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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馨地抱了会儿,游鸿钰忽然用一种有点粘腻的嗓子,“哎呀——”那是突然升到最高调的女声,在他胸膛里闷着拍打他胸膛,烦躁小孩踹被子一般地收合脸颊说着:“我不喜欢你得罪任何人。”
  “……”那声音让邱叙觉得分外诡异,但是她的要求很合理。
  游鸿钰已经从怀里抬起头,那么透亮光明的眼睛看着他。
  他傻傻点头。反正游鸿钰说什么都对。她说,他就去办。短期的,长期的。傻又怎么样呢?她就是喜欢他傻呗。
  游鸿钰这时忽然往他身侧,她卧房明亮那一侧看。
  “我总感觉有人在外面看我们。”她朝窗户外看了看。
  邱叙忽然面色冰住。
  游鸿钰转过头朝他微笑:“……骗你的。”她连连笑道。她笑意盈盈地身体都勾下笑,抬着点头看他,带点善意地试探。
  邱叙表情渐渐温顺起来,他意识不到他那种不计较的样子格外吸引她,邱叙渐渐面色装得正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游鸿钰从没那么平心静气地和他说:“走吗?之前说好的,带你去见我的好朋友。”
  他们要去往游鸿钰亲友聚会,游鸿钰好雅兴,提出要坐公交车,邱叙同意了。
  他的车就那么停她家。游鸿钰顺手关车库人行的小门,邱叙就再次看见那堆停车库里的野炊用具。
  游鸿钰没提野炊,他也不问进展。外面开始的雪洋洒,他拂过她黑色大衣上的雪。天气又冷了许多。
  邱叙面色一如往常峻菁,又理所当然地,朝上整理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黑白格围巾。她有点想挑逗他,她从未和一个人能那么快里里外外熟悉那么快。邱叙好像还真是非常老派耿直的那种人,游鸿钰以前觉得和这种人共事互利互惠的感觉很强,沟通会很顺利。但是交男朋友,游鸿钰就害怕了,现在,她渐渐能放轻松,感到了那种呼吸空气一样简单的相处。
  要去最近公交车站,爬上坡道最近。他们注意到老教堂旁边的道路上,湿黑,地面轻微凹凸里,就结了一点儿薄薄冰霜。
  邱叙侧了头,青石堆砌的矮围墙边,一栋老房已经烧塌。围墙里天主教的哥特式教堂院内,一片洁净。靠近老房那围墙种植的松杉,也被烧得光秃。
  “那么漂亮,有点可惜。”游鸿钰摆摆头,说着。
  小区外是便民菜场最外侧,他们经过菜场路边。
  薄冰冻住桔柚,潮湿黑枝丫散开,穿行红烟“福”字。
  鞭炮炸起时烟雾飘起来,鸟笼被主人抬起的手摆动,里面的蓝绿鹦鹉发出它们专有的咕噜叫声。
  公交车上,她拿出耳机,塞一只到他耳朵里。
  邱叙享受着静谧,周遭枯树和广告灯牌流光动影都显得顺眼起来,很快,游鸿钰有些正经地看着他。
  “我对抑郁症的了解不多。”
  邱叙微微抬起一边眉毛。
  “我现在要不要告诉你,我和个别已经离世的抑郁症患者(杨兆楷辰),好多年前相处的感受。他会往自己手臂上割,我见过他手臂上的伤。”她眼珠子有些斟酌的神情停留在听话人脸上,手按住卫衣绳时似乎无意义按了按锁骨:“我想说,我的感受。”却是把双根绳子搭一块儿。
  周围是那么庞杂吵闹的世界,雪里减缓的摇摆公交车似乎是她熟知的领域。邱叙看了一眼路牌时似乎有种任凭一切随公交漂泊的思量,索性把耳机摘下,捏手里。
  游鸿钰边向他侧身,边取下耳机:“你会觉得,监督一个有抑郁症的异性停止自残,是带感情的吗?”
  邱叙安静了一下:“我无法评价那个人。我只想说我看到的你,是一个有感情,不缺爱的人。”
  游鸿钰笑了笑,微笑时抬起小狗的微圆鼻尖来:“你看到的。”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接着,她转过头来,睫毛抬起时翘得有精神,眼尾弧度时需要仔细雕刻才能出现的,眼珠子忽然落他脸上,“如果我喜欢谁的话,我会确定对方会感受得到。”
  他的脸色竟然乱了一下。
  游鸿钰接着就安排布置一般:“今天,先和于璟高原他们吃饭。”她开始向他介绍这几个朋友的工作、性格,见邱叙没有提问,就继续说,“明天,去见聂泓霖的聚会。里面还有一个女生,她是曾经那个谁的女朋友。言笑和我说,那时候他们都在广播站。他们一个抑郁,一个躁狂。在广播站里接吻、打架、把门打得砰砰响,言笑呢,被叫站门外,替他们站岗。”她收紧嘴唇,眼珠子往上抬,言笑当时多无助啊。游鸿钰扑腾的眼皮:“这个女生——”
  “梁纾禾?”邱叙下意识接。
  游鸿钰皱了眉,像问他还知道梁纾禾啊。不过大家都知道梁纾禾。
  不是啊,他谈了很久那个女朋友,叫周诗雅。她耐心低纠正着,“反正聂泓霖和我说,周诗雅现在状态好很多,明天聚会能看见她。”
  邱叙垂着头,双手放在膝盖。极长、极长地叹息。
  游鸿钰感觉,他那一千零一夜里,似乎也有一些和某个人单独相处的记忆。真讨厌。
  “你会觉得,一个人伤害别人,是‘时代’的错吗?”
  邱叙愣了一下,那是一种“究竟要怎样的大脑结构才有你这样的思考角度”的表情,但是他就是经常对柏杨露出这样的表情。毕竟柏杨的小论文也被他导师再叁要求提醒,“太宽泛了。”邱叙始终对柏杨保持一份形似对家里亲戚小孩的耐心,虽然那极大可能,是可怜柏杨追求了十多年的女生,老找对方讨论一些抽象学术无果后的耐心。柏杨比他还不会交朋友。万幸,柏杨之前做助教这件事还被那个女生夸赞了。不过后来开挖掘机没有。
  游鸿钰一边说,露出有点儿玩味的表情,眼睛亮亮。他垂下睫毛,让她切换蓝牙连接,抬起自己手机,煞有介事地介绍道:“我很喜欢这首歌……”
  于璟站火锅店外,朝他们招招手。她大张双臂,往前跑,而邱叙微笑着双手揣兜慢步在后,游鸿钰和于璟撞个满怀。
  他们都知道游鸿钰是个闻见酒精味就兴奋的小畜生。现在,她转了转手表,非常做作地转着,然后把它取下。
  游鸿钰知道这帮人都是只知道学习工作的新蛋子。不过他们的酒局,既不劝酒也不监酒,就可以获得看游鸿钰慢慢发酒疯的“独家体验”。
  栗思齐更知道游鸿钰是他见过最菜最爱喝的人,招呼服务员开酒,说:“今晚,谁送游鸿钰回家?”
  高原笑,看向于璟和邱叙。邱叙抬抬手掌,有些轻车熟路的得令。
  “鸿钰这次回来还挺早,见了不少人,今天以后还有哪些人没见?”席间,有人问。
  游鸿钰说:“聂泓霖叫我上她家玩一下。”
  于璟笑意盎然,自带气度地,提了提游鸿钰以前高中初中的朋友。
  “他们?还不够格呢,得往后排排。”她抬着眼睛似在计算,手也没闲着捏起酒杯,“哇呀,离过年才两天了,没时间见人啊。”
  “节后呢?”
  “节后?节后不是去野炊么!”游鸿钰再提。
  于璟看外边已经是雪雨加冰霜,冷风呼啸,舌齿微合着含笑道:“越冷越出去闹哄,有病是不是。”
  她一骂,游鸿钰整个人就开始装孙女。
  在大家沉浸与酒与菜碟之间,无人在意的时刻,邱叙面色疏松,抬手机搜索重山市郊附近酒店。
  “不管野不野炊,照微人呢。”有人问。“今天吃饭也不来。”
  “我感觉她快削发剃度做尼姑去了。”于璟都陷入深思的表情。
  邱叙划酒店图片的一顿,抬头看众人,满脸震撼。
  全场只有游鸿钰倾身去接过服务员新带来的茶杯,一这么听到,马上就要冷笑。
  当她坐回位置,背靠取下的大衣,餐桌上的眼睛,都随这个话题落她身上。
  游鸿钰又转为日常温和体恤别人的样子:“挺好挺好。”
  放屁,照微真是随了她那个喝酒修仙、办报办到一半事业崩殂的爹。
  游鸿钰觉得照微越发超进化了,没人收得她了。照微怎么不乘着过年炸成一朵新春烟花,探明整个泠湖。游鸿钰现在就想直接打电话骂照微,然后发现大过年不能做晦气事。
  “……我真的不能现在打电话叫她滚来吃饭吗?”桌上还有一船炸鸡,照微喜欢吃。寺庙里能吃这个吗?
  高原笑,眼神看着菜肴却发空,手腕在边沿轻轻锤了一下:“……据我所知,寺庙里不能带手机。”
  栗思齐遮住嘴唇的手掌放下去,眼神静默、不动神色地撺掇游鸿钰:“……要不,您打个电话,试试?”肩膀却在收缩。
  游鸿钰看一眼于璟,万能的于老师,发现于璟扯出了一个足够灿烂的微笑。
  于是关于照微的话题,被这桌缺她不可的饭桌的其他人,以短暂又惋惜、难昧的“敬照微”略过,抬起酒杯时过于肃穆整齐划一,初来乍到的邱叙差点以为,他们抬起酒杯会不喝,要往地上倒。
  出餐馆时,雪下得更大了。
  是市中心,临近夜里的山脊有一种拔自至暗的黑暗,曾与火磕到死的纯黑树林。
  走出餐馆的他们又跑去和堆小雪人的小孩儿玩,霓虹灯牌照耀白雪。覆盖了电箱顶端,游鸿钰指着电箱表面,说这是他们之前兼职画的,一画画一天!她把城市画彩。高原笑呵呵认真夸不愧是游优秀。然后游鸿钰靠于璟身躯窜倒往后,喷热气扯嗓子教训高原一样讲手还不忘比划,画这个可便宜了呢,你知不知道多少钱一天!?邱叙笑起来时扑出雾气,在他们最远处,放下手机录下的一切。身旁路人接而续的香烟,是冬的寒气。
  于璟替邱叙思考了下她吐邱叙车上的概率,很严肃地重申这件事。
  游鸿钰今晚喝得不少,醉醺醺像一条猫挂邱叙手臂,脚尖都垫起来了。还不忘往他嘴边递一颗清新口气的糖——大家都没发现的时候。
  邱叙正一一和他们认真告别,甚至主动加了他们微信。然后他尴尬地拉了拉围巾,防止游鸿钰的手臂别压下去,露出那些痕迹:“我车没开来。”
  邱叙甚至有些诡异地期待。游鸿钰让他把车停她家,是不是今天邀请睡她家的意思。他已经开始打算盘了。他没试过醉醺醺的游鸿钰。
  于璟转头要叫人,邱叙赶紧一拦下车,游鸿钰眯眼、意识半梦半醒地笑着在车里和于璟说再见。车窗拉上,雨水流过车窗,当邱叙看到街景灿烂而游鸿钰就在他身边,心里感到诡异地刺激。
  邱书文突然打电话来了,他说他马上回来,借口是送游鸿钰的好朋友回家。
  邱书文非常冷漠地在电话里喊:“邱叙。你最好是一送完人就回来。我和你妈妈现在都到家了。你一整天都不在家,是出去玩了一天,是吗?”
  游鸿钰只隐隐听到,电话里邱书文并不满意的声音。
  感觉邱叙很奇怪,他之前整个人就是一副在打什么算盘的样子,脸上还有一些红润压抑的欲色,既克制又躁动。他这次喝酒,一下就又变亮堂了,有一种明朗大气又逼迫人的感觉。准确来说,是被这样随心所欲犯坏的邱叙弄会很爽的感觉。上次他同事酒桌、今晚饭桌,游鸿钰发现,他很擅长用谦卑礼仪获得别人的善意注视,用漂亮的衣物和眼镜遮挡住路人的视线。邱叙喝了酒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欠和拽的感觉。感觉劲劲的。她纯粹有种发懒又找死的快意往他身边贴,她就说酒是个好东西。
  但是邱书文一给他打电话,他就变得极度寒颤。酒马上醒了大半。好像很冷一样,整张脸肃穆得可怕。刷一下。实在不像演的。如果是演的,那邱叙的演技也太好了,她一旦确定真是演的,一定给他一嘴光,让他装。
  游鸿钰觉得自己挺清楚邱书文和邱叙的关系了,这个电话一下又不懂了,就问:“要不要我和你爸说一声。”毕竟她是沟通大师。主打一个脸皮厚得款款大方。睡邱叙是正经事。总好过自己今晚的酒疯发照微身上。
  在这件事上,游鸿钰多少还是有点欺强怕弱、见人下菜的恶劣。邱叙发火好安抚,他不喜欢在床下当小男孩,床下和他讲道理,沟通效率最高;照微的怒火,却足够爆破一般让整座庞广大厦轰塌,照微一旦发火,对面的人就要做好极限一换一的准备。
  如果安抚得过于虚假,照微会无孔不入、持续地、持续地折磨她。魔仙堡的炸药包。
  游鸿钰试以她对文科研究生的浅薄了解,善意揣测一下,照微恐怕也是这样轰炸她的导师的。总之,照微经常给她一种奴隶翻身做主人的调皮可爱错觉。所以照微对重山市“赵”姓在晚清史某场军营旗帜里变节文人军师的惊奇表现,还有她们母亲辈上同一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什么赵家当地小名门,陨落之后分化为近音不同姓的家书编纂考据出问题了,甚至考据到询问邱书文这个档案馆长和秘书长、这位未来极大可能稳坐市长位置的人态度上了。
  可是照微的学位证早到手了啊。游鸿钰记得很清楚,照微研一和她说过,不读博。但是游鸿钰又不能陪她看看写的什么,再说你别写别写了。
  游鸿钰纳闷啊,这个真的有炸鸡重要吗,那点破研究经费能买多少炸鸡?
  邱叙文文雅雅地双手握手机,眼皮垂下,在十字路摇摆的车里弯下后颈,朝电话里“嗯”几声。
  等他挂电话,转头来,朝她露出一个带点讨好意味的勉强微笑:“我送你回家。”
  司机微微转过头来看他俩。也不是,就是单纯看一眼右边后视镜。
  ——
  郑重申明:照微的抽象行为并不代表任何历史系学生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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