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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宝儿没有第一时间跨步出去。
  只隔着门缝朝着外头探头探脑着。
  养了近两个月身子,身子也娇了些,元宝儿还隐隐不太习惯伺候人的行当,再加上,从前他是看门的,在院子里干活,当差时只需走到院子口守着即可,如今冷不丁住在了正房里头,一睁眼便要与那伍天覃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只隐隐有些不大习惯不大自在。
  何况,还是经历了昨儿个那番事后。
  元宝儿正龇牙咧嘴的琢磨着自己该以哪副脸面示人,究竟是大摇大摆的踏出去,还是沉默不语的飘出去时,这时,赫然听到外头传来悠悠一声:“又不是鬼,一大早的缩头缩脑的缩在那儿做什么?”
  冷不丁听到这一声,元宝儿先是缩了缩脖子吓了一大跳,随即愣了一愣。
  因为说这番话时,透过门缝远远地只见那伍天覃依然背对着元宝儿这个方位立着,他正在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分明用后脑勺怼着元宝儿这头,他怎么看到元宝儿知道元宝儿杵在哪儿的?
  然而片刻后,见屋内的四喜和上菜等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好似一头雾水,这时,伍天覃将手中的巾朝着银盆里头一扔,随即背着手缓缓转过了身来,那双犀利又精悍的目光像柄箭似的直直朝着元宝儿这个方位射了来。
  隔了一道门,元宝儿都能察觉到那道目光的锋利。
  元宝儿怔了怔,意识到这句话当真是对他说的后,当即将牙一咬,歪头斜脑,耷拉着双肩将门一拉,缓缓了走了出去。
  他抬眼远远看了伍天覃一眼,又慢悠悠的垂下了眼。
  一脸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
  一直慢悠悠的瓢到了伍天覃跟前,慢吞吞的朝着对方喊了句:“爷。”
  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以不变应万变。
  元宝儿心里正在琢磨着伍天覃今儿个到底还会不会秋后算账,自己究竟该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珠子正缓缓乱转着时,这时,冷不丁见那伍天覃朝着元宝儿走近一步,随即将视线稳稳当当的落在元宝儿脸上,将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打量了一遭,而后微微蹙眉道:“怎么还穿的这身破衣裳,爷给你备了两身新衣裳怎么不穿。”
  说着,下巴一点,朝着元宝儿命令道:“进去换身衣裳,过来用完早膳随爷出府。”
  元宝儿听到此言,神色再度一愣。
  他备了一万个应对之策,竟不想丝毫无用武之地。
  出府?
  出府作甚?
  第155章
  马车缓缓行驶着。
  若没记错的话,这回应当算是伍天覃第四回带元宝儿出门了。
  第一回是去栖凤山猎绿山雀,第二回去梨园让他扮作伶人唱戏,第三回则是将他发卖了送人到楚家,这是第四回。
  每一回都没干啥好事。
  不是险些丢了小命,就是扮作女人受辱,再就是直接将他送人,这一回,这大鳖怪又要作甚?
  元宝儿一时掀开帘子趴在窗沿上,漫不经心的往外探着,三心两意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致。
  横竖,元宝儿已在心里头默默打好了腹稿,但凡出门,便需警钟大作,要知道他可没少得罪那大鳖怪,昨儿个一事稀里糊涂的,眼瞅着像是个没有彻底了断的,今日一早那大鳖怪更是只字未提,指不定今儿个想了什么法子怎么惩治他呢?
  元宝儿心里忧心忡忡的琢磨着。
  他想怎么惩治他?
  莫不是又要将他给发卖了,可是,可是今儿个出门匆忙,他的钱财细软全都未带,尤其,昨儿个姓伍的赏给他的那几十两银子,没带不说,还没藏得彻底严实了?
  哎,早知道,今儿个怎么也该揣身上的?
  元宝儿一脸后悔的琢磨着。
  大抵是出门的次数多了,元宝儿也还算轻车熟路,一上马车他便难得从容,瞅了软榻上那大鳖怪一眼,他便将身子一歪,直接趴在窗户上假借着探头探脑欣赏窗外景致,避免与那大鳖怪眼神接触,言语接触,以免唤醒昨夜之事,来个今日争对。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背后那双眼睛,视线时不时往他背后瞟着,直到马车一拐,悠悠驶入了主街,这时,软榻上那伍天覃终于冷不丁开了口,道:“外头有什么好瞧的,窗外风大,将帘子落下罢。”
  伍天覃歪着软枕上淡淡吩咐着。
  虽没有指名道姓,然而马车里就他和元宝儿二人,毫无意外这番话是对他说着。
  这话一起,元宝儿翻了个白眼,却终究不得不落下了帘子,转过了身来。
  伍天覃扫了那元宝儿一眼,见他小嘴撇着,嘴里仿佛嘀嘀咕咕着什么,横竖没个好话,他也懒得计较,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忽而指着身旁小几另外一侧漫不经心道:“坐在榻上来罢,那儿有个枕头,若伤口疼的话,便垫着坐罢。”
  伍天覃淡淡说着,语气还算温和,顿了顿,挑眉看了元宝儿一眼,那神色好似在说:爷宽宏大量吧?
  不想元宝儿听了,却抬眼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领情,只眼观鼻鼻观心道:“小的伤口已经好些了,坐在这里不打紧,劳爷挂念了。”
  元宝儿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鼻尖说着。
  嘴上虽说着客气话,不过语气却并不见多么恭奉。
  果然,伍天覃闻言,扇子朝着小几上一敲,不过三两句话间便险些咬炸毛了,声音冷不丁提了几分,道:“元宝儿!”
  伍天覃嗓音陡然一升高,牙齿里带着几分咬意。
  元宝儿垂着的目光一抬,斜着看了他一眼,便见伍天覃缓缓吐了口气,半晌,语气又一缓,只缓缓道:“过来给爷倒杯茶。”
  这一个吐气间,一瞬间,好似万般情绪转换,转眼由狂风暴雨变得雨过天晴了。
  元宝儿一边纳罕,一边早已习惯他情绪阴晴不定,倒是见怪不怪了。
  到底阎王手底下干活,小鬼不得过于放肆。
  终归还是缓缓起了身,一步一步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给那伍天覃恭恭敬敬的倒了杯茶,而后,顺势在一侧坐下。
  果然,这软榻上要比一旁的软凳舒坦多了,铺的是上好的波斯地毯,屁股一落座,便觉得软乎柔腻。
  坐在这里,坐在这个位置,元宝儿忽而就轻易地想起前几次随着伍天覃出行时,每每都是那伍天覃慵懒散漫地歪在这软榻上,然后吩咐元宝儿跪在他脚下给他揉腿捏脚,不想,今儿个倒是倒是难得善心大发一番,让他坐上软榻了。
  不过,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儿,一时靠得太近,两人又无甚话说,只觉得气氛略有些怪怪的。
  以前,要么那伍天覃使唤他端茶倒水,要么使唤他捏脚捶背,如今倒是不吩咐他了,也不见那伍天覃懒懒散散的睡觉享乐,两人干巴巴坐着,不知为何,只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马车里头却静悄悄的,静得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七八月地天气,太阳高头,渐渐闷热。
  坐着坐着,元宝儿渐渐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
  忽然觉得有种荒谬的念头,那就是,他似乎觉得原先那大鳖怪颐指气使虽叫人生厌,却反倒是叫人自在的,如今,那大鳖怪竟不说话,马车里太安静了,元宝儿觉得略有些难受,慢慢的,鼻尖开始冒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又许是衣裳领口太过严实的缘故。
  元宝儿一时仰起了脖子,拽了拽领口,想将领口扯松些,不想,这时,一直沉默不语,没有说话的伍天覃忽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怎么穿的这身白的,你不是喜欢穿蓝的么?”
  伍天覃骤然开口,懒洋洋问着。
  元宝儿摸着领口的手微微一顿。
  他算是知道今日为何这样别扭和难受了,感情全是因着这身衣裳。
  他习惯穿戴原先那些旧衣裳了,衣裳虽旧,却是十分舒坦自在,方才出门前,大鳖怪吩咐他将那身旧衣裳换了,换他给他备的新衣裳,新衣裳十分合身,无论面料尺寸皆是上乘,穿起来自然要比那些旧衣裳精致气派,可是元宝儿却觉得有些束手束脚,令他颇不自在,他还是觉得旧衣裳舒坦合身。
  衣裳的款式面料暂且不论,最令他别扭和难受的是来自那大鳖怪时不时瞥来的目光。
  实在是令他浑身不大自在。
  自打他换了这身新衣裳后,元宝儿后知后觉的发现伍天覃看向他的目光略有些奇怪,元宝儿觉得那大鳖怪时不时的在偷看他,虽然没有证据。
  从凌霄阁到马车,从背对着到如今的并肩坐着,元宝儿始终觉得对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了他的身上,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每每他抬头看去时,那道目光总先他一步率先收了回去。
  是这件衣裳哪里不对么?
  他胡乱换的,连镜子都没照。
  他穿白的穿得少,白色不耐脏,以前他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娘亲喜欢给他缝制蓝色的衣裳,元宝儿喜欢蓝色,今儿个匆匆换衣裳时见蓝色那身精致华丽些,下意识地便选了这件素的。
  不想,一出来,便见那大鳖怪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元宝儿摸了摸脸,一脸莫名其妙的低头查看了起来时,那大鳖怪这才缓缓收起扇子咳了一声。
  然后,便是这一路的古怪气氛。
  “谁说我喜欢蓝的,小的偏喜欢白的。”元宝儿努了努嘴说着。
  倒是有些惊讶,这大鳖怪怎知他喜欢蓝色的,是见他穿蓝衣裳穿得多么?
  元宝儿撇着小嘴抬杠道。
  伍天覃扫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忽而淡淡道:“白色太过素白,衬得你的脸跟鬼一样,往后不许再穿了。”
  他霸道的吩咐着。
  说着,目光在元宝儿白皙的小脸上瞥了一眼,只见他肌肤雪白,晶莹剔透,原先他穿得破破烂烂一身狼狈还没觉得,如今换身衣裳,只见那白皙的小脸,白色的脖颈渐渐没入白色的衣裳领口里,整个肌肤的颜色与衣裳的面料融为一体,一眼看去竟无甚差别,简直令人晃眼。
  原先元宝儿穿得破破烂烂,跟个小乞丐似的,如今不过才换了一身衣裳,方才自那耳房出来时,就跟哪个府上的小公子驾临了似的,竟让伍天覃神色都恍惚了起来。
  伍天覃忽而有些后悔,早知道,早知道便不该给他备这些衣裳,还是那些破烂衣裳瞧着顺眼。
  说到这里,伍天覃忽又莫名其妙的冲着元宝儿道:“既然不喜欢那件蓝色的,那一会回去后让阿常给你绞了便是。”
  伍天覃淡淡说着。
  说得云淡风轻。
  然而元宝儿听了却是愣了一下,半晌,瞬间气得气鼓鼓道:“那我这身白的也不喜欢,爷将我身上这件也绞了个干净罢。”
  元宝儿心里骂了声“莫名其妙”,一时气得胸前上下起伏着。
  果然,你看,他的招数便来了,他就知道姓伍的这王八羔子放不过他。
  元宝儿气得恨不得将身上的衣裳扒了扔他脸上。
  伍天覃见元宝儿气得跟只河豚似的气鼓鼓的,一时身子一歪,斜枕在小几上,看着身侧的小河豚忽而似笑非笑道:“元宝儿,你个狗东西,倒是见天的给爷摆起脸子来了,爷不过才说了一句,你瞧瞧你,不是丧眉耷眼的,就是气得小脸鼓鼓的,到底你是爷,还是我是爷?嗯?”
  伍天覃似咬咬牙瞪着元宝儿,不过脸上却未见多少怒气。
  话一落,忽而抬手,往元宝儿气鼓鼓的小脸上就是一掐,瞬间,元宝儿白皙的鼓胀的小脸便被他修长的手指掐得扭曲变了形。
  元宝儿瞬间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挣脱。
  不想,那伍天覃竟还不撒手,一直紧紧捏着他的小脸,见他疼得嗷嗷疼,他似笑非笑的重复逼问道:“到底哪个是爷?嗯?”
  元宝儿疼得嘶嘶挣扎,挣扎不过,半晌,终是鼓着脸气鼓鼓道:“你!你是爷!”
  伍天覃闻言这才心满意足的撒了手,眉头一挑道:“知道就好。”
  说着,忽而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往元宝儿另外一瓣脸上一捏,瞬间便捏得元宝儿另外半张圆脸变了形,伍天覃觉得十分有趣的,往他脸上放肆掐了一把,末了,捏着元宝儿的小脸勾唇一笑道:“元宝儿,往后爷不打你屁股了,你若日后顶嘴一句,爷就掐你胖脸一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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