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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苗靖,老子走了
  苗靖大学第一年的圣诞节, 学校组织联谊和文艺晚会,她收到了很多苹果和小礼物。
  12.24平安夜,是陈异二十周岁的生日。
  那是她最后一次尝试着联系他, 号码早已经变成空号,藤城无事, 她能联系到的人都说异哥出去打拼, 他追求自己的大事业, 连周警官都这么解释,让她别操心,好好念书。
  苗靖平静接受了这个现实。
  分道扬镳早有征兆, 如果两人失去了生活的纽带, 注定是毫无共同话题的陌路人,何况之前话说到那份上,他一次性给了她八万块, 足够她大学四年都不用再麻烦他。
  说他的好,他其实仗义, 说他不好, 也就是对她无情,总之就是两人再无牵挂, 各自快快乐乐相忘于江湖,过自己的爽快日子。
  苗靖认真过自己的生活, 大城市的象牙塔称得上是乌托邦,任何一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生活的土壤, 在大学她依然出色,容貌漂亮, 学习刻苦, 清冷低调又独立, 寒暑假都是留校学习或者找公司实习,是很踏实很有想法的女生,她在学校人缘尚可,生活学习都算游刃有余,加上工科学校男多女少的比例,光芒不掩,追求者不少。
  大学当然要谈恋爱,苗靖的追求者中,搭讪联系或者献殷勤的不少,惹眼的男生不少,苗靖无动于衷,有一个体育学院的,高高帅帅人又man又野,肌肉结实身材健美,荷尔蒙爆表,身后一帮兄弟,同宿舍女生都看好这个,但苗靖对这类型不感冒,觉得不过尔尔。
  同院倒是有个很阳光爽朗的男生,因为专业和社团都跟苗靖有交集,好几次婉转示好被苗靖拒绝也很绅士,船过水无痕继续和她当朋友,相处模式很自然,是个很清爽干脆的人。
  陈异如同一块沉入大海的石头,藏在广袤的大海深处——苗靖和藤城的关联越来越淡,高中时期的同学逐渐淡去联系,来自藤城的消息越来越少,直至完全静止,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起,苗靖也觉得自己渐渐忘记了那些记忆,忘记了炎热的小城和过去的生活。
  陈异那两年在云南边境。
  苗靖走之后,他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没有累赘,没有包袱,不用挂念家里还有个人,没有人让他分心烦恼,也不用吵架和冷战,他在波仔那群兄弟面前连笑脸都多了几个,谁都能看出他的舒坦。
  他给张实和翟丰茂卖命,暗地里是周康安的线人,那是一场代号叫“708”的行动,警方想要以翟丰茂为矛头,一网扫清藤城的黑势力——以藤城市中心一块拆迁地皮为由,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最后浩浩荡荡挑起各帮势力的斗争,陈异在其中搅乱了不少浑水,当然波仔的腿就是在那时候跟着陈异出了意外。
  这场暴动后很多黑势力倒台,其中也包括夜总会和张实,翟丰茂提前收到风声金蝉脱壳,逃往金三角的大本营,那边有他的旧帮派,早年替他犯过事卖过命的手下,在那管着他的军火和毒品工厂。
  背后大枭闻风潜逃,这场行动功败垂成,藤城有一半的枪支毒品都出自翟丰茂之手,陈异跟周康安有了一次深刻谈话,他以漏网潜逃的名义,跑去了金三角,在这关头投奔翟丰茂。
  日子当然不好过,狡猾的翟丰茂怎么会信陈异,几次明里暗里想要弄死陈异,那段时间陈异过得潦倒黑暗,经过几次生死关头,以地下赌场、卖血、下三滥手段谋生,就这么苦哈哈熬了一年多,才又被翟丰茂收拢在麾下,帮忙看大门,跑腿打杂混个盒饭吃。
  陈异在翟丰茂手下待了一年,断断续续跟周安康有联系,藤城和几方警方联合抓捕,在一次行动中捣毁了翟丰茂的老巢,也有过枪林弹雨,翟丰茂身边死了不少人,他带着两个亲随急匆匆逃往东南亚,陈异默默撤回了国内。
  苗靖大三那一年,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
  清丽脸庞渐渐脱离少女时期的青涩,完全蜕变成年轻靓丽的都市女孩,思想也日渐成熟,上课和实习兼顾,再有时间提升自己,逛街休闲,图书馆学习或者运动旅行,算是阳光健康、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当然和那位同院系的男生也越走越近,成为了友达以上的关系。
  学校的银杏铺落满地,如同油画般金黄浓郁,加之阳光的灿烂耀眼,步行或者骑车经过,有种梦幻唯美又深厚绵延的美,学校每一张面孔都是生机蓬勃的美好。
  这么好时光和阳光,苗靖和同伴去运动场打网球,身体柔软修长,穿白色的运动衣裙,再朴素简单的妆扮都觉得青春动人。
  陈异去过一次她的学校。
  深秋时节,他穿的很少,似乎来自炎热的南方,一身脏兮兮的黑色,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眉眼有点凶腾腾的桀骜,戴一顶灰扑扑的鸭舌帽,手里拎着件破破烂烂的夹克,从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和步伐的矫健,看出是个很英挺的年轻人。
  学校绕了一圈,远远望着人不少的运动场,他一眼望见人群中那个身影,那么灿烂的阳光,那些年轻活力的身影和无忧无虑的笑语,不必走近,他也能感知这种生活的纯净美好。
  他坐在偏僻处看了会,心情很平静,也享受这种到此一游的观光,惬意抽起了烟,等这支烟抽完,他站起来,俊眉微皱,把烟头扔在地上,重重碾了脚,再抬头望着远处,呼出一口辛辣的烟气,平静告别:“苗靖,老子走了。”
  没有人知道,这两年多黑暗的日子,他就是靠她撑过来的。
  现在,彻底……没有谁再需要谁了。
  大步流星往外迈了几步,他又转身回来,捡起地上的烟头,顺手扔进了路边垃圾桶,走到学校一处僻静处,猿臂一展,攀着围墙翻出了学校。
  陈异回了藤城,开始经营自己的新生活。
  冬天下雪的时候,苗靖有了首任男朋友。
  说是首任,但迟迟没有办法把初恋这两个字说出口——她最初最懵懂的爱慕,都给了另一个人。
  男友是追她的男生里最完美的,温柔又绅士,牢记她的例假生日各种纪念日,时不时给她小惊喜,兼有浪漫和情趣,会妥善照顾好她的一切,床上也很体贴很照顾她的感觉,两人做过恋爱中一百件心动小事,堪称恋爱范本。
  男友教会了苗靖什么是爱,怎么去爱,怎么去照顾和顾及对方,她也很喜欢自己被爱意环绕,真切能感觉他人心意的氛围,似乎陷入了热恋期,有一种豁然开朗又笨拙的心动,她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依赖他。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她的人生就应该这样过下去吧?
  恋爱关系越来越亲密,苗靖发觉自己异样的时候,是两人融入彼此的生活。
  关系融洽的家庭会培养出性格良好的孩子,男朋友有个很幸福的家,还有一个念初中的亲妹妹,她经常能听到他分享家庭趣事,问候和惦记家里人,节假日和各种纪念日赠送小礼物,是很温暖很让人羡慕的一家人。
  聊天的时候,难免也会聊及她的家庭情况和生活经历,苗靖可以和他亲密无间,却无法开口讲述自己的过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想让任何人了解或者介入自己过去,只想让过去变成自己独守的秘密。
  男友跟自家妹妹视频或者电话聊天,听见女孩连声欢畅地喊哥哥,她会很容易陷入失神状态,会心酸,会烦躁,会想躲避,当家庭间接接触到儿子的女朋友,向苗靖表达善意,她会心情紧张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苗靖也不喜欢频繁约会,她的生活费和学费主要依赖她的奖学金和工作收入,那张银行卡里的钱除非应急,她根本不愿意碰它,更别提用这笔钱出去吃喝玩乐旅游约会,每次看到atm上面的数字,她下意识想要逃跑。
  和男友出去过夜,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时候,她完全能体会柔情和美好,但偶尔模模糊糊会想要他强悍一点,想要他从后背抱着她说话接吻,想要辛辣强烈的烟草味传递在唇舌之间,想要呼呼电扇吹拂,大汗淋漓又筋疲力竭的感觉。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明明她从来没跟人提起过陈异。
  不是没有想起他,每次设想,她都会在脑海里模拟一个场景——是重逢的第一幕,时间场合和原因可以无穷变化,他们陌不相识擦肩而过,或者驻足对话,说了哪几个字,什么表情动作,身边有什么人,细致微毫到如同一幕电影的定格镜头。
  相处久了,男友也会觉得她温柔清冷的外壳下藏着冷淡,生分,别扭,不愿意敞开自己,他根本不了解她。
  苗靖春节下定决心跟着男朋友回他家过年,真正接触到这个家庭难以招架的热情和令人歆羡的融洽,看着男友和妹妹的日常相处,她突然有了退意,她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家人亲密,不喜欢这种让她反差感强烈的生活氛围。
  她偶尔会怀念那个很冷清的家,她在厨房做饭,他在餐厅修椅子,她站在梯子上换灯管,他很不高兴轰她下来,他们窝在沙发吃蛋糕看电影,她给他煮很咸的面条,她冷冰冰和他吵架,他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也有过哥哥,对她时好时坏,他们相依为命,他教她怎么挣钱,带她骑摩托车飙车,摔断腿做小工给她挣学费,晚自习在校门口接她,给她开过家长会,倾盆暴雨的夜晚她坐在他臂弯接吻,他搂着她在河边啄她的脸颊,给过她很模糊的感情和很深的□□,他欺负她,把她拦在校门口,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生自灭,把她赶出家门,忘记她的生日,忽略她的高考,老是喊着让她滚,彻底和她失去了联系。
  好像是一场迟来的疟疾,反复发作的间歇性寒战和高热,她靠着自身免疫力抵抗症状,但想摆脱很难,在逐渐好转的时候突然又恶化,没有办法彻底痊愈。
  那个春节之后,她和男朋友提了分手。
  身体深处,总是有声音在召唤她,召唤她回去,召唤她回头看看。
  苗靖把自己这种症状归结于太过年轻稚嫩,经历的人事太少,大四实习找工作毕业,真正踏入花花世界,她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和薪水,接触到更多出类拔萃的人和各种离奇复杂的故事。
  也许名牌时装和奢侈品皮包所带来的满足感,也只相当于她站在路边地摊随手拎起一条裙子,旁边有人浓眉高挑,懒洋洋说你穿这个颜色最好看,她穿着裙子跨上他的摩托车满城兜风,也许衣香鬓影的高级晚宴上,那些精致的菜肴和酒水,只相当于她吃过半个月的水煮面,他从卤菜店带回来的酱牛肉和大鸡腿,她从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的职场精英笔下取来签字文件,看见c.y两个字,下意识把它念成了陈异。
  她找了个更优秀更有魅力又有好感的男朋友,她觉得自己肯定会爱岑晔爱得如痴如狂,会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有一触即燃的激情浪漫和心满意足的世俗成就,但依然会在情迷意乱中搂着男人的身体,痴迷又动情吸吮他唇里的烟草味。
  “你好像很喜欢烟味?”
  不。
  她只是喜欢那个人。
  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好的现在,为什么还会想起那些缭乱纠缠的过去?
  回藤城。
  要么回去重新沉沦,要么回去彻底决裂。
  苗靖一遍遍想,一遍遍模拟,一遍遍假设故事的走向,为此她特意花钱找人查了他的一些信息,依旧在藤城,没有婚姻记录。
  下火车,踏在藤城土地的那一瞬,这座城市熟悉的气息和潮湿的热浪,又把她带回了数年前,她在这片土地上度过那些平静麻木痛苦的日子。
  回到曾经的家,撬开那扇门的时候,苗靖已经设想好了所有的结局。
  在自己房间翻出她以前的旧物,她抱着它们长久流过泪。
  “回来了?”
  “要不要喝鸡汤?盛一碗给你。”
  她柔柔微笑。
  第42章 火车驶离藤城(正文完)
  苗靖给波仔打电话, 让他过来陪着陈异,他住医院的单人病房,安全起见, 需要重点看护,身边不能离开人。
  陈异从icu换到普通病房, 都是苗靖贴身照顾, 现在换波仔过来, 她叮嘱了几句,干脆利落拎包走了,连眼风都没留给陈异一个。
  睡完拍拍屁股就走?
  陈异懒洋洋躺在床上, 病号服只随意搭了一个扣子, 波仔在他身上瞄一眼,再瞄一眼,突然紧张:“异哥, 有刺客?”
  “刺你妹!”
  那把沾着血的水果刀扔在床边,他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划破凝着血痂, 头发毛刺, 衣服凌乱,挺狼狈的模样, 偏偏眉眼骨子里淌着点餍足又懒洋洋的劲。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波仔这些天也被周康安问了不少问题,有点被害妄想症。
  “没事。”陈异敷衍, “吃苹果不小心划的,你找两张创可贴来就行了。”
  床头那个削了一半皮的苹果可是完完整整躺着呢, 一点牙印子都没有,波仔再提出质疑, 陈异甩给他一个白眼, 让他闭嘴别说话, 自己坐角落刷手机去。
  陈异也没心思去考虑身上的伤、火烧的台球厅,周康安假设的报复,他有点吃不透苗靖——苗靖从来不知道他的事,他也没透露半点风声,但她搞出这么一段录音,猜想翟丰茂和他的事情,她这一套一套的……到底搞什么鬼?
  -
  苗靖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路边绿化树下想了很久,最后去警局找了周康安。
  她肢体语言倒是很和善客气,紧抿红唇喊了声周警官,寒暄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把会客室里把那段录音当着周康安的面重放了一遍。
  来者不善啊。
  “周警官,我记得您以前帮过我好几次忙,我联系不到陈异找您报警,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您的回复,您说您已经调查走访过,开导我说一切正常,无事发生,但听这段录音,显然当年您对我撒谎,隐瞒了我很多事情。”
  她俏脸严肃认真,嗓音平和冷清,微微压抑着尖锐和质问。
  这么开门见山的聊天,周康安都没想好解释的话,脸色从温和转为惊讶再到支吾难言,有点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搓搓手:“苗靖……这件事……”
  说来话长,事关案件也挺敏感的,其实每个人也有苦衷,但这个年轻姑娘,他去医院她还客客气气,看着面色挺苍白惨淡,怎么有心眼录音偷听,也不是个一般人。
  “你这个录音……”
  “我只是担心陈异,他对我什么都不肯说,也从来不让我知道。”
  苗靖没想那么多敏感问题,台球厅失火案还没查出来,她也不打算问那么多,沉默了会,先朝着周康安鞠了个躬:“先要谢谢您对我关心,还有这么多年对我哥哥的照顾。”
  “客气客气,哪里哪里。”
  其实说起来,周康安是最能知道这两兄妹感情的人,以前陈异最担心的就是牵连苗靖,她去念大学,陈异还忍不住私下跟周康安炫过好几次。
  苗靖没多说废话,深思片刻,谨慎开口:“周警官,我有几个问题,方便问问您么?如果涉及敏感,您简单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你尽管开口。”
  “陈异他不是公职人员,不是警察,他没有任何职务在身,对吗周警官?”
  “对。”
  “他会因为截止至今的某些所作所为,会被拘留,逮捕,起诉,限制人身自由和活动权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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