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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她买来没穿过。”
  柜子里周期然的鞋子占了一半,拖鞋都有四五双。 “这怎么好意思啊。”周栗刚说完,下一秒就脱掉自己的鞋子,换上粉红拖鞋,大大方方踩在了周孟航家的瓷白地砖上。
  周孟航:“......”
  吴淑萍招呼她吃水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青提,清脆可口。周栗也没推脱,喜滋滋地接了道谢,坐在沙发上吃,等着周孟航去楼上给她拿清凉贴。
  “小栗是上个月刚回来吗?”吴淑萍拉着她闲聊。
  “上上个月,已经回来两个月了。”
  “这样啊,你回来也好,还可以帮帮你妈妈。”大抵中国父母都有这样的毛病,无论说什么话题,都会回归到自家孩子身上,顺带数落几句,“哪像我们家那臭小子,回来半年了,还整天无所事事。”
  站在楼梯转角的周孟航:“......”
  整天无所事事的周栗:“......”
  饭菜是别家的香,孩子也是别家的好。
  周孟航不愿一个人被数落,硬要拉上周栗垫背。“她也整天没事做,你看,现在饭点,饭馆肯定人多,她在这陪你吃水果。”
  说着把清凉贴递给周栗。
  周栗恨不得贴他眼睛里,让他“清凉一夏”。
  吴淑萍连忙伸手打他,转头让周栗别听他的,一手接过拿过周栗手上的东西,撕开包装后帮她擦了擦太阳穴和脖颈,最后印在她额头上。吴淑萍接着挖苦周孟航:“你好意思说人家,哪个网约车司机天天睡到十二点才醒的?白天说晒,晚上说困。”
  骂完周孟航,又对周栗关切道:“小栗是身体不舒服吗?热的?川禾这天气确实热,北方应该很凉快吧。”
  周栗偷偷朝周孟航做鬼脸,乖乖回答吴淑萍的话:“对,不太耐热,经常这样,热起来就犯头疼。”
  变脸比翻书还快。
  周孟航斜眼瞧她。
  一直都这样,周栗是沿湾村鼎鼎有名的“别人家的小孩”,她从小就招长辈疼,性格开朗,嘴巴又甜,有她在的地方,长辈们总要拿她跟自家小孩作比较。
  周孟航对此深受其害,尤其是初中跟她成了同班同学后,吴淑萍的口头禅从“你这个小王八蛋”变成了“你看看你忠仁叔家的周栗”,重复的话,周孟航听了三年。
  但他在逆反心理最严重的时候,也没有讨厌过周栗。前一天挨骂完,第二天到学校看她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就生气不起来了。
  明明成绩好得不行,却从来没嫌弃过他成绩烂,课间悄悄过来跟他分享在小卖铺尝过的新辣条,他只吃了一片,她就要他赔偿三包,因为她说朋友就是要分享的——“我第一次吃就分享给你了,既然你也觉得好吃,那是不是要多跟我分享,这样才公平?”
  诸如此类的话,周栗说过很多,很赖皮,很不讲理,又很理所当然。她人缘好得离谱,又有“学霸光芒”的加成,大家都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对她的流氓行径不反感不说,还很乐于跟她分享。
  “土匪”周栗虽然是“土匪”,却是个高朋满座的“土匪”。
  清凉贴牢牢贴在周栗脑门,她没急着走,还呆在周孟航家客厅里陪吴淑萍看电视。直到周孟航终于在母亲的念叨下要出门了,周栗才跟在周孟航身后离开。正好蹭他的车,不用忍受阳光曝晒。
  今天太阳烈得出奇,像一只会滚的火球,晃得人睁不开眼。周栗刚刚过来,只是走了这么几步路,已经热得慌了。
  天露异象,必有大事,这是沿海人民熟悉的台风的预兆。
  上了车,周孟航问周栗:“去不去看台风?”
  这句话似曾相识,两天前周孟航才说过,周栗一听,眼睛亮起来:“去!”
  于是一个准备去跑单的司机和一个准备去洗碗的洗碗妹,最后决定出发去海边。时间还早着,出发前周栗强制要求回家换一身衣服——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和一双快脏成黑色的白色人字拖,实在是不怎么酷。
  做这么酷的事当然要穿得酷啦!
  周栗回家两个月,别的不知道,倒是被林清女士喂胖了不少,去年夏天买的紧身裤现在需要很费劲才能提上来了,扣扣子也是个难题,周栗连着克服两大难关,上身换上宽松的衬衫,踩着已经积灰的黑色靴子出了门。
  她坐上副驾,用纸巾擦着靴子上的灰,周孟航评价她:“人模人样。”
  周栗摇身一变成了大美女,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她还喷了香水,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盖过了周孟航身上剩余不多的柠檬香。
  车开了不到半小时来到海边,台风还没来,海边已经狂风阵阵了。停好车,两人先去订酒店,周孟航要了一间海景房,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周栗进了房间,才想起来问:“怎么就订了一间房?”
  周孟航把窗帘拉开,他们住的楼层低,海浪像被他大手一挥拍到了眼前,很近又很远,还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周孟航支起支架,取出相机,回答她的问题:“我们是来看海的,不是来睡觉的。”
  “......”好吧,言之有理。但把话说得这么欠揍,周栗又牙痒痒了。
  “嘘。”周孟航伸出一指,支在唇边,及时让她噤声,两人一同看向窗外。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潮水已经漫过一半的沙滩,周栗感觉自己踩在了海的中央。她看得入了神,一时忘了跟他吵嘴。
  川禾是一座沿海城市,和青州、从城相连,川禾夹在中间。周栗在小时候还见识过川禾的大台风,长大后倒是没怎么见过了。
  台风眼不在川禾,每回来势汹汹,风刮得像要把整座城市掀起,最后却是虚晃一枪,疾风从青州过来,匆匆掠过川禾就到了从城。
  台风往往先在海平面上形成,再登陆到陆地,周孟航提前打开了相机录制。不久后开始下雨,风渐大,望不到头的沙滩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周栗站在窗前,还能听到外面的喇叭声,在播放台风预警,告诫大家不要出门,沿海的商铺也早早闭店了。
  这还是周栗第一次见到海边台风天的样子。
  后来风大到看不清海面了,海与天渐渐相接,海面上的浪作分界线。浪起得很高,又落成数不清的漩涡,拂起岸边的沙尘,四周白茫茫得仿佛置身于北方的雪地里。
  好像世界末日——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世界末日应该是什么样子。
  只是眼前暴戾而荒芜,好似触碰不到边界——天与地的界限在何处?海岸线又在哪里?他们身处云层还是海洋?
  周栗站在原地没有动,周孟航也没有动。他的眼睛甚至一眨不眨,好像害怕错过任何一滴玻璃窗上的雨珠。
  天黑了,房间里突然断电。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发出第一声呼叫,周栗余光看到身边人的肩膀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站了太久,身体因为长久维持一个站姿而发僵,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力,瘫坐到了身后的大床上。
  周孟航从包里把零食倒出来,周栗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包他拎了一路,她还以为是别的摄影器材,没想到全是吃的!
  “昨天去超市买的,这个天气,估计酒店也没饭吃。吃吧,今晚不一定能回去。”
  周栗拆开零食包装就开吃。前两天听他说要来看台风,但周栗也摸不准是什么时候,周孟航这人是真的随心所欲,说来就来,她早上起来还没吃过东西。她嘴上吃着东西还不饶人:“你要是把我饿死了,记得赔二十万给周俨开奶茶店。”
  “你就值二十万啊?”周孟航乐了,抬眼一看,她嘴边沾了食物屑不自知。
  “没说完呢。”周栗又拆开一包新的零食,“再赔八十万给我爸妈装修房子,装得跟你家差不多就行。” “土匪!”周孟航恶狠狠地掐她脸,却忘了她嘴边的残屑,倒是帮她擦嘴了。他松开她,盯着自己的指腹,一脸嫌弃,周栗也看见了,欠揍地说:“谢谢航弟。”
  ......年龄这梗算是过不去了,两人横竖差了也没到一个月,甚至是同一个星座,给她神气的。周孟航把指腹上的食物屑擦到她衣服上,骂她:“幼稚。” 到底是谁幼稚啊?
  周栗吃完零食,手脏兮兮的就要去碰他的短袖,周孟航躲着她,补充了能量的周栗战斗力满满,两人又打闹起来。
  最后也没比出来谁更幼稚,周栗如愿把脏东西擦在他衣服上,可也被压制住了,普通女人跟男人的武力值没法比,周栗被周孟航制住手脚,扑腾的余地都没有。
  她的脸红扑扑的,在昏暗的房间里有种老相机的模糊质感,周孟航攥着她的手腕,腿压着她的腿,问她:“说说,谁才是哥。”
  周栗清浅地呼吸着,突然叫他的名字。
  “周孟航。”
  他当她服软了,还没来得及得意,又听到她说:
  “我把薯片压碎了,两包。”
  第17章 她听到他说梦想
  年轻男人的臂膀有力,拎起她像拎一条在岸上扑腾的肥鱼。周栗回身一看,薯片都压漏气了。
  两人赶紧分了吃,吃到一半,周栗喊着口渴,他又从另一个包里倒出矿泉水和饮料,跟哆啦 a 梦似的。周栗大喜,一手抱了一瓶。
  喝一口饮料,喝一口矿泉水。周孟航看到,瞪着眼睛看她:“这什么坏习惯啊?”
  周栗回视他,眼里写着“你别管我”几个大字,言之凿凿道:“因为口渴的时候就很想喝有味道的东西,饮料或者果汁,但是喝完之后会更渴,所以还是要喝水。既能满足对碳水的渴求,又能解渴。”
  她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周孟航小时候还会被她骗,现在只会觉得她歪理多。
  外面的风声好像停了,夜色黑,屋里静谧,周栗吃饱后人也安静,和他坐在一起看窗外。海面上突然出现朦胧的光亮,很远很远,像是一道遥遥坠落的星光,可今夜万里都是乌云,哪来的星星?
  周孟航站了起来,相机还在开着,他盯着眼前的画面看。只是风停的几分钟里,船只从模糊变为清晰。
  “是渔民。”周孟航说。
  还真的是。一只摇摇欲坠却踏着浪回来的帆船,船上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周栗倏地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
  周孟航家是沿湾不多的水产之家,小时候也经常被调侃,说他是“卖鱼家的儿子”,他对大海和风浪的危险是很敏感的,周启文和吴淑萍每回出海,他都要提前几天看天气预报。十几岁时数学都考不到三十分的周孟航,对气象和风向却颇有研究。
  帆船最终回到了岸上,两人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的人下来,浩浩荡荡一行人,似乎收获颇丰。他们停靠后没多久,又起风了,一群人连忙加快脚步去找躲避处。
  两人在屋里,也能感受到风好似要把人卷进去般,玻璃窗前被沙尘和暴雨拍打,他们眼前的画面重新模糊起来。周孟航这才活动自己的肩颈,扭头发现周栗在看他。
  周栗不懂摄影,但越相处越能深刻感觉到,周孟航每每拿起相机,都仿佛换了一个人,几乎有一种虔诚般的专注。
  她突然想问他:“你都用相机拍下过一些什么?” 想到,便问了。
  “很多。”周孟航低头,回答她:“人,天,地,海洋,江水,日出和日落,都有。”
  房间里可视度不高,只能看到对方的脸,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虚无,周栗在虚无里放肆地探索他。
  “这是你的梦想吗?”她不自禁这样问,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话题是否逾矩。
  “梦想”两个字,在很久之前是一个充满憧憬的词汇,孩童嘴边时常说着长大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长大后要做成什么样的事,人人都能大方畅谈自己的“梦想”。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在成人世界里幻化成羞于启齿的笑话。
  周孟航已经不记得上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间了,或许没有,从来没人说过。他的叛逆期来得很早,甚至有些漫长,尽管悬崖勒马,可周围也多得是无法回头的人。那些人的人生轨迹扭转得太快,来不及刹车或拐弯,一下走到了黑处,早就忘了自己曾是怎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后来他上大学,努力又谦逊的人比比皆是,暗自较劲,力争上游,却也没有人去畅谈真正意义上的理想。
  所有人都在往前冲,但他们看上去似乎都没有“梦想”。
  而现在周栗站在他面前,轻而易举地将这两个字宣之于口,那样坦诚,那样直白,那样理所应当。
  如果再早几年,换做父母强制逼迫他学习的那几年,或者刚上大学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那年,周孟航都可能会回答:梦想个屁。
  但他不是那时候的周孟航,那时候也没人问他的梦想是什么。直到她问出口,周孟航才惊觉,原来他一直在等着有人能这样问。
  是梦想吗?
  周孟航沉默的时间里,房间里的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他答道:“是。”
  这本就应该理所应当。
  他在过去花了很多时间去拍人物,因为人是多变的,生动的。后来才发现,比人更多变而生动的是万物,而人是万物的记载者。他想记下的不止有人,还有变幻的四季,大雨前的阳光,落在眼睫上的雨珠,地面干涸前的最后一片潮湿......
  这段日子以来,周栗无数次感觉到周孟航与从前的不同,这种难以形容的感受在此刻有了具象——是吸引力。
  他身上有那样坚定的力量,不屈的意志,以及浑然天成的意气风发。
  像此时的风浪,看似狂妄不自量力,实则热烈而果敢。
  她听到他说梦想。
  “想用一张摄影作品让别人感受到我的表达,想看到更多我没看到的、我想看到的世界,想记录下一切已知的、未知的万物,这就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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