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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戎没有回头,把餐具放进洗碗池里,笑着喊道:“我还能忘了这个?”
  “……”解雁行无声地看着他的背影,黑眸深沉幽暗,倏然,他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思索一会,而后直接上了二楼。
  却戎洗完碗擦干净手上的水出来,发现说着要看电影的解雁行并不在客厅。别墅对着花园的窗户是开着的,夏日清凉的晚风吹动庭院内的草叶,簌簌作响,就越发显得屋内格外安静。他唤了两下解雁行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那一瞬间,却戎额外的四只眼睛尽数爆出,赤红嗜血,狰狞可怖地扫视着整幢别墅。
  “我在这。”解雁行缓缓走到一楼二楼的扶梯间,声音轻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客厅内的雌虫,却戎惶恐转过身,扬起头,二人面对面时,他的脸上就只剩下了两只眼睛,正常的人形态,只是瞳孔轻微收缩,胸口起伏,稍稍有些喘息。
  少顷,却戎僵硬地勾起一个笑:“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我有一只黑鸟不见了。”解雁行比划了一下东西的大小,又指指自己房间,“你还记得吗?就那个我们一起去游乐园,我抽到的盲盒隐藏款。”
  “啊,那个在我房间。”却戎说,他三两步跨上阶梯,“你需要的话我现在拿给你。”
  解雁行点点头,跟在却戎身后看他用指纹打开自己锁住的房间,推门之前,却戎明显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解雁行,雄虫安静地回视他,一副理所当然要跟他进房间的模样。
  “……”却戎没有再说什么,推开了房门。
  和解雁行的房间一样,这里同两年前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只在桌上多了一只黑鸟,一瓶香水,解雁行拿起香水凑在鼻尖嗅了嗅,淡淡的草木香,很熟悉的味道,“这个就是蓝鲸让我代言的那瓶香水?……外观换了我都没认出来。”
  却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随即解雁行又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什么,拿起一看,是他和却戎在游乐场里拍的照片,一人开怀大笑,一虫死板着脸,对比明显,时隔数月,解雁行还是在看到这张非常喜感照片的第一时间笑了出来,乐道:“我们的合照只有这张吗?”
  “嗯,”却戎目光落在相框上,“只有这一张。”
  解雁行把镜框放回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这次我们多拍几张。这是我们人类的通讯工具,以地球上的科技,还不能高效率地使用太阳能,所以需要充电。”
  却戎看了眼,弯腰从床头柜里又拿出一部手机,正是解雁行之前落在这里的那一部,顺带还有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
  “我拜托景鸣晖特制的充电器,也让他教了我使用方式。”却戎低头说,“对不起,未经允许看了你的隐私信息。”
  “我手机有四位密码,你怎么打开的?”解雁行问,“又拜托景鸣晖定制了破解工具?”
  “没有,我一位一位试的……”却戎垂下眼眸,“景鸣晖说很可能是你的生日,但我并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只能最原始的办法慢慢尝试……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生日是0531,五月的最后一天。”
  却戎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当时握着这枚手机,虔诚又郑重其事地输入着每一位的密码,想着或许当他试出密码的那一天,解雁行就回来了呢?
  四位数密码,总共一万种可能的组合,这部手机输错密码五次就会锁定五分钟,锁定时间随着错误次数增多还会不断累加。但或许是因为密码是0开头的数字,数字太小,总共也只尝试了五百三十二次就打开了,花费的时间太短,当却戎解开的密码的那天,他所等待的那只雄虫也并没有回来……
  解雁行完全没有掩饰他提起黑鸟就是个进却戎房间的借口,离开房间时干脆“忘了”拿这只小摆件,神色如常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你……你不看电影了吗?”却戎问。
  “不看了,明天还要去上行星,早点休息吧。”解雁行微笑道。
  在解雁行的笑容下,却戎也还给他一抹笑,恍然道:“是的,我都忘了要早起……那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说完这句话,解雁行手按在门框上,稍微等待了几秒,随后没有犹豫地关上了门。就在房门即将阖上的前夕,解雁行从门缝之中看到却戎眼底流露出一丝紧张,但一直到门完全关闭,却戎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等待数秒后,门外传来离开的脚步声,解雁行听到却戎下楼关上了别墅内的所有窗户,又锁上门,接着关闭所有灯源,缓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切行为都非常正常,只是还有些许残留的悲观情绪影响着却戎,解雁行的归来与他离开一般突然,却戎还没有彻底适应,还有点恍惚,但他已经因为解雁行的再次出现心境有所好转,很快就会彻底重新回到当初的那个却戎。
  ——解雁行想这应当就是却戎想展现给他看的。
  他向来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想做的事立刻就回去做,想解决的问题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解决。
  凌晨2点,解雁行从床上睁开眼睛,后背有些痒,他忍不住在床头蹭了蹭,随后才起身打开房间的灯,穿好拖鞋径直走到房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漆黑静谧,只有他一人的身影,在灯光的照射下拉得无限长。隔壁房间内也是一片安静,深夜时分,就连窗外的风也沉沉地睡着了。
  解雁行独自一人站在房门口,等待一会,蹲下身,用指腹摸了一下脚底的地面,还是温热的。就在他醒来的前一秒,这里还坐着一个人,背抵着墙,或许睡着了,或许从始至终都睁着眼,听着门内人平缓的呼吸声,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
  他直接反身打开了隔壁的房门,伸手去探墙壁上的开关,但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包裹住,一具滚烫的身体附上他的后背,从后方紧紧地拥住他。
  解雁行听见却戎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沙哑,随后便有一滴水珠打在肩头,紧接着又是一滴。
  “对不起……对不起……”却戎满是哭腔地道着歉,“我也不想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任谁都不会喜欢一个脆弱偏执的精神病……我已经尽力在……在装作正常了……”
  “却戎。”解雁行在他几近是勒的拥抱中艰难地转过身,想要让他看向自己。但却戎执意埋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泪水打在解雁行领口,却戎声音颤抖,抽噎道:“你假装不知道就好了……我过几天自己就会调整好的……你不该出来……装傻不会吗?你为什么要过来啊?”
  “却戎,或许我表达有误,让你误会了。”解雁行耐心地拍拍他的后背,“我没有让你立刻恢复原本模样的意思,我更不会放着你不管。无论是你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你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展现给我,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帮助,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帮助你。”
  温柔的声音舒缓得像是潺潺溪流,清澈又美好,仿佛会无私地包容一切。
  会吗?却戎逐渐停下了哭泣,双眼干涩地看着解雁行领口的泪渍。
  他讨厌这个人。
  聪慧、温柔、冷静、敏锐、干净……集齐了一切他所喜爱的优点,却注定要离开。
  一张嘴喋喋不休,却永远不会说他想要听的话。
  忽然,却戎抬起头,竖瞳在清凉的月色下散发着耀眼的光,隐约还沁着一点水蒙蒙的泪意,解雁行和他对上视线,不由得温雅地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却戎的脸迅速朝他逼近。
  下一秒,却戎欺身咬上了解雁行的下唇,随后又张开嘴,微微侧过头,强势地堵住了这人剩下的全部话语。
  解雁行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接受着这个侵略性十足的亲吻,直到被却戎按着抵到冰冷的墙上才想起来反抗,但雄虫怎么可能挣脱得了雌虫的压制,解雁行抓住却戎肩膀的衣服想把他往后扯,但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却戎单手攥住,高举压在头顶。
  却戎也在此时稍微退了些许,异瞳直勾勾地盯着那双难得变得好懂的黑眸,很快,他又闭上眼睛重新吻了上去。
  第64章
  我不该接受这个吻的。
  解雁行跟自己说。
  在还不确认自己是否短期内会离开虫星回到地球的当下, 他不应该这样贸然接受却戎的吻。
  他应该拒绝,而且也无法欺骗自己这无法拒绝。如果始终坚持激烈反抗,再配合雄虫素, 解雁行相信却戎一定会尊重他的意愿停下来。
  但银发雌虫一定会很难过。
  他现在情绪崩溃,受不得一点刺激……或许我可以纵容一些……
  终于, 解雁行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理由非常充分,让他能够暂且忘却不断叫嚣的理智, 在这深夜无人的黑暗中, 去遵循心底这条绵延若涓涓细流般的情感。
  他总是冷静、克制而理智的。
  曾几何时, 在遥远的地球上,在一切已成定局,彻底无望, 在所有存在过的证明都逐渐消失之际,解雁行压抑不住想要撕去他穿了十余年已经完全融于血肉、渗漏灵魂的温和表象,去无所顾忌地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从来不是什么淡漠冷血的人, 相反,他情感充沛, 对那个他注定会离开的世界充满了不舍。
  这场穿越, 仿佛就是他坚持活下来之后,人生所迎来的转机。
  一段罕见、奇妙、特别又美好的经历。
  他认识了很多朋友, 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人,临走前似乎还成就了一番壮举。
  在虫星,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遗憾,忘记给朋友捎带信件, 还没有查明谢燕究竟是谁,还不知道爆炸之后却戎有没有安全离开……
  却戎也是喜欢他的吧?解雁行想着, 他走之后却戎会想他吗?会不会反复回忆他们之间这段短暂的心照不宣?以后的以后,在这场酸甜的初恋彻底化为泡沫之后,却戎会遇到另一个他深爱又深爱他的雄虫吗?却戎那么的挑剔,宁缺毋滥,能让他再一次心动的雄虫又会是什么样子?
  解雁行也没有太多的奢望,仅仅是希冀能留下一点可供回忆的证明,因为从小到大,他能真正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小时候和父母兄弟相处的日子,十几岁时还刻骨铭心,让他不断彷徨地在夜间哭醒,到了二十岁,居然也在记忆中逐渐褪色,需要他不断翻看相片才能牢牢记住他们的长相。
  那么这短暂的三个月呢?他害怕虫纹消失之后,这段绚烂的记忆也会跟着慢慢消失,变成一场空无的梦……
  但就即便如此,在那个空无一人的浴室里,他仍旧是理智的,情感的宣泄仍旧是短暂而压抑的。
  将后背抓挠出血之后,他感觉有什么阻塞在喉咙里,堵得他几近窒息,堵得他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该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畅快。冷静与克制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里,就连如何肆无忌惮地宣泄和排解情绪都已经忘记了。
  他并不是生来就这么温顺而理智,在幼年,他才是那个调皮捣蛋成天惹祸的孩子,但那个时候,有温柔的兄长照拂他,有恩爱的父母教导关爱他,他不需要看人脸色,不需要时时刻刻揣测他人的心思,不需要收敛情绪去刻意讨人喜欢。
  但最终,他还是无可奈何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却戎喘息着松开了解雁行的双腕,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若有若无地挨靠着雄虫的身体,感受对方因气喘而急促起伏的胸膛,听着耳边同他一样粗重的喘气声,然后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下了头,只给解雁行留下了一截被银发遮掩的后颈。
  解雁行被吻得脑袋一阵一阵缺氧,双手一摆脱桎梏就无力地垂下,半靠在墙壁上平复着呼吸。
  真贼啊,这只把心机和使坏当饭吃的雌虫,就连处于极度神经衰弱的时刻,都知道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从而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但凡解雁行内心对他有一丝半点的情谊,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拒绝他的亲吻,亦或者事后再去计较责罚他的唐突冒犯。
  “我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解雁行淡淡道。他的嘴唇被亲麻了,最初没什么知觉,也就没发现嘴角还被咬裂了一个小口子,结果说话间疼得他直皱眉。
  “我知道。”却戎退后半步,嘴唇也微微红肿,泛着水光,“但凡我有任何别的选择,我都不会选你。”
  “……或许,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解雁行垂下眼眸,“你还有漫长的年岁……”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解雁行吗?”却戎打断他的话,“当你不顾一切引爆炸弹和星匪同归于尽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一只让我难得有好感的雄虫,却在我面前因我而死,你有没有想过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我这辈子还忘得了你吗?”
  “……”
  解雁行被却戎问得哑口无言,他根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却戎瞪大眼睛,双目在黑夜中散发着诡异又偏执的光:“每个夜晚,每次入眠,却伐、却征、你,三只虫的身影都会在我的睡梦里交织环绕,我仿佛也成了我大哥那场血腥直播的观众,他就在我眼前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但我却只能徒劳地嘶吼,无能为力地咆哮,恍惚间,被捆绑在那里的虫子忽然变成了你,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一只只看不清脸的虫子凌虐得遍体鳞伤,哪里都是猩红的血液,我听到你在痛苦地尖叫,听到你无数遍向我求救,我看到你怨恨地盯着我,问我为什么独自逃跑,为什么留下你一只虫在那里,你好害怕,你好无助……”
  “我听到你说……”
  “你恨我。”
  解雁行忍不住厉声打断道:“却戎!”
  却戎仿佛被梦魇住又猝然惊醒那般往后退了两步,惶恐地看着眼前的雄虫,他侧过脸,抬手遮住了额头:“抱歉,你回去睡觉吧,我会消化好这些情绪的……”
  “却戎……”
  “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事实情况也在梦境中被扭曲了。”却戎闭上眼,“是我精神压力太大,还抱有强烈的幸存者内疚,才会这样成天胡思乱想。既然你还活着,因你死亡而产生心理障碍应该很快就会好,不用太在意我,不然我反而更有压力……让我一个虫独自克服效果会更好。”
  “是吗?”解雁行没什么情绪地问。
  却戎点了点头,“回去休息吧,晚安。”
  解雁行嗯了一声,抬手撑了下墙,有些不稳当地朝门口走去,但不用他回过头就知道,身后的雌虫现在一定拿着一双仿若被抛弃的幼兽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就在他身影即将完全离开那道追寻的目光视线范围内的时候,解雁行缓缓停下了脚步,侧过脸问:“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
  “但你得戴阻断贴,阻隔口罩也要随时背在枕边。我绝对不会标记你,如果你失去理智,我会用震慑性雄虫素压制你。”说着解雁行舔了舔牙齿,“说不定还会用虫毒咬你。”
  却戎:“…………”
  五分钟之后,说着要一只虫独自克服心理障碍的某只雌虫洗了把脸,呲溜一声顺滑地钻进了解雁行的被窝里,睡姿豪放大胆,等解雁行也躺上来之后还拿脚踝勾了勾雄虫的脚背,被体温暖得温凉的莲花足链蹭过解雁行踝骨,“雁行,和我讲讲地球上的事情吧?”
  “明天还要早起,快睡吧。”
  “我睡不着……你随便讲点什么吧。”却戎攀住解雁行背对他的肩膀,压低嗓音,略带沙哑质感地央求道:“好不好?”
  “……”解雁行深感自己根本就是自找麻烦,叹口气道:“那我给你讲讲我大学即将迎来期末考试的一门课,名字叫线性代数。”
  却戎眼睛一亮:“这门课我满分,高数我很擅长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吗?我可以教你。”
  某一瞬间,解雁行真的心动得想大半夜爬起来把他做的笔记拿出来给却戎看,但到底他还是没有彻底失智,“明天吧,快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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