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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五一年婆家大嫂生了个儿子,取名闻西。
  而到了大闺女出生的时候,她不愿意用“春”这个字,觉得这太寻常,总想着取个特别的。
  公公说,叫“婷”吧,闻婷。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婷”这个字多少犯了些忌讳,但当事人不在意,再加上确实好听,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闻婷出生的那几年是多事之秋,先是婆家大哥没能从战场上下来,再接着老太爷上了年纪卧病在床,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她和丈夫忙得像是陀螺。
  小姑子倒是不小了,但被保护太好,遇上事儿只知道哭,根本指望不上。
  好在婆家大嫂带着孩子回来了,陪着三个长辈,多少算是几分慰藉。
  “你们大奶奶心里更不好受,那才嫁人多久啊,男人说没就没了,连孩子都没看上一眼。”
  提起那个没见过的大伯哥,她心里是唏嘘的,但两相对比,她更担心孩子还小的妯娌。
  妯娌亲了口睡熟的闻西,才红着眼睛开口:“我和你们大哥虽说也没相处多久,但也是夫妻一场,他待我也好,我给他守几年,好歹也得让儿子知道自己亲爹是谁。”
  毕竟也才二十出头,人生还长,总得有自己的路要走,能为丈夫做的也就是好好把他们的儿子养大。
  妯娌的寥寥几语,她说不出心中是何般滋味,跟着红了眼:“到时候把孩子送回来吧,有公婆在指定过不差,我这儿孩子大了,也能给搭把手。”
  妯娌笑了:“别人推都来不及,红娟你还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要吃亏的。”
  “就搭把手,大嫂你这次回来不也是帮了我?”
  “你呀,还是心软。”
  可不就是心软,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身上流着那对爹妈的血,遇上事儿了她竟然还是狠不下心肠。
  就像面对经历丧子之痛后头发几近全白的二老的请求,她狠不下心肠,终是认下了那个闺女。
  【那是一九五五年,她二十四岁】
  “你二姨的那个什么自传里,写没写她自己出生那会儿的事?”
  姥姥语有深意,贺书然倒是听明白了,翻到其中一页,递到姥姥眼前。
  “老了,眼睛不行了,一个也看不清了。”
  “那我给您读两段?”
  “行啊,趁着耳朵还好使,听两段!”
  “二姨说:‘我对于生母的记忆属实寥寥,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而我所感受到的全部母爱都来自养我长大的那个女人,她待我跟妹妹并无两样...’”
  并无两样吗?
  其实也是有的。
  小闺女的名字是她起的,顺着大闺女名字里面的女字旁,叫闻姝。
  而二闺女,二老最开始给定的字是“媛”。
  她不同意,私心里并不想让这个孩子万事跟着小闺女来,她总得给自己的孩子谋点儿特殊。
  二老自然不会反对,最后也是她定下了“敏”这个字。
  钟闻敏,是她的闺女了。
  “那几年可不只是老两口差点熬不下去,我也差点儿熬不过去了。”
  后来她也问自己为什么认下了小敏以后,又抱起了小南?
  明明自己忙得连睡觉都是眉心紧皱,怎么也就听不得那一声婴儿啼哭?
  可是那两个孩子在被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都笑了,小小的一团,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说什么来着?红娟你呀,就是心太软。”这是闻讯回来的妯娌对自己说的话。
  她笑着摸摸乖巧叫人的闻西,握上妯娌的手:“嫂子你还不是一样?听着信儿就回来了...”
  别说什么只是带孩子回来认认门,若是真的只是回来瞧瞧,何苦赶在这最忙的时候?
  这是回来帮忙的。
  日子一天天过,苦中作乐,一家人终是把那最难的时候熬了过去。
  【那是一九五七年,她二十六岁】
  妯娌是在五七年底改嫁的,那时候闻西已经满六岁,皮实得很。
  换句话说,给口饭就能活。
  再加上钟家这边孩子多,有伴玩儿,干脆一年里的大多时间都待在这边。
  这些个半大孩子待在一起,闹腾得她脑子嗡嗡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所以两口提出要给孙辈改名字的时候,她是第一个赞成的。
  “文”字多好啊,文=文静=安静,她可太想过安静日子了。
  但想象中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孩子们改名没多久,大院里就搬来了几户人家。
  这下不仅孩子多了,闹腾的大人也一起来了。
  尤其是李桂花和王明英!
  人心不坏,就是事儿多,嘴巴从早到晚说个不停。
  这俩人谁也看不上谁,但对方谁要有事儿,偏还要去给撑腰,生怕对方吃亏似的。
  没事儿她俩还喜欢跑来钟家,不爱交际的婆婆都能被这两人忽悠出去遛弯儿。
  你说说这...
  还有李桂花她男人,整天带着她家老钟走街串巷,愣是给只会做饭的钟师傅培养出买邮票这个爱好。
  “那个时候觉得烦,现在想来也是好事儿。”
  那几年,除了尚且不知事的孩子,钟家的每个人都在咀嚼苦难,人生像是找不到出路,死气沉沉。
  反倒是大院里的人搬进来以后,那些苦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不少。
  这大约就是人吧,身陷囹圄也会向前看的人。
  【那是一九六零年,她二十九岁】
  再一次见到小姑子是在婆婆走的那一年。
  彼时小姑子已经嫁了人,是个带着孩子的鳏夫,后来自己又生了个闺女。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小姑子没敢带闺女回来,甚至她嫁的那个男人也没见踪影。
  这期间,她一直把小敏和姝姝拘在自己身边,就怕小姑子有心说点儿什么,再害了孩子。
  好在那人还要脸,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只临走的时候对自己道了谢。
  她没应,甭管是歉还谢,她都不需要。
  小敏已经抱在了自己膝下,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她做不到完全一视同仁,但至少比这个亲妈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儿女都是债,还都还不完啊...”
  小姑子是公婆的债,她生养的这些孩子又何尝不是。
  大儿子早早进了厂,婚事是他师傅介绍的,当时瞧着中规中矩谈不上好坏,后来倒是把自己气得要死。
  大闺女那会儿匆忙了些,但好在于家知根知底,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怕没工作,也有她这个妈给兜底。
  下面的姐俩就难过得多了。
  “你妈和你二姨年龄都不够结婚,你姥爷那时候在饭店炒菜,这工作接不了班,姐俩就只能选一个顶我的班。”
  这事儿没得商量,只能是亲生的小闺女来顶班,谁说都不好使。
  但终归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家里也是想尽了办法看能不能把人留下,可是环境使然,只能让小敏下乡。
  家里能做的,也就是托人给选个好地方,钱票备足,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那段时间,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就怕你二姨怪我。”
  “可我也只能让她怪我。”
  心疼是一回事儿,但没有哪个当妈的会在儿女的人生大事儿上犯糊涂。
  送小敏走的那一天,她跟着火车走了老远,控制不住直掉眼泪,觉得心空了好大一块。
  【那是一九七二年,她四十一岁】
  七三年初那会儿抽了个空,她和小闺女一起去了趟东北。
  亲眼确定了小敏过得还算可以,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回来没多久,小闺女和贺家小子就定下了日子。
  “你爸妈是七三年领的证,那会儿你妈才刚满十八。”
  其实这事儿本来不急,但贺家那小子三天两头上门,再加上小闺女眼睛都直接长在人家身上了,她这个当妈的都没眼看。
  嫁就嫁吧,成天在她眼前晃悠也烦。
  可真到了那一天,她还是舍不得,晚上回了屋,和老钟追忆往昔的时候掉了不少泪。
  第二天没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问早上吃啥的时候,更是心酸。
  同院住的大闺女想得开,笑着说:小妹过了这两天准保见天回来找妈,到时候就又该嫌烦了。
  可不是就是这样,人就住在隔壁胡同,腿着儿就能回来,还是带个人的那种。
  “怪不得我姑说我爸是上门女婿呢。”贺书然想起贺姗说这话的样子,乐得不行。
  “还不是你爷爷和你爸那俩兄弟不做人。”
  一个蔫坏算计,一个还敢上门打人,她现在想起这事儿都恨不得把贺大壮刨出来骂两句。
  活该死得早!
  不过说起来,贺实这孩子倒是难得成了好笋,知道护着她的姝姝,没让她受委屈。
  她也没什么大追求,就盼着孩子过得好。
  但是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
  大儿子分房搬了出去,时不时回来气人,真还不如大孙子看着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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