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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恋时的浓情蜜意退却,露出了底下嶙峋的尖石,无论是谁再往前一步,都会遍体鳞伤。
  孟回对感情的要求很高,严苛到容不下一丝瑕疵,这也是她宁缺毋滥,不肯轻易谈恋爱的原因,在她认知里,一个男人如果不想和一个女人结婚,那么根本就谈不上爱她,顶多是喜欢而已。
  热爱尚且抵不过漫长岁月,而喜欢,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如今她算是亲身试验过了,建立在美色皮相之上的爱意,确实无异于空中楼阁,肤浅且易塌。
  她在这份爱中,渐渐地失去了自我,居然愚蠢到妄想着把幸福寄托到另一个男人身上,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们都说爱她,也许都有各自的苦衷,可事实是,谁都不愿意要她,十八年前别无选择,现在孟回决定先发制人,长痛不如短痛,她要掌握主动权,做先抛弃,先离开的那个人。
  “沈寂,”孟回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睛,掷地有声道,“如果一段感情需要其中一方退让、将就、委曲求全,甚至放弃原则和底线,你觉得它能持续多久?”
  他确实可以违背本心和她结婚,但在爱情的坟墓里,他的爱意能抵得住一年还是几年的消耗?万一他将来后悔了呢,婚姻不过如此,结了又离,简直是浪费时间,得不偿失,他们之间总有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会在哪天炸开,也许到时会伤得更深,日夜如履薄冰,没有安全感,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换个角度,假设她和他一样选择不婚,框定在某个范围内,不受任何外界的拘束,可恋爱真的能谈一辈子吗?俗话说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如果他喜欢上别的女人,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如果他后悔不婚了,想和对方结婚,那她又算什么?要是真走到这步,她一定会恨他的。
  江家的多情基因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她会成为让他深情专一的例外?
  他们会有孩子吗?不结婚的话,孩子就成了私生子,在看似完整,实际上并不完整的家庭长大,重蹈她的覆辙。
  孟回立马掐断思绪,又回到那个卑微如尘的怪圈了,为什么考虑的是她被抛弃,就不能是她抛弃他吗?!
  既然谁都承受不住将来对方的后悔,还不如及时止损,让过去成为一段还能称得上美好的回忆。
  “回回,”沈寂抬步向前,拉近和她的距离,眉眼在浅金明亮的光线中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颀长的影子悄然锁住了她,他哑声道,“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玫瑰色的朝霞消失了,天空恢复澄澈的湛蓝色,荷花湖里,一滴映着日光晶莹剔透的露珠“咚”地从荷叶上滚落入水,孟回低下头,声线里染上了明显的疲惫和无力:“沈寂,我们……好聚好散吧。”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
  前阵子陆陆续续下了十几场小雨,青石地板缝隙长出了幽绿的青苔,孟回穿着拖鞋,走得又急又快,一不小心脚下打滑,还好她反应迅速地扶住了墙,有惊无险地稳住身子。
  不远处一家石磨肠粉店,热气漂浮,几个下了夜班的中年男人围桌而坐,看到这一幕,有人吹了记口哨,大声用方言问她:“小姑娘,没事吧?”
  孟回朝他们摇摇头,继续前行。
  拐了个弯,迎面差点和人撞上,孟回来不及避让,就被抱住,她垂眸看着眼皮发红,肿成核桃的女孩:“嘉念,你怎么了?”
  蒲嘉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说:“姐姐,我还以为你走了。”
  昨晚给学生做完家教回来,妈妈告诉她,孟姐姐在她房里睡着了,她心里有诸多疑惑,又发现了妈妈的异样,妈妈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把真相说出来。
  故事很长,妈妈讲得很慢,听完差不多就半夜了,她困得不行,忍不住眯了会眼,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看姐姐,谁知里面空无一人,她以为姐姐不辞而别,于是就追了出来。
  听到她喊姐姐,孟回浑身一僵,有种天旋地转之感:“你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多少?
  蒲嘉念鼻音很重地“嗯”了声,抱着她又哭又笑:“妈妈已经告诉我了,原来你是我的姐姐,哈哈哈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啊,不对,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事……”
  巷子老旧悠长,吹来潮湿中夹杂着植物清香的风,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孟回屏息凝神,问:“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在叶相思的讲述中,某部分有着尖锐棱角的事实被掩去,她选择一如既往地保护不谙世事,纯真无瑕的小女儿。
  因此,孟回从妹妹口里听到的是一个被善意编织过的谎言,没有一对有情人因误会分手的遗憾,也没有200万,更没有撕心裂肺的生离,只剩心甘情愿的归还,以及她回到爸爸身边,两个家各自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圆满。
  正如歌词所写,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孟回悬着的心放下了,嗯,这样就很好。
  “妈妈还说,你爸爸接你走那天,我冒着雨从巷子里追车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哭,然后就摔倒了,当晚发了场高烧后,醒来人就傻了,还把你忘记了。”
  “姐姐,对不起,”蒲嘉念小声在她耳边说,“我不是故意忘掉你的。”
  孟回百感交集地摸摸她的头:“原谅你了。”
  蒲嘉念软了声,甜甜地跟她撒娇:“那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走吧。”
  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乱叫,姐妹俩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手走在盛满阳光的小巷,走出的每一步都和记忆的画面重叠,又是一个转弯——
  蒲嘉念朝前面的人招手:“妈妈,我把姐姐带回来啦!”
  叶相思看着她们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手残党,尽力了╥﹏╥
  预计下章能写到文案了叭
  第六十五章
  心头大石落地, 到家后,蒲嘉念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拉着孟回一起回房间补回笼觉, 不知怎么躺到床上,大脑皮层异常活跃,人就精神了。
  也许是作为家里的独女, 体弱多病,无比渴望别的孩子有兄弟姐妹陪着长大, 加上屡次得到帮助和保护,蒲嘉念心里早把孟回当做姐姐看待, 戏剧性地如愿以偿后,她很快就适应了两人的新关系:“姐姐,妈妈昨晚给我看了小时候的照片,我们长得好像哦,就像双胞胎。”
  蒲嘉念说着,努力睁大眼,细致地打量姐姐好一会儿, 撇撇嘴:“现在不怎么像了。”
  当年高烧失忆后,妈妈把家里和姐姐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估计是怕睹物伤情吧,虽然妈妈说得云淡风轻,但她能感觉得到, 妈妈很难过。
  好在苦尽甘来, 如今一家人算是团圆了。
  “姐,”蒲嘉念思维跳脱, “妈妈说你以前叫叶迦, 而我叫蒲嘉音, 后来才改名蒲嘉念,怪不得上次在卫生院,外婆居然对着你喊jiajia,原来是迦迦,而不是嘉嘉。”
  外婆看似糊涂,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蒲嘉念又想到,妈妈的名字是叶相思,她叫蒲嘉念,加起来就是——思念。
  还有,叶迦,孟回,是回家啊。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蒲嘉念又想要哭了,她翻了个身,伸手抱住身侧的人,哽咽着笑道:“姐姐,欢迎你……回家哦。”
  孟回眼尾渐渐泛红,半晌后轻轻地“嗯”了声,情绪满涨,喉咙发涩,无法言语,她默念着:我、回、来、了。
  曾以为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所以要他陪着,现在看来,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难。
  由此验证了那句亘古不变的真理,靠人不如靠己。
  蒲嘉念靠在姐姐肩上,闻到了由内散发的幽香的气息,催眠效果显著,她止不住地打呵欠,咬牙强撑着,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害怕醒来发现是梦一场。
  孟回指尖轻点她眉心,柔声说:“睡吧。”
  分别前一晚的睡前故事,她还没有讲完,迟到了十八年,是时候该让它有个结局了。
  “小美人鱼的姐姐们用头发从巫婆那儿换了一把刀,告诉她,只要你把刀插进王子的心里,你就可以恢复人鱼原形,回到我们的身边。可小美人鱼太爱王子了,她舍不得伤害他,于是她亲了亲他,丢掉刀子,纵身跳进大海,慢慢地化成了泡沫。”
  蒲嘉念睡意朦胧,喃喃道:“那,她最后也算是回家了吧。”
  孟回没有回答,轻声哼起了熟悉的旋律,蒲嘉念听出是在月见岛音乐比赛中的哼唱,她的思绪随着缥缈乐声飘远,直到完全失去了意识。
  她沉沉地睡着了。
  等呼吸声渐趋均匀,孟回垂落视线,怀里的小姑娘睡颜甜美,日光描出颊边细细的绒毛,像个无忧无虑的纯真孩童。
  清晨温度适宜,木窗正对着花团锦簇的小院,凉风阵阵吹入,满室浮动着淡淡香气,灰白的墙上有光影轻晃。
  临近中午,送完水果从桐城返回青塘的蒲东听妻子说起孟回回来了的消息,顿觉欣喜若狂,一个大男人,没忍住红了眼眶,蹲在天井连着抽了两根烟后,抹干眼泪,钻进厨房忙碌去了。
  蒲东生性内敛,寡言少语,习惯性做的比说的多,他对继女是真心疼爱,也满怀愧疚,不顾路途奔波,做了满桌她爱吃的菜,累得满头大汗,但他是真高兴,好久没这么舒畅过了。
  要不是妻子制止,他都想喝杯小酒庆祝下。
  无需寒暄,一家人只要往桌边一坐,热闹的烟火气萦绕,多年分离的隔阂仿佛自动消失,气氛和乐融融。
  外婆看着一对如花似玉的外孙女,笑纹深深,漫出一层层的慈爱:“迦迦,吃完饭,你就得去写作业了,音音,你可别去吵姐姐。”
  孟回和蒲嘉念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答道:“知道啦,外婆。”
  外婆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
  这一幕看得叶相思心里甜酸相交,翻涌不休,她扭过头,用力眨眼,蒲东在桌下轻握住她的手,传递无言的安抚。
  饭后,休息片刻,蒲东从水井里捞起一个大西瓜,用刀切开,每人拿了一块,凉丝丝,沙沙的质地,用来解暑再好不过。
  蒲嘉念笑得身下的木椅直打颤,孟回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瞥见了她胸前斑驳的手术刀痕,眸色不由得微黯,低头咬了口西瓜,甜滋滋的。
  木门突然被人推开,闻讯从县城火急火燎赶来的蒲信南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不敢置信地盯着孟回瞧了又瞧,顾忌着有长辈在,他把路上反复念了n遍的“卧槽”二字吞了回去:“你真的是……叶迦?!”
  孟回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蒲信南渴得不行,猛吞口水,从桌上拿了块西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暗暗琢磨着,难怪在月见岛那会儿他看她的侧脸有些面熟,总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
  没想到她竟然是他的童年阴影,小魔女叶迦。
  他只比她小两个月,可没少被她欺负,被拳头打,被飞旋腿踢,被按在地上摩擦……要不是她跟她爸走了,他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自那以后,蒲信南被妈妈耳提面命,千万不能在蒲嘉念面前提起她姐姐,所以慢慢地,他也就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可怕的是,蒲信南后背蹿起一股凉意,他居然对她有过非分之想,卧槽简直不要命了的节奏啊这是!要真付诸行动的话,得闹出多大笑话?
  她明明知道他是谁,却始终冷眼旁观,等着看好戏,想看他出丑,太过分了!
  蒲信南的心理活动精彩纷呈,蝉鸣在树上聒噪不停,墨绿色的叶影投进水井里濯洗,墙角的三角梅迎着烈日生长,水泥地面泼着淋漓的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盛夏,自由自在,来去如风。
  然而对孟回来说,她的夏天已经提前结束了。
  某些东西,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夏天。
  下午天气转阴,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蒲嘉念便跟姐姐提议去荷花湖泛舟,顺便钓鱼,蒲信南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被她拉去当了苦力。
  经过停车场,孟回漫不经心地多看了一眼,那部黑色保时捷已经不在原地了,她的心尖轻轻地揪紧了下,浮光掠影般,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受。
  其实他走了,也好。
  孟回无法否认,他的存在会动摇她的意志,她又不是铁石心肠。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小矛盾,几乎没有调和的余地,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只能往前走,不要回头。
  蒲嘉念熟门熟路地跟工作人员租了条小船,省下一百块的人工费,免费劳动力蒲信南只得认命地划起桨,将船撑到了荷花湖中心。
  湖水呈现青绿色,并不清澈见底。
  孟回清空思绪,惬意地倚着船头,闭上了眼,微风吹拂发丝,将流逝的时间拖慢,四周安静极了,隐约能听到巷子深处传来的狗叫声。
  蒲嘉念瞅准位置撒了把诱饵,可鱼儿大都藏在水下,不肯出来咬钩,白忙活了三个多小时,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蒲信南正要笑话她,收到孟回的一记眼刀,嘴唇抿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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