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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召理解他的顾虑,轻轻弹了下烟身,看灰烬洋洋洒洒落下来:“她无依无靠,忍辱卧底在杜兴身边这么长时间,设计陷害,又亲手杀了他,有勇有谋,如果真的一心向国家和党,是可以发展一下,我先带她找个地方住下,再观察观察。”
  “是得观察,不能接触机密,防着点没错。”
  “嗯。”杜召眯着眼抽口烟,声音略显嘶哑,“这次无意发现鬼子偷运的鸦片,尽数销毁,还没来得及跟组织汇报,最近这些事闹得,日特和汪伪的侦察车怕是出的更勤了,暂时不宜发电报,等我到了直接报告吧,你们暂时还是保持静默。”
  “好。”芝麻最后抽了两口,将烟碾灭,余下半截放回兜里,省着留下次抽,“不早了,上去休息吧,你这负伤得好好休养,别总盯着长筠。”
  “嗯。”
  芝麻先起身,朝他伸过手。
  杜召笑着搭上他的手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去,刚到二楼,看到贺明谣立在栏杆处发呆。芝麻与她点了个头,便进屋了,杜召走过去:“下去聊聊?”
  贺明谣摇摇头:“我就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你进屋吧,回头她醒了,看到不好。”
  杜召知道她在避嫌:“我们互相信任,没关系。”
  于是,两人到不远处的楼梯坐下。
  有些事,杜召还是得再跟她交代交代:“延安不比沪江和昌源,日子会清苦很多,荒山野岭,又常年少雨,干燥,风沙大,你在沪江待惯了,一定会水土不服,到了那边住窑洞睡土坑,城里也破破烂烂的,饭店商店很少,各方面物资匮乏,生活和战斗条件都很艰苦,你真的想好了。”
  贺明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怕吃苦,我想跟着你。”两人对视,皆不言语,贺明谣想到什么,忽然急促地摆起手来,“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们的,也不会耍什么心机挑拨你们的关系!当年是我不对,那年老太太过寿,晚宴上,她没有推我,是我自己故意摔倒的。”
  杜召瞧她满眼的愧疚,一瞬间有些心酸,从小到大她都被捧在手心里,锦衣玉食,受不得一点儿罪,那会儿一群孩子天天在一块玩,他是一直把贺明谣当妹妹待的:“过去了。”
  这三个字,叫贺明谣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转过脸去,赶紧擦掉,又回眸笑着看他:“阿召,希望你可以一直幸福。”
  “你也是,人生还很长,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往前看吧。”
  贺明谣热泪盈眶,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
  目的地就在前方,芝麻不与他们一起进延安城,联系了同志来接。
  到了接头地点,芝麻下车,同杜召告别:“就送你们到这了。”
  “替我转达小舅,我们延安见。”
  “回去我就去趟医院。”
  杜召与他握手:“一路平安,小心行事。”
  芝麻握紧他的手:“别这么沉重,我们仍旧是上下级,等我消息。”
  杜召松开他,立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芝麻也与他敬礼:“再会,百谷同志。”
  来接他们的人还没到,邬长筠掀开篷布,要下来。
  芝麻见状,赶紧走过去:“你伤重,别动了,在里面等人来。”
  邬长筠:“路上小心点。”
  “我跑过好几趟,路熟,放心,倒是你,伤重就别乱动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好好养身体,在后方配合我们。”
  邬长筠硬撑着坐直了,同他敬礼。
  芝麻腰杆挺得笔直,举手还礼:“各司其职,为了胜利。”
  “保重。”
  ……
  来接他们的是两位小战士,一身缝满了补丁的蓝灰色棉衣裤,鞋头也是破烂的,虽衣衫褴褛,却精神昂扬,充满朝气。
  一行人穿过安澜门,进入延安古城,两位同志将杜召和邬长筠送到宝塔山南麓的医院住院部,又把贺明谣安排到城里的民居宿舍暂住。
  邬长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虽路上处理过,但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虚极了。
  住进病房后,她还是嗜睡,这儿条件有限,食物大多用黑豆、玉米,偶尔开个小灶,来点米面吃吃,又没有充分的鸡鸭鱼肉,只能靠过来探望的同志带些鸡蛋补补身子,就这么休养一个星期,脸色也好了不少。
  杜召自己也伤得厉害,肩部的断口感染了,一直低烧,虽和邬长筠不在一个病房,但天天都过来守着,坚持陪着她,或是推轮椅带她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
  每天,邬长筠一醒来就能看到他,两人时常什么话都不说,就静静看着彼此,任时光流逝。
  十天过去,他们的伤都好了许多,完全能够自由活动,也准备搬进组织安排的宿舍了。
  在红公馆的审讯室中,杜召脑袋曾被扎进一根细针,位于大脑左侧顶叶,一直没拔出来,偶尔会头痛,高烧退后,邬长筠便陪他去城里的门诊部看了看医生。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道:“我们这里目前还做不了手术,就是以现在国外的医疗水平,开颅也会有极大的生命危险。”
  邬长筠问:“多大成功率?”
  “百分之一。”
  她僵住了。
  杜召握住她的手,问医生:“如果一直不取呢?大多时候我是没感觉的。”
  “可能是因为位置问题,不取的话,也可能会一直这样,多活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四十年都不一定,但就是会经常头痛了。”
  ……
  两人离开医院,在喧闹的大街上缓慢地走着。
  见邬长筠一直情绪低沉,杜召拉她的手晃了晃:“没事,偶尔疼一阵,很快就没感觉了,你看现在,没一点影响。”
  邬长筠一声不吭。
  “我不做手术,多活一天是一天,就算只有十几二十年也足够了,按现在的战况,用不到十年,就能打跑鬼子。”
  邬长筠仍沉默。
  杜召拉着她停住,手覆上她的脸:“筠筠。”
  邬长筠抬眸与他对视,苦涩地笑了下:“这是你的生命,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不管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陪着你。”
  杜召将她搂进怀里:“谢谢。”
  ……
  这是在医院的最后一夜。
  晚上,两人穿着病服,到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看月亮。
  邬长筠靠在他肩上,望着万家灯火,这是自己第二次来延安,上一次还是跟陈修原来的,在这住了近半年时间,学习情报相关技能。
  这儿同几年前有了很大变化,加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壮大,可房屋建筑却更破烂了。
  这些年,日军在陕甘宁边区扫荡,多次进攻延安,派战机狂轰滥炸,同时进行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大家只能自给自足,纺织、耕地、饲养牲畜,生产枪支弹药……虽艰苦,但每个人都热情澎湃,积极投身生产与抗敌,身上环绕着信仰的光辉。
  “筠筠,我们结婚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当下。
  杜召拿出一枚戒指,银圈,镶了颗不知名的红色小石头:“好吗?”
  “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不,后天,明天。”
  邬长筠难得看他急促的表情,微笑起来:“好啊。”
  杜召将戒指套在她手上,便牵着人起身:“走。”
  “去哪?”
  “回去写报告,申请结婚。”
  邬长筠跟他跑下山坡:“慢点。”
  杜召却单手抱起她:“等不及了。”
  “小心!少条胳膊还这么粗莽。”
  “不影响,娶媳妇去喽。”
  ……
  杜召连夜写了结婚申请书,第二天上交给了组织。
  组织当即同意下来,下发相当于结婚证的批准书,便让他们回去准备了。
  因部门住房紧张,基本都住集体宿舍,他俩在延安没房子,又鉴于后期要抚养烈士遗孤,情况特殊,便分了个小窑洞。
  新婚当天,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志、百姓都过来凑热闹。
  邬长筠穿了套简洁的大红色短款棉袄,衬得面色红润,气色好多了。女同志将她头发挽在脑后,束了朵大红花,没口红,便用口红纸润色,唇红齿白,眉眼若画,引得一群姑娘连连称赞。
  杜召则是一身军服,胸前别朵红花,身材颀长,腰杆笔直,虽少一条胳膊,仍气宇轩昂,吸睛得很。
  没有媒人,没有迎亲,没有大红花轿,一切从简,由杜召的上级——社会部二局的周黎同志主婚,简单介绍一番二人,说了两句喜话便让客人们入席吃酒。
  新人挨个敬酒,杜召恐她伤未痊愈喝酒伤身,一杯杯地挡,虽喝的米酒,但两圈过来,脚也有点打飘了。
  邬长筠劝他身体有疾少喝点。
  杜召只说:“没事,今天高兴,放肆一回。”
  窑洞虽小,但生活物品具齐,门窗、墙上贴着大红囍,桌案放了大红烛和瓜果花生等小盘,前有签名盖印的一纸婚书,写道: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1
  今晚无风,红烛静静立着,一群人闹洞房,催促他两喝交杯酒,喝完了,又叫杜召用嘴喂邬长筠吃喜糖。
  周黎负手高兴地站后头看他们闹:“胡闹,注意影响。”
  “结婚嘛!不讲究那么多!改明儿周黎同志结婚,我们也闹!”
  一群人欢天喜地的,又起哄:“快点,喂一颗!”
  “大城市来的还这么害羞!末舟同志,行不行!”
  杜召无奈,摸了颗糖咬住一边,朝她吻过去,刚要触及,邬长筠往后退,将喜糖从他口中摘过来,放进自己嘴里。
  大伙又闹:“耍赖,不算!”
  “重来!”
  杜召看邬长筠脸红扑扑的,将她搂进怀里,对挤在门口的众人道:“好了,不早了,该休息了,都回去该看书看书该睡觉睡觉。”说着,就搂住一帮人出去,把门给关上,“不许听墙角啊。”
  “不听,不听,春宵一夜值千金,不打扰你们喽。”
  脚步声远去,大家欢声笑语,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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