还算好过。
  那你呢?容齐本想点头,可细一斟酌,才觉得哪儿有了疏漏。
  自然是跟我走了。华夙道。
  容离嘴角一提,刚扬起了点儿便连忙摁了下去,装作一副为难惆怅的模样,我还有些事要做,你回祁安便是,莫要找我,我若是回了祁安,定会去见你。
  容齐好似傻了,瞪着眼半晌没回神。
  容离道:此番要回了清白,你定能安然回到祁安,一路上也无需躲躲藏藏。
  容齐讷讷问:你要去哪里?
  不必多问,我能在篷州找到你,也必不会陷自己于不利。容离闪烁其辞。
  容齐:可你
  我安然无恙将你带到今旻,换作别的人,能做得到么。容离柔声。
  她声越轻柔,容齐越觉不解,半晌才问:那你何时走?
  尚早。容离别开眼。
  嘴上说还早,实则她吃了饭后便跟华夙一起走了。
  容齐在饭桌上久久未等到她回来,着急跑出去找,可医馆里外均找不着人。
  那医馆里的小姑娘思及容离带着只猫,忙往柴房跑,只见床褥叠得整整齐齐,猫也被带走了,她磕磕巴巴道:她是神仙吧,怎能来无影去无踪的。
  昨夜撞见傀的男子有些恍惚,始终觉得自己不曾看错。
  容齐很是困惑,总觉得其中有一些事是他不知道的,在谢过医馆众人后,便骑着匹骏马出了城。
  问起要去哪里,华夙负着手走得毫无顾忌,篷州的狼烟与她无关,凡人生死亦不甚在意。她淡声道:等夜深,开鬼市。
  鬼市?容离好似在哪儿听说过,细细回想,可不就是从这鬼口中听说的么,说起来好似繁华又热闹,不知是不是像阴间那样鬼气萦绕,四处俱是飘着的鬼魂。
  华夙颔首:我得寻个法子修补法相,法相一日不能复原,这咒文便一日不能解,我便回不得原身。
  容离这几日暗暗揣度了许久,猜这鬼的原身究竟是什么,可翻来覆去想了许久都想不出。
  她舔了一下干燥的唇,有什么法子?
  去鬼市找一样东西。华夙道。
  容离眨眼,鬼市里什么都能买得到么?
  华夙回头,就算是活人的命,你亦能买到。你若有东西想卖了,也能拿去易换。
  容离思索了一阵,如此说来,岂不是只能换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华夙颔首:自然。
  容离低声,像赤血红龙的鳞,也能拿去换么?
  华夙不疑有他,那可是稀罕物,寻常人还捡不着。
  你拿出来让我看看。容离轻声道。
  华夙还真把那鳞拿了出来,手里的鱼鳞虽还赤红,却又黯淡了许多,好似蒙了一层灰。
  容离一看便知那赤血红龙走远了,如此甚好。
  华夙眯起眼,我还当你舍不得这片鳞,难不成你想拿去卖了?
  容离好生无辜,我自然不舍,那红龙是丹璇的半身,我怎会将她的鳞卖了。
  华夙狐疑,手往她肩上一撘,去江边洗个手。
  容离抬手,看不出自己的掌心哪儿脏了,手指也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更是连丁点泥也没有,指甲盖还是粉的。
  死人才进得了鬼市,那江里染了不少血,许还沐过尸,你去洗个手,便能沾上些尸气。华夙饶有兴味。
  容离毛骨悚然,双手往身后一背,你诓我。
  你晨时不还瞒我了,我诓你一下怎么的。华夙淡声。
  作者有话要说:=3=
  第二卷 结束了,容家的事彻底结束,夙夙恢复了一点,离儿会画傀了。
  第104章
  华夙的神色很耐人寻味,有那么一瞬,容离觉得,她应当是知道的。
  容离气息一急,我瞒你什么了。
  华夙但笑不语。
  鬼市得在子时开,不论身处何处,只要一念起,便能进到鬼市之中。
  从皇都来的援兵已至,马蹄战车行经今旻,狂闯篷州。
  容离心跳得飞快,在路上用画祟画了个幕篱,戴在头上匆匆而行,旁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沿途哭喊的百姓,待离开今旻,那涌着怜悯和悲苦的心才稍定下一些。
  这两世来,她好似头一回涌上这样的恻隐之情,在祁安时,她心疼自己还来不及,哪还会怜惜旁人。
  这思绪分外陌生,心扑通狂跳,跃上喉头时,好似一根鱼刺在卡着。
  陌生到,好似十世里头一回经历,故而令她不知所措,只想远逃。
  到了临近的郡县,容离才摘下了幕篱,不再遮挡面容,如今容齐已经洗清冤屈,她也不必跟着躲藏了。
  许是沾多了鬼气的缘故,她周身也似笼着寒气,好看虽好看,但不大像凡人,面上又无甚血色,病恹恹的,就跟在棺椁里爬出来的一样。
  歇一阵,夜里我会将你唤醒。华夙道。
  容离找了家客栈小憩,这几日一直未睡好,如今一沾枕便睡着了,就连楼下的喧闹声都未能将她扰醒,好似就算天塌了,也不能将她从梦里揪出来。
  大抵是因为累着了,她向来梦少,此番竟陷进了梦中,恍惚间,看见自己身处炼狱,再一看,不是炼狱,胜似炼狱。
  四处全是逃窜的百姓,江水倒灌入城,翻起的浪潮好似有灵智一般,像极一只只手,将百姓拽入洪流。
  百姓叫苦不迭,哭天抢地,被淹进了洪水中,一下就没了生息。
  洪水淹上屋瓦,哪还有什么城,俨然成了片海。
  水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动,一大片的阴影正在水中游着,细看竟是一个个长了鱼尾的人,一个名字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洞溟潭鱼仙。
  难怪华夙说,鱼仙不过是他们给自己添的名头,说是鱼仙,模样跟话本里的鲛人一样。
  梦里,城中百姓俱化亡魂,业障遍天,蔚蓝的天陡然被黑红笼罩。这些业障本该是落在那些鱼妖身上的,不想,百姓亡魂忽被卷走,被嚼碎吞咽,那翻涌的业障继而落至别处。
  承了业障的,是后来吞了这些亡魂的鬼。
  容离头晕目眩,手脚无力,本想看清那只鬼的相貌,却看不清。
  醒来。
  容离陡然睁眼,猛从床上坐起,以往醒时总觉浑身疲乏,得坐上一阵才能回过神,现下却清醒得不得了,梦中幕幕犹在眼前。
  华夙坐在边上,梦见什么了?
  容离身上被汗打湿,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侧,她喘着气,摇头撒谎:梦见篷州的百姓了。
  华夙好似深信不疑,已离篷州那么远,你竟还能梦到他们,被吓坏了?
  容离扯开被子,风登时裹上腰腹,刚醒来时热得慌,将被子一掀,却又冷了起来。她点点头,那些百姓太可怜了,他们是无辜的。
  华夙面色不改,天底下可太多无辜之人了,你又心疼得了几人。
  容离眨眨眼,侧头往窗外看,只见窗纸上隐约透出点橙黄的光,是悬在楼外那灯笼的光映了进来。
  华夙淡声:子时,恰是能入鬼市的时候。
  容离抬手捂着头,幸而你将我唤醒了,否则我还不知会睡到什么时候。
  华夙往别处一斜,看你冷汗满面,才将你唤醒。
  垂珠哼哼唧唧从枕边坐起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拱容离的脸,明明这大鬼还在,却好似变得肆无忌惮了一些,不是那么怕了。
  华夙一哼,方才它一直在叫,许是饿了,我便喂给它一些鱼干。
  容离缓过来些许,不知梦中所见意味着什么,索性先放一边,挠着垂珠的下巴问:不是说时辰到了,咱们怎么进鬼市?
  华夙往她手边的猫睨去,寻常凡人想进鬼市可不容易,但你手中有画祟,何愁进不得。
  容离眼一亮,将画祟拿了出来,一句话未说,已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想让华夙握着她的手画。
  华夙看她眸光精亮,眼里狡黠藏不住,也不知自己是被蛊了心志还是怎么的,未戏谑一句,就将她的手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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