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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晏微笑道:“容公主恕罪,隐秘之事,梁王殿下交代万勿令第三人知情。草民也是思及这一点,在见到公主仪驾时才毫不犹豫拦了车,若是旁的车马,恐会泄露梁王殿下之秘。”
  若是往常,得了这样的回答她早该生气了,这回她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看了眼他身上的里衣,微红了脸,将视线移去了车外。
  第109章 两处筹谋
  一路上刘钿未再多与方晏说些什么,只是到了梁王府外,在方晏向她道谢时微点了点头,问了他的名姓。
  “草民姓戚,因在家排行第三,故而都唤草民戚三。”
  刘钿一听心中竟是生了点怜爱,心想这些薄祚寒门出身的也不容易,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因着这一张脸,怕是没少被欺负。
  想着从前在梁王府中从未见到他,她便想或是兄长并不重视他,在他下车后便仍叫侍女扶着他,开口道:“你若有什么不如意处,尽可来寻我,我住宫中……”
  “多谢公主好意,戚某已受梁王殿下庇护,不该多劳。今日多谢公主相送,戚某感激不尽。”
  刘钿越发觉他可怜,却见他神色卑微,便也不再多说,看着他在门口与门房交谈了几句便被门房扶着进了王府,不由轻叹一声,“二哥身边的人怎地都与他一个样,行事恭恭敬敬,瞧着倒是少血性。”
  她身边婢女都跟着附和,她却瘪瘪嘴,颇觉无趣,叫车夫调了个头。
  “昨日左八才跟我说今日楚明璋会跟着杨郗去长生观玩耍,却害我白跑了一趟,走,去找左八算账去。”
  她的兴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今时的长安,如此畅意酣然而心无挂碍者,第一个该数的,当属这位天真的帝姬了。
  却说方晏进到了梁王府中,一路被引去了梁王书房外,正巧的是,梁王也正在与幕僚商议如何救出他来,一听门外通传方晏遣人来见,脸上顿现欢欣。
  “在那长生观中,先生是如何能够遣人……”
  随着方晏进门,刘峤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余幕僚脸上神色也与他相仿,不仅是对方晏面容的惊诧,亦有疑惑在心。
  不知方晏是使了什么法子,出口的声音却又变了个样,像个清亮天真的少年。
  “草民拜见梁王殿下。”
  刘峤点头,皱眉看向他,“先生被困长生观中,是如何使唤了你来的?”
  他身躯无力,比之之前戴上那张苍白的面具更像个病人,此时便道:“回殿下,草民是先生收养的孤儿,与其余几个兄弟听说先生被囚禁在道观中,便设法相救,今晨已将先生救出,未免牵连到殿下您,先生还令一个兄弟戴上面具扮作他继续待在观中。”
  “未想今日楚九娘前去观中拷问,不知寻了什么异人,将留在观中那兄弟脸上的面具给掀了,适时草民与先生尚未遁离那屋中,不知楚九娘又使了什么法子,草民与先生只闻一阵药香,之后便浑身力气尽失,先生更是可怜,一步也动不得,草民无法,只得将先生藏在山中,幸在路上见到公主车驾,求她带上草民来了殿下府中报信。”
  刘峤得知方晏竟脱了身,不由大喜,却听对面道:“殿下,先生叫草民务必告知您,此时那楚九娘已将先生伪饰面容之事捅破,怕是东宫得知之后以此攻讦殿下。”
  “无妨,之后本王托称几句无知便是。”
  “殿下,先生说恐怕东宫并不会轻易松口,若是以此事指责殿下您无识人之明,且先生之前又被那楚九娘一番诬陷,听闻她备受陛下与皇后宠爱,只恐殿下您会因此被陛下责骂,轻则只是父子家事,殿下受几句斥责,然若申之危重,如今朝中正在决议该由谁人接管魏王曾经所掌的京畿巡防兵事与度支职事,殿下本是不二人选,若因此事便丢了差事,更是可惜。”
  刘峤这才意识到情形的严重性,与幕僚们对视一眼,便见一位幕僚道:“不知方先生可有何应对之策?”
  方晏仍被人扶着,闻声脚步踉跄了一下,颇显病态,“先生说,殿下应当先发制人,应当赶在东宫之前去向陛下请罪,殿下向来以谦卑示人,在大局未明之前,必当要尊敬东宫,如今这差事若是没了,也不必强求,待到太学试后,殿下以谦卑之态立于不败之地,比如今大出风头来得更好。”
  听到太学试,刘峤与几位幕僚神色都有所变化,便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哥之死,父皇便有责怪本王之意,怨本王审问逼迫了郑氏。”
  一位幕僚立刻出来为他抱不平,“郑氏并不曾招供出魏王,是他自己心急,这般也能怨到殿下身上,无怪世人皆说陛下偏心了。”
  另外几位幕僚都纷纷赞同,刘峤心中发冷,看向方晏道:“本王这便派人前去将先生接回府中。”
  “殿下,先生说如今面容丑陋,怕是脏了殿下的眼,还请殿下遣人将草民送回居所,草民叫手下兄弟去……”
  刘峤摇头,沉声道:“在本王眼中,先生的面容如何并不重要。”
  方晏又勉力向他一拜,险些就倒了地,“殿下,请为先生留几分余地吧!”
  刘峤见方晏仍如此顾惜容颜,知道若是见了其真容怕是伤了他的尊严,便叫人将眼前人给扶好了,叹道:“难为先生遇了难关,竟还先想着本王,也辛苦你跑一趟了。”
  另外几位幕僚也都开口赞扬起方晏来,一个竟还提到了楚姜,“原以为楚九娘只是个病秧子,未想手段竟如此毒辣。”
  方晏脸上也留有余惊,惊慌道:“草民与先生也不曾料到,本见她生得如此貌美,先生都险些心软,幸而先生心性坚毅,藏在暗处一直不肯现身,却也不曾躲过了她这迷药。”
  “这样的女子,怕是满长安也没有哪个敢求娶了。”
  “杜兄此言差矣,有那般家世,只要不同前朝李司马那位女儿一样,求娶之人必然趋之若鹜……”
  “正是,她有此心计手段,将来必能为夫婿谋划,如此看来,她将来的夫婿才是有福之人……”
  方晏听着他们轻易便将严肃之事换成市井笑谈,一副不曾见过世面的样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好奇。
  刘峤清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闺阁女儿,有几分手段也不过在内宅里小打小闹,不过些拈酸吃醋的心机,不值多说。”
  说罢便叫人将方晏送了出去,未见他低头时唇角微动。
  拈酸吃醋、小打小闹?这样的事,求她做她也不会做的。
  在他出门之后,其余几位幕僚也都分别离开,有两个神色轻佻的,竟是看着方晏的背影道:“不知方先生竟还养了这样的尤物在身边,想必是自己越缺的,便越要找回了。”
  “你我如今是没有这样的艳福了,不知将来方先生厌弃了……”
  方晏虽手脚无力,耳力可不曾减弱,缓了缓脚步,将这猥辞尽数听在了耳中,折转长廊时余光瞥见二人,看见梁王也站在他们身侧,却并未出言阻止,渐想到他方才对楚姜的论断,心道他夺嫡的胜算实在是不大。
  文人立世,总该以德为先,却对同侪毫无尊敬,这般臣属,竟也不加规束,将来即便他得了大位,朝中多是这般臣子,朝纲也不稳啊!
  长安风流得似锦,处处俱是看花人,楚姜坐在车中得见长安春色,心中的沉闷去了几分,却没了与表兄一道去游玩的心情,遣人去说了一声便径直回了府。
  回府之时看见府门外有几架车马,向门房问了才知道都是些前来拜访的寒门书生。
  正听了那位吴郎在渭水的一番斥骂,看着门口这几架马车,她摇摇头:“不好好温书,走此歪门邪道,今日又非休沐,家中郎君俱不在府中,他们来了又能如何?况且太学试中父亲是主考官,让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呢,还不速速送客。”
  门房一脸的为难,“是族里二房的三郎将人带来的,说是七娘与十娘的未婚夫婿还不曾拜见过郎主,他们连同几个同乡好友都十分崇敬郎主,早想拜会了,夫人推辞了几句都不管用,只得招待了。”
  楚姜峨眉微蹙,旁支的七娘与十娘许下那两位夫婿,自是不值当楚崧亲自去见,往常的也都是族里自己定下就是,二房的与旁支的关系比楚崧这一支还远,又管这事做什么?
  趁着今日来,莫不就是拿捏着顾媗娥不敢得罪族里?
  想着她便疾步去往顾媗娥处,心中计较良多。
  自周朝设立太学以来,几大世家择挑几个寒门书生进入太学便是约定俗成的事,然而如今时局似迷雾重重,兼之那位吴郎的话,实在令她心中不安。
  顾媗娥孕期正苦,二房那位带着几位书生在厅堂之中谈诗论对,虽并不要她待客,却也叫她焦愁,知道楚姜回来了便似见到救星一般。
  “九娘,那位三伯说话实在是咄咄逼人,句句拿族里压我,我真是……”
  楚姜看她急得要掉了泪,怕她伤了胎气,忙安慰道:“母亲不要动气,您请他们入府,又已经礼待,族里如何也说不了您的错处,倒是三伯,家中郎君不在,他引些男子前来,这才是他的失礼。”
  说着便对采采道:“采采,你去送客,请三伯留下,叫他等父亲归来,其余的书生,每人赠一匹绸缎,再即刻去请几个泥瓦匠来,照着那几个书生家乡的风貌建两个亭子,再对外夸几句,向少岚姐姐、秦娘子、我几位表姐妹、还有左氏李氏几位与我说得上话的小娘子发个帖子,便说我在书上瞧中了那几个书生家乡的建物风情,特请了族中两位准姐夫带同乡上门来参谋……”
  顾媗娥听她几句话便将事情安排了下来,心中渐渐大定。
  夜间楚崧归来之后,不知与二房的都说了些什么,回房时向妻子道:“往后若族中再有人前来,夫人不要顾忌,你若想见的便见,不愿见的便不见。”
  顾媗娥应道:“妾观九娘回来时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好,今日是妾大意了,夫主,可是有什么妨碍吗?”
  “本是那两个书生被同乡吹捧了几句便得意忘形,送了些东西给三哥,哄着他来了,幸而今日夫人你冷着他们,明璋的处理也甚妙,等那两桩婚事解除之后,再有什么,便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夫人不要多想了,以免伤了身子。”
  顾媗娥神色惭愧,“幸好九娘□□。”
  楚崧也笑了笑,想到傍晚出宫时,天子说到梁王那位被囚在长生观的幕僚,竟是个伪饰面容的妖人,不仅斥责了梁王识人不明,还按下了本该叫梁王接管的京畿巡防兵事,而这,竟也是楚姜的功劳。
  他眼神里多了分笑意,越发觉得将女儿囿在内宅,实在是天大的耽误。
  第110章 夜谈
  建始七年二月十五日,太学入学试开考,共计考生八千九百三十人,在为期两日的考试中,以策问试士为主,策试中又以《诗》《书》《易》《礼》《春秋》这儒家五经为要,另有百家之学佐之。
  然而书生们如此重视的这场考试在长安百姓眼中却不算什么要紧事,依旧有三五摊贩推着车去太学门口叫卖,待其见到持了兵刃护在门口的御林军,才悻悻推着车离开。
  太学虽设在城中,却处在僻静之处,不过有太学生千余人,其外的客舍酒楼书肆也都热闹着,尤其是考试这两日,诸太学生都在客舍里候着,口中议论纷纷,皆是在谈论这场考试。
  到了第二日午后,太学生们带着一股过来人的自矜,都涌在太学外面的酒楼里,想着看考生们出此门时的众生相。
  等候时,不免有人品评起来,又有人提到了那在渭水凭吊的吴郎君。
  “可惜了颍州吴厝,他若是不为沈樊祭文,必受博士青睐。”
  “只怨他心气过高了,那些话说出来,谁能忍下他!”
  却也有众多嗟叹者,言语中都暗暗对那吴厝含有褒扬之意。
  沈当与一个伙伴坐在角落里默默听着,将这群太学生脸上的神情看得分明,见他们众多都穿戴富贵,那几个说吴厝心高气傲的,谈及世家时甚至不敢面露嬉笑,又看了那些惋惜嗟叹的,虽并未散发不敬之言,神色间总是有些桀骜不驯。
  他便就着这间酒楼里的太学生数量看了看,发现这两类人约各占一半,心中尚有困惑,想他年轻时亦曾赴过几场太学试,那时候谈及世家,可无人敢神色不敬,如今也只十数年,倒是另一番光景了。
  正在他凝神思考时,太学门口渐渐有了动静,他便叫上伙伴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考生们出门时,从其形色面容都能窥见几分端倪。
  有春风得意的,或是早便找好了仪仗,或真是才华过人,答得行云流水。
  有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一见便知考得不顺。
  在其中神色自若的反属异类了,沈当看见吴厝随着人群出来,面色无悲无喜,在这一群考生中显然十分好认。
  他与伙伴便暗随其后,欲待合适时机再与他对面相谈,好送他出京。
  这吴厝应当是家产尚丰,住的客店正在长安繁华之所,沈当远远目送着他进了客店又才进去,将伙伴留在楼下守着,自己则进了一间与吴厝相邻的屋子。
  日暮昏黄,柳浪桃声充盈长安,早有高楼点灯,翠色浓艳中,又是画里升平貌。
  正当沈当临窗观景,感慨这几日的安宁时,他的伙伴突然推门进来。
  “季甫兄,吴厝的两位书童带着行囊走了。”
  他眉头一皱,出门看了一眼,却见到吴厝房门大开,他正神情冷硬地端坐在案前,案上纸页错杂,笔墨凌乱。
  他倍感异常,便佯装下楼时路过,向内一瞥,热情提醒道:“这位郎君,风将你的笔墨吹散了。”
  吴厝头也不抬,只是摆摆手中的笔,墨渍甩了满身。
  “若得东风便,送我心事满长安,也不枉某这千里一程,多谢兄台好心,无碍。”
  他话音落下,正有一阵风从他窗口吹入,将一页送到沈当脚下。
  沈当看他屋中只余下些许日常所用,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笑着捡起那一页,却不见什么狂悖之言,只是一篇曹植的《九愁赋》。
  他想想便笑着俯身,将纸页轻轻放回了屋中,见吴厝仍奋笔疾书,便向后退去,一副不愿多事之态,随后与伙伴一同下了楼,又交代伙伴回去报与楚姜知情,自己则是点了一桌酒菜在楼下候着。
  楚姜正在教习楚衿诗文,得闻此事脸色便有些不好。
  楚衿等在堂中久未见姐姐进来,忙出门去看,一出门便见她眉眼带愁,体贴地上前拉了拉她的手,“九姐姐,怎么了?”
  她扬唇笑了笑,叫采采将她牵回去,又深看了她无忧无虑的背影一眼,眼中笑意不存,对来人道:“叫季甫见机行事,若是有人去害那吴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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