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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霍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是沉寂了很久以后才忽然发现,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周遭一片寂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皎白的月光带着薄薄的凉意,透过窗帘照了进来。
  白霍翻了个身,下意识把手放在熟悉的位置,却在触到一片温凉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他又忘了,孟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关于失眠这个问题,在一些比较温和的调节方式失效以后,他曾尝试过服用安眠药。但后来发现那样就会睡的很沉,就不能梦到孟娴、或者梦到他们的以前了——而这是他除了照片以外,唯一能再见到她的方式,所以他最终放弃了服药。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只能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仓促醒来,再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男人闭上眼,因为房间里熟悉的精油味道,令他恍惚中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他一般会回忆起他们刚相恋的时候,或是刚结婚的时候,是只属于他们的好时候,美好的不像真的。
  每当这种时候,他想去见她的心情就会瞬间达到峰值。
  忍耐很痛苦,但被她厌弃会更痛苦。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即便它虚无缥缈,即便他完全可以不遵守,只要偷偷地、不被她发现就好了。
  可是他不敢冒险,他的爱人总是聪明又敏感,他赌不起任何一次失误。
  偶尔,白霍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不好的时候。
  仿佛自虐一般,他把那些争吵、隔阂的场景在脑子里过一遍又一遍,反思自己当时说错了哪些话,做错了哪些动作。
  他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某次争吵时他没有那么强硬地抓着她,如果某次发现她和其他人有染的时候,他处理地更妥善一些,那么他们的处境,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抑制不住地幻想着,然后企图替换掉其中那个发疯的自己,因为这样,他的妻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他的身边了。
  旧事总是不堪回首的,越想就越会陷入极度懊悔的泥沼。
  一直后悔的人当然睡不好。
  男人翻身下床,没有开灯,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踩着月光慢慢踱步出去。
  夜风还很冷,空气里微微弥漫着植物根茎埋在湿土里的味道。小南楼的花大多都谢了,要等来年春天,才能再开花。
  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花园里,有时会抬手碰一下那些花枝,或是稀疏、有些干枯的叶片。
  孟娴二十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么冷,每天的天气都阴沉地好像要下雪,但却一直没下。
  某天,他下了班去学校接她,要在教学楼下等半个小时。还剩五分钟下课时,白绒一样的雪花忽然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下来,也掉在了他的前车窗上。
  白霍一低头,看到孟娴发来的消息——“下初雪了,教授开恩让我们提前下课,我马上下去。”
  男人笑一笑,收了手机,下车去等候自己的爱人。
  他自认是寡淡的人,不常有情绪上的起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总是因为孟娴而瞬间心情明媚,或是跌入谷底。
  孟娴那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下了楼梯,在如水的人流中加快脚步走向他,再被他惯常拥进怀里。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女孩儿眼里闪着微微狡黠的光,温软素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期待。
  白霍一边牵着女友的手上车,一边在帮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缓慢吐出自己的选择:“嗯,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商人的本能使他选择了后者,这样才能最快做出补救,降低损失。
  “坏消息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我突然接到通知,明天要去系楼处理一些很重要的事。”她顿一顿,做出补充:“……而且必须我本人亲自到场,不能假手他人。”
  白霍原本还在浅笑的表情一滞,语气变得迟疑而低落:“可是,明天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出去约会……”
  但他也不能因为约会就耽误她的事情,她的原则不可打破,他是知道的。
  还真是天大的坏消息啊,比工作上出现了重大失误还让他难受,甚至他都没心情听那个好消息了。
  孟娴似乎看出了白霍不高兴,但她只是笑笑,凑过来,双眸奇异地明亮:“……不想听听好消息吗?”
  白霍一下子收了情绪,轻笑着抬手摸一下孟娴的头发,“想啊,你说。”
  孟娴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好消息是——负责这件事的老师和我挺熟的,我就趁午休的时间去找了她,提前把这件事处理妥当了。”
  所以明天的约会还可以照常进行。
  白霍一愣,然后恍然笑开,不过没忍住,抱着孟娴吻了她一下。
  他不是情绪反复的人,真的不是,除了在面对孟娴的时候。
  ……
  思绪被拉回现实,白霍闭了闭眼,脑海里那个原本无比清晰的身影因为长时间没有见面而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意识到这一事实,他心脏突然剧烈抽痛起来。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男人摸索一下,拿了出来,不知道是拨给谁,总之很快就接通了——
  他那句吩咐夹杂着微弱的风声:“……订一张去爱丁堡的机票,最早一班的,现在。”
  他说着,却在转身的这刻,目光触及角落里那株枯死的花。
  花园里唯一一株克里斯蒂娜公爵夫人,它的干枯和其他花枝的干枯不一样,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回天乏术的那种。
  来年春天也无法开花了。
  白霍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一直没能把这株花救活,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
  男人目光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注视着那株花良久以后,他视线缓缓上移,看向这栋高耸华丽的、他和孟娴共同生活了好多年的“家”。
  小南楼的名字是孟娴取的。
  那是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婚房已经落成,只差最后的软装收尾。为了庆祝,白霍带孟娴去了一家歌剧院。
  那家歌剧院叫小西楼,18、19世纪就留存于世了,是个颇有些历史的、漂亮的老房子。
  小西楼是当时房子的主人取的,流传至今,据说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因为地理位置在城西,就随口取了。
  孟娴听了以后,就笑着和白霍逗趣儿:“这个房子的名字好敷衍,因为在城西,就叫小西楼吗。那要这样的话,咱们的家在城南,就应该叫小南楼吗?”
  她顿了一下,思索两秒,恍然笑了:“好像还挺好听,不然就叫小南楼吧,正好和小西楼对称了。”
  白霍笑意温沉,语气有种纵容的味道:“好啊,都听你的。”
  彼时的孟娴不过是说句玩笑话而已,但白霍好像就是有这项特异功能——所有她说过的话,他都能记得很清楚。
  那天他们看了一场歌剧院原创剧本的话剧,讲爱情的。白霍印象最深刻的是第四幕,台上穿着华丽的男主角字正腔圆地念着台词,质问女主角:
  “对你来说,出现在你生命里的我,有存在的意义或价值吗?”
  女演员回道:“对我来说,你就像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一样。”
  四周静悄悄的,孟娴轻轻扯了扯白霍的衣袖一下,在他下意识侧耳过去倾听时,她以手挡嘴,极轻声极轻声地、笑着复述了一遍女主角的台词:
  “对我来说,你就像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一样。”
  后半场,白霍一个字都没听过去。
  他满脑子,都是孟娴那句话。
  但后来发现孟娴只是突然小孩子心性发作,说那话逗他而已,说实话,他还挺无奈的。
  直到散了场,两个人坐上车,孟娴在白霍照常凑过去帮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白霍。”她温声叫他的名字。
  “嗯?”
  孟娴闭上眼,吻了白霍的耳垂一下——
  “刚才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哦。到现在为止,我生命中只出现了两个可以被称为礼物的人,一个是我妈妈,另一个就是你。”
  ……
  白霍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又慢慢地抬起来,还是刚才那个电话:
  “……算了,机票取消了吧。”
  他还没有获得和她见面的资格,冒冒然过去的话,她会不高兴的。既然答应了她,他就要做到。
  男人顿一顿,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他释然般地低笑一声:“……我让你办的那件事,明天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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