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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官把烟收了回去,白田赶紧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掉下来了。”教官眼神闪缩:“谁知道呢,可能是不小心吧。”
  这时候对讲机响了,老其在上面说了女生的情况,很紧急,多处骨折,得赶紧送去医院。
  陆峥捏着对讲机,让老其把详细情况说一遍后,快速做了决定。
  他让白田上登高平台,升上去协助老其李柏,再让史少杰去寝室里那棉被床单,自己上了二楼,问已经在现场的医护人员,营救的时候,要注意那些地方。
  女生穿着军训的校服,鞋子掉了一个,光着一只脚,头发散着躺在那里。铁皮雨棚被砸出了一个凹陷,这是让女生受重伤,也是活下来的东西。
  二楼阳台有两扇窗,如果要用担架把女生抬到楼道里,空间根本不够。陆峥让李柏赶紧下去将切割机带上来,把两扇窗子中间的窗栏锯开。
  这时教官听到,竟然过来说:“警官,这要是弄坏了,修也要不少钱啊。”陆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从窗子那里翻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踩在铁皮雨棚上。
  从里面将窗子碎开,玻璃碎片容易伤到女生。这时史少杰将棉被床单都送了过来,陆峥取来一张薄薄的,盖到了女生身上。
  女生还有意识,看着他,说不了话,嘴边还吐着血沫。那是一种极痛,又黯淡的眼神。陆峥救过不少人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女生的心理状态不对。
  一股激烈的情绪,撞痛了他的肺腑。这种学校,这种地方,还要毁了多少人?!他手紧紧抓着床单,盖在女生身上,努力让自己声音柔和下来:“别怕,没事了,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听到他说离开时,女生的眼睛亮了亮,又是一行泪,落了下来。
  陆峥用工具将玻璃打碎了,玻璃对面,是教官站着的地方。碎片飞出去,差点刺到他身上,他骂了一句脏话,大怒:“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老其赶紧把人拉住,往后带:“这位同志,刚刚就不让你站那么近,一扇玻璃值多少钱啊,人命观天啊,你再阻挠我们,就是妨碍执法了啊!”
  教官啐了声,狠瞪了陆峥一眼,往后再退了退。玻璃被砸开后,切割机也到了。所有人配合默契,陆峥根据医护人员的指示,用棉被把女生裹着,绑在了担架上,送入了楼道里。
  接下来的事,就是医院和警察的事了。老其觉得陆峥状态不对,刚想说收工走人。没想到,陆峥竟然走到刚刚那位教官面前:“是谁发现她掉下去的,她有没有什么好朋友,可以方便叫过来问一问吗。”
  那教官脸上崩得紧紧的:“关你什么事,这些不该你个消防员管吧。”陆峥还要说话,老其赶紧上来拉人:“陆峥,算了算了,救完人就走吧。”
  陆峥脸色一沉,那教官一看他表情,也横起来:“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着,还想打人啊,真以为你穿着这身衣服就是天王老子了!”
  老其也怒了,指着那人说:“你再说一遍!”教官拍开他的手,刚要骂一句脏话,就听见陆峥说:“不是意外吧。”
  老其和教官都愣住了,看向陆峥,陆峥盯着女生掉下来的方向:“她是自杀,不是意外。”老其面色一慌,强硬拉着陆峥,往消防车走。
  这时警车也到了,陆峥看着警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到刚刚那位黑脸教官那里。在陆峥他们面前耍横的教官,笑得谄媚,递烟,那两人接了,然后不知说了什么,教官点头,带着人往里面走。
  陆峥死死将他们看着,老其狠拍了他一下:“别看了,咱们又能做什么呢。”
  陆峥沉默地上了车,十指相扣,额头顶着关节,闭上了眼。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陆队长的情绪很不好,回去的路上,史少杰坐到了陆峥身边,沉默一会,才道:“都过去了。”
  陆峥没有回话,史少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好一阵子,他才听到陆峥用一种极压抑,沙哑,痛苦的声音道:“没过去。”
  老其不知道陆峥往事,看着陆峥道:“陆峥,你刚刚太过了。那女生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能靠着自己揣测乱说。”
  陆峥笑了声,从手中抬起眼:“老其,不想活的眼神,咱们还看得少吗。”
  这话一出,车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谁没有救过自杀的人,有些是一时冲动了,最后也是不想死。真想死,眼神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眼神,看过后,会让人心惊,严重一些,还会在梦里反复出现,必须要去看看心理医生,还要吃点药,才能好一些。
  老其又想到那个女生了,那么年轻,看起来才十四五岁,在最好的年纪,像个还没开花的花骨朵似的,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
  陈错提着包,往陆峥家走。陆峥这几天回她短信的状态很不对,她有点担心,打电话去问了白田,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是陆峥休息,应该已经到家了。她提前结束了工作,往家赶。陆峥却不在,大晚上的,人去哪了?
  她拿着手机,给陆峥打电话。这时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是陆峥回来了。他没想到陈错竟然在,因为按行程,陈错应该还在外地。
  陈错站在客厅,望着陆峥,抬起手:“过来抱抱。”门口站着的男人,看起来很低落,可怜,急躁又疲惫。陆峥将手中的盒饭和药,往鞋柜上一放,朝陈错走来。
  他抱住了她,女人柔软的身子,嵌入了他怀里,将他空荡荡的心口,填得温暖。陆峥抿唇,将脸更深地埋入陈错的发间,陈错抱着他,轻轻摸着陆峥的头:“没事了,我回来了。”
  陆峥加重了抱陈错的力道,低哑道:“陈错,我很累,好累。”
  陆峥的情况确实非常糟糕,那个曾经劝她戒烟的男人,重新捡起了烟,吃外卖,吃安眠药,胡子拉渣,还做噩梦。
  陈错将外卖扔了,煮了粥,让陆峥去洗了澡,亲手替陆峥剃了胡子,打上泡沫,剃须刀刮在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陆峥眉毛下,是双带着血丝的眼。他睡不好觉,连日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彻夜难眠。他去看过那姑娘,是自杀未遂,女生的心理状况相当糟糕。
  而那所学校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却只有零星几桩相关报道,甚至没有立案。
  就算报道,也只是说某位女生高空坠楼,身受重伤。至于为什么坠楼,在哪坠楼,没有任何详细消息。
  这事就跟投入湖里的水一样,泛起丁点涟漪,就已结束。因为姑娘没死,只是重伤致残,所以根本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就像他当年一样。
  他重伤醒来,虽然逃出深渊,可当他提出要告发那所学校时,陆少坤却让他,别想了。
  那样的学校,能存在这么些年,怎么能没有关系,往下深挖,只会惹火烧身。就算报道出来又如何,那些家长,只觉得所有人都多管闲事,自己的孩子,需要管教,变好,旁人都不懂。
  他们拥戴那样的学校,同被洗脑一样。陆峥过了这么些年,又重遭噩梦。打倒他的不是这些曾经的阴影,而是现在,自以为已经足够强大,却一样的无能为力。
  强健的体格,丰富的救援经历,在这事上面,一无用处。上面直接下来封口令,即使有采访,也不许接受。军人本就不能轻易接受采访,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没有多少采访者。
  这样的事,也许还没有报道一桩明星小事能够引人注意。陆峥甚至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当年想要当兵,就是想强大起来,想做正义的事,想帮更多的人。
  这些年经历种种,好的坏的,人情冷暖,感激白眼,都尝试过。也不是没经历过愤慨的事,然而这次完全不一样。
  他留下了一位记者号码,存在手机里。他是军人,应该服从命令。但是这件事,就这么毫无水花的过去,他心有不甘。
  刚刚在回来时,他已经在外面拨通了电话。电话结束,他抽了一根烟,带着浑身疲倦归家。家里灯光明亮,陈错盈盈站在不远处,伸手要抱他。
  那一瞬间,陆峥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负面情绪,都能离开他片刻,让他得到喘息的机会。
  陈错帮陆峥刮完胡子后,在对方下巴处亲了亲:“好香。”陆峥揉了揉她的头发,哑声问:“吃饭没?”
  陈错摇头:“一起吃,我煮了粥,还煲了排骨萝卜汤。”陆峥跟着陈错到了饭厅,他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陈错也不吹,给人吹干了头发,吃了饭,洗过碗,再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钻到了陆峥的床上,男人的怀里。
  陆峥搂紧了陈错,他并不想做,只想单纯地将人抱紧了,跟取暖似的,用下巴在陈错发间,颈子里磨蹭着。没有比这一刻更好的时候了,陆峥心想,很快,他就抱着陈错睡着了,纠缠了他好多天的噩梦,终于离开了。
  第二日陆峥起了个早,做了早饭,喊陈错起床。陈错揉着眼睛,睁眼,就发现自家男人穿得齐整,是副要出门的模样。陈错奇怪道:“你要出门吗?”
  陆峥点头,没有多说。陈错有些不安,吃早饭的时候,又多问了一句:“你不是要休假吗,去哪?”她感觉陆峥像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并不打算告诉她,这种感觉让她难受。
  但想到陆峥最近的心情,她又让自己不要逼得人太紧,并不好。陈错用筷子拨了拨豆浆里的油条,低着头,不说话了。哪知道陆峥慢悠悠喝了口豆浆,才说出今天要做的事。
  他要接受采访,把那个女生的事说出来。也许因此,他有可能会被处分,甚至被脱了这身衣服。陆峥面无表情地做着决定,紧握的双手,却充分地体现了他的不安。
  他问陈错:“你会觉得,我太冲动了吗?”陈错起身,陆峥屏住呼吸,眼看着陈错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陈错头靠着他,玩笑般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说分手呢。”
  陆峥哭笑不得,刚想答怎么会,就见陈错认认真真道:“不会,你想做,就去做吧。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跟你以往救火救灾,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救人。”
  陈错仰慕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所以我才会爱你,我会支持你,做任何事。陆峥,想做,就去做吧。”
  当天,是陈错开的车,将陆峥送到了和记者约定的咖啡馆。等了一个小时,陆峥给了她一个医院的地址,他带着她,去看那个小姑娘。
  陈错在医院附近的花店买了鲜花,小蛋糕,跟在陆峥身后,去看望。跳楼的女生,叫李家友,病房里只有她的母亲在陪床。她母亲眼眶红肿,看着陆峥,只感激点头。她是认得这个人的,是消防官,救了她女儿一命。
  她可怜的女儿,自从醒过来以后,看也不看她一眼,甚至连话都不同她说。医生告诉她,女儿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昏天暗地。
  她不知道怎么办,女儿看见这个消防官时,才会说话,才会有反应。她抹着泪,找了个由头,出了去。这些天的心力憔悴,让她极度疲惫,大脑轰轰作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报警的,这个学校该负责任,她想告学校。可是警官却为难地告诉她,跳楼是李家友的自主行为,按理来说,是怪不到学校头上的。
  她女儿被欺负成这样了,她连怎么去找学校要个说法,都没办法。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老公这些天也在外面到处奔波,却也毫无进展。
  消防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女朋友。那女人进去一会,便出来了,坐在她旁边,轻声安慰她。她不断落着泪,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唠唠叨叨,来来回回将这个事说了。
  她太压抑了,丈夫没法听她说,警察不肯听她说,她现在对着一个陌生人,却什么都说出来了。女人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被这个年轻姑娘抱住了,这人柔声细语道:“阿姨,没事的,会有办法的。”
  她哭着道:“有什么办法?怎么办?”陈错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要看你们愿不愿意做。”
  曝光,用平台曝光,当社会影响足够大时,那些想要只手遮天的人,就再也压不住了。但这种事情,也有风险,有可能会被报复,有可能明明是受害者,但那些过往曾经,所有伤痛,都会暴露在人前。
  被肆意点评,诬陷,攻歼。有可能李家友的心理状况,会更糟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风险。陈错握紧了这位母亲的手:“你要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有个结果,对错,因果报应。很多时候,现实都是无奈的。陈错没有说的是,也许曝光过后,结局并不是最好的,最皆大欢喜的。
  当受害者孤立无援时,面对所有压迫,无法反抗时,只能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其中,最大,最危险的变数,却是李家友自己本身。
  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谁也不能帮她做决定,这是她今后的人生。从前的陈错,总是年轻气盛的认为,一定要加害者得到报应了,才叫公平。
  可是什么叫公平呢,她的朋友,被渣男拍了性爱照片,大肆扩散,她陪着朋友,报警,打官司,在这过程中,陈错一直以为,她能够保护朋友,能够帮着朋友打赢这场仗。
  最后的结果,却是朋友再也受不了了。她没办法承受周围亲戚朋友同事,都见过她那个模样,在一个深夜里,她红酒送了大量的安眠药,被发现时,已经死了。
  明明该死的不是她,明明做错事情的也不是她,最后那男人,却只被关了几个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是一条人命,法律却不认这条命,因为男人没有杀人,他扩散了照片,只能按照这个,给他判刑。
  这不是公平的,陈错不认为这是公平的。悲愤后,却是莫大的无奈。她什么事都做了,却又什么事,都无法去做。她没能够帮了朋友,甚至没能去救下她。
  就像李家友,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在那样的学校里经历的什么,才选择从楼上跳下去。现在面临瘫痪,法律上,这不是学校的错,甚至不能够撼动到它的存在,它依然会继续开学,就像太阳第二日总会高高升起,一切都被留在黑夜里。
  那些不公平的,充满血泪的,饱含冤屈的事,都会日复一日,被人遗忘。总是只有痛苦的人,才能记得,记得牢牢的,用血刻在心上,一辈子。
  有些事情,就像一点星火。有些种子,足可长成参天大树。李家友事情,没多久就在微博上被传来开来,数个微博大v转发,一时间引起舆论哗然。
  这种网瘾学校出过的事不少,一笔笔旧账开始翻,很快热门、新闻,报纸,全都跟上了。诸多记者涌到李家友所在医院采访,更有许多电话打到消防营地,想要约个采访。
  很快,一家独家平台将对陆峥的单独采访整理出来发表,这事一闹大,拦都拦不住。陆峥被停职了,让他回家中思过。至于怎么处分,还要等开过会后,再行决定。
  舆论是最汹涌,也最控制不住的一种力量。很快,事情就开始偏离的轨道。许多人都开始猜测,李家友为什么会跳楼,是不是被性侵,被霸凌,到底和这样的网瘾学校,有没有关系。
  有家长出来说,他的孩子就是在这里被教好的,李家友就是年纪小,玻璃心,跳楼了,她家里还想要讹学校一笔大钱,才闹那么大。
  又有学生出来说,那所学校就是噩梦,他在里面待过,教官动不动就打人耳光,羞辱人,还被关紧闭,不许吃饭。女生甚至有被叫到教官寝室,去给教官按摩等等。
  越闹越大,越大越闹,网友们群情激昂,圈各种官博,写举报,到处打电话,要官方给个说法,要相关部门介入调查。
  很快,那所学校就被暂停开课,全国各地的家长收到消息,都过来将孩子接走。但同样也有家长仍然觉得,这事不管学校的事,学校的老师们都是冤枉的,一切都是李家友父母利欲熏心。他们建了群,群里给互相打气,要团结起来,一同对外。
  舆论最高涨的那几天,陈错试过联系李家友父母,但对方的电话已经关机,想来是被各方人士骚扰得不行,才无法接通。
  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起码这件事不再是无声无息地结束,起码那学校的孩子们的家长,都知道自己究竟将孩子送进了一个怎么样的学校,起码李家友的跳楼事件,终究会在舆论的推动下,官方的插手下,得到一个公平的结局。
  可同样,陈错担心极了陆峥,陆峥曾经说过也许会出现的后果。万一处分下来,特别糟糕怎么办。陆峥能接受吗,会不会情绪极为低落。
  陈错去了陆峥的家,却发现陆峥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做了一桌子的菜,让她赶紧去洗手,坐下来吃。陈错也故作无事的模样,笑眯眯地闻了闻桌上的菜,开心道:“好香。”
  洗手的时候,陈错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一股酸气涌到喉咙间,让她难受地打了个嗝。陈错忍着那股恶心的感觉,好不容易拍着胸口顺下去,就突然反应过来,她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这时陆峥敲敲浴室,让她出来喝汤。陈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之前那次没用套的情事,再回想自己这个月到底有没来月经。
  答案是没有,她没来月经。还有反胃的反应,她是不是……陈错根本不敢想下去了,尤其现在陆峥的前路还并不明朗,万一她真的怀孕了,这真的是来错时间了。
  更何况她还答应了一组高原拍摄,如果真的怀孕,她就不能到处去了。一个休息一年的摄影师,等重新复出后,说不定就跟圈里脱节了。
  陆峥真的被队里开除的话,在这种时候,结婚生子,实在不合时宜。陈错用水洗了洗脸,觉得不能自己吓自己,也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了,肠胃有点反复吧。
  陈错心事重重出去,陆峥也有心事,两人吃了一顿沉默的饭。陆峥许是以为陈错在担心他工作上的事情,安慰了几句。情况最糟糕的就是不能再继续当消防员,他还年轻,可以去做点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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