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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师暄妍一瞬心上了弓弦:“难道是打进来了?”
  这种可能,让师暄妍不由地忐忑起来。
  她叫来彭女官,探听目前的战况。
  彭女官毕竟是禁中出来的,面临此等乱局,没有分毫慌乱,叉了叉手,向太子妃禀报道:“回太子妃,汉王的军队仍在城外与太子交手,未能入城。但忠敬坊混进了一支叛军,正与率府交手,妄图杀进行辕。”
  擒贼先擒王。
  太子重伤安养于行辕,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她这个太子妃正留在行辕是确凿无疑的,如能活捉她,以她为人质,要挟太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于世人眼中,此刻的她,腹中怀有太子骨肉,一妻携一子,怎么说筹码也大些。
  耳中的喊杀声愈来愈重,如奔雷滚地,仿佛整座城池地龙翻身般,深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如此坐在房中,于事无济,危难当头,身为太子妃,决不可袖手坐观,令士气不振。
  她思忖之后,来到寝房中,取下了悬挂在壁上的秋水剑。
  宁恪离开之时,将这柄他素不离身的兵刃留在了房内,率卫告知,殿下让太子妃留着此剑防身,以备万一。
  师暄妍拔剑出鞘,剑刃清亮,被火把的光芒一照,仿佛散发着寸寸寒气。
  师暄妍把剑一吐,赞道:“好剑。”
  不怪看到宁恪总是宝贝这把佩剑,时不时便取出来擦拭。
  师暄妍提着这柄剑,步出了寝房。
  太子行辕内,已经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北衙禁军,上百人手中高擒着火把,熊熊的火光烘烤着众人的脸。
  为首之人,向太子妃承诺:“太子妃安心,贼寇只要攻不下城门,仅凭城中的这些喽啰,奈何不了我们,忠敬坊一步一险,这群乌合之众就连行辕的大门都进不来。”
  话虽如此说,可众人看到,太子妃玉衣乌发,风姿烈烈,提剑来到行辕诸人之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
  那个往昔所见,总是举止温婉、雍容柔弱的娘子,此时翠眉轻敛,不施粉黛,手携长剑,气质倏然变得冷冽如九天之月。
  “诸将听令。”
  师暄妍不急不缓地发号施令。
  在这个看起来分明只有十几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身上,他们仿佛看到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决,和悍不畏死的孤勇。
  北衙禁军,甘为太子妃俯首,屈膝跪地:“我等誓死追随太子妃!”
  师暄妍往胸肺中汲入一口长气,春夜的凉风鼓入肺管,冰凉,却也灼烫。
  她已有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生死置之度外。
  她和太子,是夫妇,也是同袍,外敌来袭,危难之际,身在此位上,只有死战流血,没有苟安偷生。
  这口气再吐出来,便如江海清光,一泻恣肆。
  “诸将拔剑,随我一道守住行辕。迎敌!”
  第78章
  圣人困卧了片刻。
  这片刻时光, 只是他用来打盹的。
  汉王造反,勾通贵妃, 将长安置于一片滔天烈焰当中,圣人站在太极宫前,仿佛都能闻到狼烟的气息。
  极目远眺,自城门的瞭望台,与长安城中最高耸的阙楼之上,无数烽燧被一一点燃,烟气直耸,火光燎天。
  圣人在恢弘万顷, 却也寥落无人太极宫前平台上,立定了许久。
  龙目望向浩瀚的夜色,平静而幽深。
  风中送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之后,他体力难支, 不得已回到太极殿,打盹了一刻钟。
  当他醒来时,整座太极殿已经被贵妃把持住了。
  太极殿上并无旁人, 连速来忠心的王石也不见。
  贵妃所携带的荥阳郑氏部曲, 趁着长安大乱, 乔装北衙六军, 混进了禁中,受贵妃的指点,偷摸来到了太极宫前。
  得手竟意外的顺利, 攻入太极宫, 不过是削一块豆腐。
  圣人几乎是一醒, 郑贵妃的匕首便架到了他的脖颈前,他视线模糊间, 看到一双淬了怨毒与狠辣的眼,恍惚着以为是看到了已故皇后。
  但只消一眨眼,圣人便已心思明镜。
  皇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郑贵妃架起圣人,痛骂道:“老匹夫!”
  她将圣人扯了一跟头,径直拖下了床榻,逼他踉跄着到案前,拿出已经写好的圣旨,令他交出玉玺。
  “老匹夫,说,你把玉玺藏哪儿了?”
  她一面喝骂质问圣人,一面命令部曲迅速翻遍太极宫,找到玉玺。
  可部曲将太极殿翻了个底朝天儿,也没找到那方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郑贵妃心忖,定是这老东西,一早将东西给藏了起来,就是为了防着汉王。
  她气急之下,提起手掌,就掌掴于圣人。
  两道耳光,就将圣人的面颊打得暗红发紫。
  圣人病骨嶙峋,仿佛随时都要殡天,但留着这老东西还有用,郑贵妃不敢下重手,只好停了下来,反正气也出了。
  她威胁道:“再不交出玉玺,本宫保证,等汉王拿下长安之后,第一个杀了太子。”
  圣人看着她,却似在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另一个人。
  一个早已身死魂消,锦囊收艳骨、黄土掩风流,存进了史书里的女人。
  那人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郑贵妃眼底心上的一根刺。
  刺已入肉,伤口糜烂。
  烂了多年,早已飘出恶臭。
  郑贵妃的瞳孔紧缩,想起当年,这个男人临幸自己的夜晚,也是这样一副平静深邃的面容,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看着别人。
  她清楚地知道,圣人怀缅的是他早死的发妻。
  但郑贵妃想要一个机会,她们这些才人,在宫中数年,从未得过圣人雨露,一直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才人。
  虽入了宫中,却还比不得几个与世家联姻的姊妹,这让素来心高气盛的郑氏如何忍得?
  那个夜晚,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脱掉寝裙,露出雪白的双腿,挽留住了圣人。
  她模仿着皇后的语调,柔情地唤他的名字“庶安”。
  圣人自皇后薨后,两鬓星星,染了白霜,可依旧无损于那般的清贵,俊美得耀眼。
  就是委身于他,逢迎于他,郑氏心想,她也是不吃亏的。
  郑氏对自己的魅力有足够的自信,只要她耐心服侍这个男人,终有一日,他会拿正眼看自己,会移情于她,予她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七年过去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她大错特错。
  既然得不到,不如只要权势。
  即便毁了他,郑贵妃也在所不惜。
  “交出玉玺!否则你们父子今日,难逃一死。”
  她抽出一支朱笔,塞进圣人手中,倘或一直寻不到玉玺,他亲手提字,也有些用处。只需找文渊阁几个熟悉“先皇”笔迹的学士来验一验,立刻便知真假。
  郑贵妃的手也有些发抖,毕竟这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郑贵妃第一次造反,不免心情忐忑,握不住那支朱笔,干脆便扔在圣旨绢布上。
  “识相点,提笔吧。”
  相比于郑贵妃的色厉内荏,圣人显得极为平静。
  他垂下视线,看向御案上这已经提好的圣旨,内容其实不必看,他早已猜到。
  太子已死,天子下诏自请退位,禅皇位于襄王,贵妃郑氏晋为太后,佐襄王摄政。
  “贵妃多年来,便只有这些长进,难为了。”
  郑贵妃听得内心觳觫,但勉强振作精神起来,颤声问道:“你是何意?”
  圣人将圣旨慢慢卷好,置于一旁,身体的空虚,令他在起夜之后,胸肺如刀刮一般疼痛,他忍不住弯腰溢出一长串的咳嗽来。
  即便这老皇帝已是强弩之末,但他的咳嗽声,却仍是诸人的梦魇。
  这个皇帝绝非守成之君,当年他也是造了太子的反,与汉王一道发动兵变,才夺取的储君之位,之后得以顺位继承。
  这一身杀伐凛冽的胆魄,并不会因为身体的亏虚而损失多少。
  当他支起眼睑,鹰视狼顾,阴沉如身后漆暗的夜色,依然令郑贵妃害怕。
  她攥着匕首,战战兢兢地抵向圣人咽喉:“说,你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造反了,她都把宁庶安逼到了这个份上,他却还是用这般不屑一顾的眼神来轻贱她!
  若不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郑贵妃只想现在就一刀捅死这老匹夫。
  圣人喘着短促的气息,平复下来,澹澹道:“宁怿。”
  “哐当”一声,郑贵妃的匕首掉落,坠在了案面之上。
  她错愕地望向圣人,胸中的烈焰,再一次高涨,她如同发了狂的雌狮般,一把攥紧了圣人的衣领,喝问:“宁怿?你把宁怿抓住了?”
  圣人平静地望着他:“太子对宁怿下不了手,朕来。”
  “你疯了!”郑贵妃愕然且愤怒,“虎毒不食子,宁庶安!你比蛇蝎还毒!宁恪是你的儿子,难道宁怿就不是么!你为什么始终都这么偏心!为什么!”
  积攒多年的怨气与委屈,一瞬爆裂开来,郑贵妃的眼眶之中噙着泪光,劈手,又是重重地一记耳光要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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