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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慕云问柴方:“下人过来敲门时,门可落了闩?”
  柴方想了想,道:“好像没有,说是拍门就进来了。”
  朝慕云:“这里的厢房供客人休息,皆是随机选择?”
  “是,”柴方道,“住了人的房间会画出牌放在门口,下人们就知道不可打扰。”
  朝慕云:“附近哪里养有花草?”
  “这……”柴方就有些为难了,“这是专门待客的园子,光排场要求,就得有大量花草,随便走走就到处都是……”
  朝慕云略点头,准备稍后亲去四周看一看:“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席上?”
  柴方想了想:“当时是正午,客人最多的时候,不知谁提起了招提寺的事,侯夫人叹道这孩子可怜,叫了他上前,安慰了两句。”
  朝慕云:“他当时表情如何?”
  柴方就叹了口气:“要说这孩子,侯府也不陌生,因黄氏关系,以往常见,虽胆子不大,也算是个活泼少年,这几个月受了打击,稍稍有些郁气,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昨日席间表现也不怎么好……你说长辈怜惜你,你不感恩亲近也就罢了,反而板着个冷脸,也不说话,谁能喜欢?”
  朝慕云思索:“也就是说,死者与你们侯夫人似乎不太融洽?”
  “大人此话何意?”
  门外一道女声响起,有一个梳了高髻,环佩叮当的女子走近,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保养的却极好,身上衣服走近了看,更是奢华高雅,与众不同。
  “夫人。”柴方立刻行礼,避到一边。
  朝慕云便知,这是侯夫人吴氏。
  吴氏站定,视线上下打量过他,轻轻一笑:“原来阁下就是大理寺寺丞,朝大人啊。”
  第47章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房门进来个女人, 不说风华正茂,却是保养得宜,柳眉杏目, 姿容芳雅,不管谁见了,都会下意识多看两眼。
  朝慕云却不是,他见到了吴氏相貌, 更多的注意点却在门口, 方才一闪而逝的身影上。
  这个肩宽腰背, 似乎很熟悉……
  见自己说话没人答, 吴氏略有些恼意, 但很快止住了:“朝大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 ”朝慕云思绪怎么可能会被带偏, 当即看着吴氏,道,“黄氏之前曾与夫人交往甚密,冷念文是她的心头肉, 夫人想必也知晓,在她去后,却未帮她照看?”
  交往甚密四个字,他是加了重音的,相信对方能听得出来。
  有些事讳莫如深, 不与外人道, 但当事人很清楚,双方是怎么‘交往甚秘’, 因为什么聚于一处, 她们的关系, 可不是单纯的好友,是掺杂了利益的,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吴氏似乎都应该关照这少年,若真心照拂,少年不可能同她关系那么差,还给冷脸。
  吴氏扶了扶发:“我倒是想,奈何这小子不愿,苦口良药不吃,非要去含别人家裹着蜜糖的毒药,你说我有什么法子?”
  “姐姐这是何意?无凭无据的,何故栽赃别人?”
  又是一道女声,更加清脆妩媚,再看推门进来的女人,桃花面,美人痣,杨柳细腰款款,裙摆随步态飘逸,透着三分妖娆,不管是胆气,靠近主人家的姿态,以及‘姐姐’的称呼,来人是谁,不言而喻。
  汾安侯府后院现在有两个女人平分天下,一是侯夫人吴氏,一个就是贵妾汤氏,这两个女人也不得了,都是后来的,吴氏虽是正妻,却是继室,前头早亡的侯夫人是她亲姐姐,汤氏呢,原本的堂姐大汤氏,是侯爷表妹,青梅竹马,心头最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最后却在宅斗中没了,倒叫这小汤氏找到机会,进了门。
  后院争宠,刀光剑影,侯府嫡子都死了两个……这前后四个女人的故事几场大戏都唱不完,京城里看笑话的并不少。
  她们本人可能并不在意,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关起门来过日子,其实谁都一样,你是权贵,你也是普通人嘛,谁家没点脏污事?说就说,反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就私下说说罢了,不会舞到她们面前。
  “妾身汤氏,见过大人,”汤氏双手微搭,兰花指微翘,娉娉婷婷朝朝慕云行了个礼,又转向侯夫人吴氏,笑眯眯道,“家丑不好外扬,叫侯爷知道了又得罚,堂官面前,姐姐说话可小心些,无有证据的事,莫要失了分寸,那冷念文就一个小孩,妹妹就是瞧着可怜,安慰过几句,塞过几块枣糕,可经不起姐姐这一句‘裹着蜜糖毒药’的猜忌。”
  吴氏面色不动:“妹妹这口齿,可真是伶俐。”
  汤氏笑靥如花:“姐姐的本领,也是很让人羡慕呢。”
  妻妾相争,内宅纷纭,这两个女人一看就知道,微表情丰富,说谎多过真实,特殊时机介入问供,会达到意料之外的效果,但此刻,朝慕云指挥了一早上‘三人战阵’,精力稍稍有些不济,且基本情况也未查得更多,贸然询问反倒效果不佳,他并未引导二人的话,只问:“汾安侯不在?”
  “侯爷一早就出去了,眼下尚未归来,”吴氏微笑,端庄极了,“我也是听到说这边出了事,赶紧过来看看的,府里的事我都知道,大人有什么疑问,问我便好。”
  小汤氏这倒没同她呛:“是的呢大人,有事情找姐姐就好,若有细节需要补充,咱们侯府最不缺的就是人,大人放心,都能问到的。”
  朝慕云浅浅一礼:“如此有劳。听管家方才之言,冷念文其实并不与府中来往多少,也无仇怨?”
  “不错,”吴氏收了笑,面色微冷,“也不知道是哪个心脏的,看我们侯府不顺眼,故意在我宴客,无暇他顾之时,把人弄死在我的园子里,让我们担麻烦,若要我知道是谁,我必饶不了他!”
  朝慕云眉目疏淡:“死者平时多与谁往来,身边都有什么友人,与谁亲近,又与谁结仇?”
  吴氏轻笑:“大人这可就难为我们了,又不是我们家孩子,怎会知道这么多?”
  朝慕云便道:“那谁与侯府有仇?夫人刚才也说了,有人看你们不顺眼。”
  “那可就多了,”吴氏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你也知道,我家侯爷在吏部上差,最近这两个月,盐道转运使一事闹得挺大,接连死了好几个人,这官也就不太好派,眼看着风头过去,不都往我们侯爷身上使劲?那有想求我家侯爷的,不就有因为我家侯爷没帮而心生怨恨的,妾身一个内宅妇人,又哪里什么都知道?”
  汤氏帕子掩唇,笑的眉目生波,柔媚极了:“要我说,这地方晦气,大人何必多留,不如移步它处,再细做问询。”
  “也行。”
  朝慕云最后看了一眼尸体凌乱的前襟,招手让皂吏仔细记录,转身往外走。
  死者身上衣物整齐,一件未脱,别处都无异样,独胸前襟口不对,这种感觉很违和,就像被好好放到床上后,胸口被掏了一下……
  手隔着衣襟伸进胸口,为什么?
  肯定不是占便宜,一般想占便宜的,会留下更多痕迹,不会这么‘浅尝辄止’,那是拿东西?古人放东西习惯不同,都有腰间荷包,或者袖袋,有时也会揣在衣襟里,但那个位置是略靠下,以腰带缚住隔挡,冷念文的尸体却只是襟口微乱,痕迹并未往下……
  莫非是挂在脖子上的东西?
  在仔细看过,尸体颈间空空,什么都没有,难道被摸走了?
  朝慕云思忖这片刻,也正好走出了房间,似是随口一聊:“死者身上,可有什么东西很重要,一直随身佩戴?”
  被凶手摸走的话……显然这个东西,对凶手也很重要。
  吴氏想了想:“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同他真的不是很熟,不过黄氏在时,对他很溺爱,什么都给买,身上玉啊金啊的,没少过,记得先前有块玉佩,他就很喜欢,一直戴着,好像是圆形的?”
  “姐姐记错了,是环形的,”汤氏补充,“个头不大,好像也就一个李子大小?倒是很精致,雕了花样的,不过这种质地,这种雕工,贵是贵些,却不是罕见难寻,妾身以前也在别人身上见过。”
  朝慕云:“别人?”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呢。”汤氏看了眼吴氏,意味不明。
  吴氏端稳了侯夫人的范,淡定从容:“哦,我倒想起来了,她说的是很久之前的事,咱们侯府曾经丢过一个孩子,是嫁出去女儿生的表小姐,比冷念文大一岁还是两岁来着,有回到京城省亲,在府里做客,正好冷念文也在,俩人就玩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好似很投缘,府里老太太当时又是寿辰,瞧着高兴,就随手拿了对玉佩,一人赏了一块,不过后来物是人非,那位表小姐命不好,回家途中遇到了事,好像被人牙子拐走了,冷念文从来也没提过那个小姐姐,随着年纪长大,好像也全忘了,只是很喜欢那块玉佩而已,才随时带在身上。”
  “说是时常带在身上,妾身却没瞧到过,”汤氏微笑,“要么就是没带来侯府,要么,就是不像寻常人那般佩戴……不过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朝慕云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汤氏才呀了一声,眸底波光流转:“瞧我这话问的,这哪里是大人问的问题,分别是我们自己说的呀。”
  朝慕云:“府里表小姐被人家拐走时几岁?”
  “大概七八岁?”汤氏看向吴氏,“姐姐,妹妹记错了没有?”
  吴氏没看她:“是差不多七八岁。”
  朝慕云沉吟:“那应该记事了。”
  “谁说不是呢?”吴氏浅叹,“孩子是已记事的人,怎么找都寻不到,孩子自己也没找回家,大家都说凶多吉少了,不若立个坟,也好让人入土为安,偏他那个疯子爹不信邪,一直在外头找,家都要散了……”
  侯府这对妻妾像是聊家常,又像是顺便应付官差,只要不提冷念文,别的拉拉扯扯都说一些,只要把时间耗过去,不就能差不多完事了?官府还揪着一个人老问不成?
  朝慕云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仍然未有话题方向引导,一边听着这些不知有用还是没用的信息,一边示意皂吏好生记录,任何细节都不要错过。
  厚九泓过来时,他思路只清晰了一点,眼下了解案情,收集信息最关键,尤其死者身上丢的东西……
  “你这眼神,又想算计我什么?”厚九泓提防,“我这回可是听到信儿就来了,你可别没良心!”
  一边吴氏汤氏皆笑了,前者双手束在小腹,后者帕子掩唇,气质不一,却是同样的赏心悦目。
  厚九泓:……
  总感觉这回案子不太好破啊。
  朝慕云却仍然淡定:“有劳二位助官府了解案情,然查案事宜繁多琐碎,多有不方便之处,这园中下人,可能借我一用?”
  吴氏怔了下:“大人是想……”
  “就他吧,”朝慕云伸手,点了远处月亮门边一个人,“只借用随侍两三日,夫人可愿行个方便?”
  吴氏看了眼脸不怎么熟,其貌不扬的下人,笑了:“大人缘和这般客气,这里的人,你可随便用,若他们敢不配合,直管叫人告之于我,侯府可不敢再留主意大的下人。”
  说着话,她还将人叫到身边:“好生伺候大人,不准怠慢,知道么?”
  眼看两个女人停留时间也不短,社交应酬已经足量,气氛也开始淡,朝慕云便道:“如此,案件要忙,二位皆可随意,如有需要,大理寺会上门请见。”
  “那大人忙,我二人便告辞了。”
  “时下暑热,大人当要注意身体,莫要太累哦。”
  两个女人千转百回,似藏了多少心思的说话声音,加上刻意锻炼出来的身段气质,看的厚九泓有些毛骨悚然,这怕不是两个妖精……
  不过病秧子也不是普通人……
  “你就这么放她们走了?”厚九泓看着二人远去背影,声音压的低低,“我怎么感觉这两个女人有事儿?”
  朝慕云眸底墨色缭绕:“她们在这里应付我,并非真心,大半是在提防我,看我想做什么,彼此说话间有挑刺挑衅,也有防挡锐利,她们不但防着我,彼此也防着,不能让对方把自己压过去,不能让自己被对方坑了,更不能让侯府在她们这出了问题……”
  微表情丰富至极,谎言也不要太多,鉴别起来甚至有些费心力。
  厚九泓:……
  他就说,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那接下来咱干点什么?”
  “不是咱,是你,”朝慕云招招手,将人招到身前,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悄悄的,自己先做,明白么?”
  厚九泓哼了一声:“就知道使唤我!等着,九爷过后就给你带好消息!”
  他走的也很快,很快现场就剩下了朝慕云,和那个被叫上来的下人。
  “夜无垢。”
  被点了名字,夜无垢笑了,他就知道,会被认出来。
  对方好像更瘦了些,脸比以前还白,唇色淡得不像话,虽如修竹般站在这里,理着案件,实则身体虚的很,他能看出来,大概是毒又深了。
  大概天热,对方穿着一身月白圆领长袍,纻麻的料子,又薄又透气,勒出细细腰身,几乎不盈一握,手上拿着的,是他的玉骨扇,浅浅扇动间,只有极小的风,抚过鬓边不听话,垂下来的发丝。
  夜无垢有两个月没见朝慕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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