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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山腰上,远远能瞧见河对岸的村庄,明明炎日还未西落,这各家各户却紧闭起门窗,街上原还有几位老妇在闲坐,现下是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容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各回各家也就算了,怎门窗都关了起来,是怕夜里有什么东西擅闯么。
  这四处也没个客栈什么的,夜里还不知去哪儿睡。
  华夙倒是不慌不忙,敲竹鬼死后,慎渡料定我会来找浇灵墨。
  方才引走你的,是苍冥城来的鬼?容离早有预料。
  华夙颔首,我刻意藏匿了行踪,他们应当不是跟着我来的,苍冥尊造画祟时,曾在城中留下了些墨芯,他们许也是倚赖那墨芯才找到了这地方。
  既然苍冥城有墨芯,为何他们迟迟才来找浇灵墨,慎渡不是早想再做一支画祟了么。容离不解。
  华夙冷冷地翘起嘴角,神色很是轻蔑,怕是他们也找不到浇灵墨。
  在我杀了敲竹鬼后,他们心急了,知晓我会来,便也紧赶慢赶来到这地方,想在我得手后趁机掳走。
  容离抿了一下干燥苍白的唇,可浇灵墨在哪里,它不是妖么,鬼有鬼气,那妖有妖气么?
  华夙牵着她的手,省得她一个不小心就摔了,有,但鬼气可以藏,妖气自然也可以。
  容离一愣,这不就只能靠摸瞎了么。
  行至山顶,又看见那孤零零的茅草屋,膀大腰圆的男人正坐在屋外磨刀,刀口锃亮。
  他未料到远处站着人,好似闲不下嘴,自言自语:陈林家那媳妇若是再来,我非得把她宰了不可,猪肉还是新鲜的好吃,那猪也不知是不是病死的。
  这男人果真不善打猎,若技艺了得,何须收旁人送来的猪。
  容离眼一抬,果真看见男子身侧的木盆里装了满满的猪肉,一块块砍得方方正正的,红白相间,仅仅看一眼,她便好似嗅到了那又腥又臭的气味。
  男子又道:陈林家媳妇定是故意的,前段时日她花了大价钱请我去猎两头狼,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陈林有手有脚,为何还要请我猎狼,原来她早知林中那两头狼凶得很!
  他自个儿也能说得起劲,许是山上没有旁人同他说话的缘故,只能自说自话取乐,我不幸伤了腿,她不但不觉愧歉,竟还道我技艺不精,我本想讨点赔偿,没想到那臭娘们开始摆脸色,等了半天,就送了一只死猪过来!
  越说,他面色越狰狞,把手里的刀磨得欻欻直响。
  这臭娘们从前就看不起我,还爱背后嚼舌根,当时定是因她,我才常被族里那群老东西唠叨责骂。
  这么一比较,华夙时不时嘲弄上几句算得上可爱。
  冷着脸一脸嫌弃,嘴上挖苦讥嘲,实则还是会挂心,虽说很是不情愿。
  容离忍不住扬起嘴角,却不想让华夙知道她在偷乐,故而死死抿着唇。
  那磨刀的男人从木盆里拿出一块猪骨,似是想试刀,啪一声挥刀砍下。
  猪血溅上他的衣裳,他抬手随意抹了两下,把砍成两截的猪骨丢进了木盆里,扬声就冲着山下喊:媳妇,这猪解好了,快些回来做饭!
  那嗓门够大,震得容离双耳嗡嗡。
  可这男人在山顶喊有什么用,他媳妇正蹲在山脚的河边洗衣服,哪能听得到。
  容离心疼起那女子来了,许瞎的不是眼,而是心,自个儿都照顾不好,还得伺候这屠夫,为其洗衣做饭。
  华夙面无表情,洗衣的盲女和这屠夫俱不像浇灵墨,但那盲女有点奇怪,身上竟干净得连好似新生的婴儿,怎会有人活成这样。
  容离压着声道:我方才问那女子,山上可还有别的住户,她道不知道。
  无妨,我看看。华夙淡声。
  说完,她分出一缕鬼气,将其挥远。
  待鬼气在山上绕了一圈回来,华夙神色沉沉,没有别的人了。
  容离讶异,没了?若不你闻闻,这山上有没有墨香味。
  华夙好笑看她,你把我当狗使呢。
  容离哪敢,但又不好说,狗都闻得到,为何你不行,这话还是在心里想想便算了。
  华夙鼻息微微翕动,还是畜生的鼻子好使,你画条狗出来。
  容离抬手,思绪在心底翻来覆去,她握着画祟的手一动,画出了只略显粗糙的大黄狗。
  与上回在今旻时,她悄悄画的傀相比,这大黄狗不是一般的粗糙,比心结里画的周青霖还糙,好似这才是她画得出来的东西一般。
  她是故意这么画的,这样华夙日后若发现她画过傀,还能寻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容离欲言又止,看着那只在她腿边摇尾巴的大黄狗,一时间竟觉得愧对于它。
  太丑了,长了一双大耳,嘴尖得很,四条腿又很短。
  华夙笑了一声,早料到你会画成这样。
  容离抬手,若不你握着我的手再画一只?
  凑合着用。华夙淡声,把掌心伸至狗鼻子前。
  那狗傀嗅了一下,随后便在原地打转,一个劲朝华夙身上凑。
  华夙神色骤冷,浇灵墨能活至如今不无道理,躲得可太好了,察觉到有客不请自来,便藏起了气息。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甲转瞬变得又尖又利,朝那大黄狗身上一划,这狗便化作墨烟消散。
  容离收回画祟,那该如何是好?
  华夙转身,它要躲,便随它躲。
  容离讷讷:那我们
  先下山。华夙道。
  下山时走的原路,远远看见那女子端着木盆一步一步地上山。
  女子眼睛不好,上山时伸出一条腿往前试探一番,另一条腿才慢腾腾地跟上,她每一步俱走得极慢。
  容离挪步至树后,避开了这女子。
  女子从华夙身边走过,不觉有异,灰白的眼无神地望着前边。
  下了山,过了河,天边染上丁点暮色。
  村里静悄悄的,当真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家家户户俱亮着灯,可屋里人说话极轻,若非容离现下耳力惊人,还听不出屋里是有人说话的。
  这些村民刻意压低了声音,好似怕被听见,也不知为何怕成这副模样。
  华夙仰头看天,风掀起她颊边的发,得再快一些,若让慎渡知道我受了伤,也不知该偷乐成什么模样。
  这浇灵墨与你修补灵相到底有何关系,你与画祟又有何牵连?事到如今,傻子都该猜得出来,容离再装作不知,怕是要被华夙当成这个傻子。
  华夙定定看了她一阵,忽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怎还有气力说话?
  容离眼一眨,心里明白,华夙在让她拿起银簪的那一瞬,就已不想再瞒她了。
  处处疑心的鬼,信了她一个凡人。
  华夙淡声道:今夜找个地方歇歇,我们找不着,慎渡也别想找到。
  容离只好点头,看似柔弱而顺从。
  华夙往庙里走,回头看见这丫头静静跟在后边,好像被勾了魂一样,不由得问:怎么?
  容离将她袖口一攥,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华夙顿下脚步,冰冷的掌心往其面上一覆,似是怕害她受凉,贴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你会么?
  不会。容离道。
  华夙轻哂,那不就得了。
  容离走乏了,一累起来,杏眼便雾蒙蒙的,那无辜劲儿跟柳枝藤条一样,缠上华夙心尖。
  华夙伸出一根食指,将容离耷着的嘴角往上提,那你为何苦着脸。
  容离心道,因她接了那支银簪。
  庙里是空的,桌上的贡品早烂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四处都是灰,蒲团也黑得离奇。
  供着的仙人像是被砸过的,其上还留有刀斧的痕迹。
  这村里的人不供奉也就罢了,怎么还打砸呢,活像是与仙神有仇一般。
  观村民种种古怪行径,容离越发觉得,这村里应当发生过什么事,故而他们才连神佛也不信了。
  剥皮鬼跟在后边,进庙时顿了一下,见忽华夙踏了进去,着急跟上。
  进门后,华夙扫视了一圈,手一挥,鬼气朝角落卷去。
  鬼气一卷,那处登时一尘不染,和这庙里其余地方相比,像是硬生生被劈开的。
  离开祁安多时,连尸山都待过,容离哪还会讲究什么,当即坐在了茅草上。
  华夙走近,坐在她身侧,把那用来养魂的瓷瓶打开,将原在白骨鸮里的残魂取了出来。
  瓶子里传出道士的声音:多谢大人,我在瓶中闷了许久,是想出去透个气了。
  不想,他话才刚说完,瓶口又被木塞堵上了。
  华夙捏着那单薄的魂,吹出一口鬼气。
  那魂缓缓凝出看了人形,就跟残影一般,着实惨淡。
  白骨鸮竟是个公子哥的模样,持着扇子拱手,多谢大人,若非大人出手相救,在下定连这残魂也不剩了。
  华夙:你为何会被发现。
  白骨鸮长叹了一声:早在上回从凡间回去,慎渡便觉察到我之所在,我虽藏在白骨鸮的躯壳里,但还是被擒了出来,他们想从我口中撬出大人所在,我抵死不从。
  他摇摇头,又道:虽说他们就算拿捏着在下的命,也要挟不到大人,可在下生怕形势生变,遂想自毁灵相,不料慎渡将在下禁锢住了,魂魄还被萝瑕吞去,萝瑕妄图装作在下的模样诓骗大人,在下临危不惧,硬是保住了这一点残魂。
  他说得抑扬顿挫,茶馆酒楼里说书的都没他这么声情并茂。
  白骨鸮似是闷坏了,慎渡擒住在下,生怕城中还藏了大人旧部,生吞了不少鬼物,苍冥城被搅得一团乱。
  华夙皱眉,你可知孤岑为何要去鬼市买皮。
  白骨鸮连忙回答:在下被慎渡擒住在前,孤岑将军买皮在后,大人在城中已无其他内应,孤岑将军想冒险再回城中。
  华夙冷声:她买不到皮了,我进鬼市杀了敲竹鬼,让慎渡知道了,剥皮鬼应已遇害。
  白骨鸮一怔。
  容离默不作声地坐着,捏起自己的手指玩儿。
  白骨鸮回头,这位到底是
  华夙斟酌了一阵,朝容离定定看着。
  白骨鸮神色古怪:怎好似在下成了一个多余的。
  容离捏着手,抿着唇一言不发。
  华夙蓦地开口:既然和画祟立了契,那应当算是笔主。
  白骨鸮大骇。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9章
  白骨鸮吓成这样不无道理,这么多年,不光鬼祟在争这杆笔,就连妖怪也有觊觎。
  画虚成实,以假乱真,何等厉害,没想到,这笔没落入鬼祟妖邪手中,反倒和一个凡人结了契。
  华夙脸上无甚表情,慎渡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从白骨鸮躯壳里出来的残魂虽然单薄,可看得出是个白衣翩翩的公子,说话时却摇头晃脑的,跟个傻子一般,此前在下在苍冥城里时略有耳闻,若是大人灵相破损,修为恢复不得,慎渡便令人直接抢去画祟,抹其神识,抢不得便造一支,真是心比天高!
  他一顿,疑惑道:可大人和画祟的契已经废了,大人修为如何与他争抢画祟、抹其神识有何关系?
  华夙睨了他一眼。
  白骨鸮一抖,大人就当在下并未问过。
  华夙脸色本冷得就像是结了一层冰,闻声竟是一笑,原来他早做了两手打算,如今城中如何?
  白骨鸮答:慎渡生怕大人带兵从填灵渡进城,将那一侧的城门封死了,城里的鬼快要被慎渡吃空了,他境界正巧遇上瓶颈。
  吃鬼。华夙冷冷一哂。
  容离垂着头,不掰手指了,五指轻轻拢在画祟上,总觉得笔主二字有些羞,尤其还是从华夙口中道出。
  他现在所作所为与当初苍冥尊有何不同,就差未去屠村了。华夙冷着声。
  容离缓缓坐直了腰,侧目去听。
  白骨鸮欲言又止,往外看一眼,生怕隔墙有耳,他压着声道:早些年听闻慎渡是大人带回城中的,在下还不大相信,可大人那时待慎渡可太好了,惹得众鬼艳羡。
  华夙微抿的唇一动,扯出一丝勉强的笑,那时我还料他将幽冥尊当作劲敌,以其为耻,但他现在却越来越像幽冥尊了。
  容离抿起唇,眼皮耷拉着,闷闷咳了两声,她还从不知,华夙还会对别人好。
  华夙朝她面上一扇,扇去夜里的寒意,转而对凌志道:你离远一些,莫让身上鬼气冷着她。
  白骨鸮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在下鬼气稀薄,怎么也不该冻得着人,大人冤枉在下了。
  华夙斜去一记眼刀。
  白骨鸮欲哭无泪,更加觉得他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索性道:大人若不还是将在下收回养魂瓶中,至少那道士不会嫌弃在下。
  华夙还真拔开了瓶口木塞,作势要把他塞进去。
  容离讷讷:这白骨鸮只余下这么一点魂了,在瓶中能把魂都养回来么。
  白骨鸮怕华夙,却不是那么怕这个凡人,饶是这凡人还成了画祟笔主。他明明魂灵苍白,面上却偏偏羞愤到腾起红晕。他倒吸了一口气,气势很足,开口时声音却又虚又低,在下不是白骨鸮,只是寄住在白骨鸮的躯壳里,在下名唤凌志,乃是壮志凌云的凌志。
  容离干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瓶口的木塞啵一声被扒开,道士在里边问:大人,贫道当真要闷坏了。
  转瞬,凌志被丢了回去,沉默了一阵才道:在下回来了,你应当不会再闷了。
  两鬼相视无言。
  华夙把养魂的瓷瓶收了回去,看容离困倦得连眼都要睁不开了,便将她拉至自己腿上,睡吧,歇一阵,浇灵墨被吓着了,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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