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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戍道:“再去别处看看。”
  柳弦安应了一声,被他带着往后院走,两人的手指依旧相扣着,暗探嘛,这很正常。
  于是就还是该暖的地方继续暖,该跳的心也继续跳。
  ……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柳弦安洗漱过后,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脑子乱哄哄的,来不及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细做整理,便已经沉入梦乡,梦里的三千世界也一样乱,于是他便径直穿过一群又一群正在争论大道的贤者,一直走到温泉边,梁戍欣然张开双臂,一句废话都没有,将人接到自己怀里。
  世界就都安静了。
  安静到直到中午被阿宁摇醒,他仍觉得自己身处一片纯白真空中。阿宁拽着自家公子胳膊,强行将人拉起来坐好,手脚麻利地往身后塞上软垫:“起床!”
  柳弦安勉勉强强半睁开眼睛:“唔。”
  阿宁一边替他换衣服,一边问:“公子昨晚梦到什么啦?一直在笑。”
  柳弦安回味了一番,答,我梦到了骁王殿下,我们在一起沐浴。
  阿宁手下一顿,之前都是梦到骁王殿下独自沐浴,怎么现在居然变成了共浴?
  柳弦安却觉得还可以,人都要沐浴,沐浴又不失礼。
  阿宁道:“……公子快别笑了。”
  柳弦安推开被子坐在床上,继续问:“在咱们家的药山上,是不是有许多温泉?”
  “有,但那是用来培药的,庄主和大公子不准任何人去泡。”阿宁道,“公子还是别打药泉的主意了,省得又挨罚。”
  柳弦安提出假设,那万一是骁王殿下想去。
  “骁王殿下什么世面没见过,王城里有温泉,西北也有,都是大得没边那种,哪里会想泡咱们家的药山小温泉。”阿宁不为所动,将热手巾盖在他脸上,“闭眼睛!”
  柳弦安被劈头盖脸擦得没法说话,还要叽哩嘟噜地反驳,阿宁听而不闻,回去重新拧帕子时,梁戍在外敲门:“起床了没?”
  “来了。”阿宁甩甩手上的水珠,正要去开门,柳弦安已经似一阵清风飘过他身边。小厮目瞪口呆,一瞪自家公子怎么穿得乱七八糟,不穿鞋就去见客了,啊,何其失礼!二呆这也跑得太快了吧,好像之前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屋门打开,梁戍也注意到了他的赤足,踩在青竹地板上,雪白脚踝上的红绳也不知正在系谁的魂,但柳二公子是没有自己正在系人家魂这种觉悟的,他问:“我们要去牟大婶家吗?”
  “先去穿衣服,然后我带你去吃饭。”梁戍道,“冬日天寒,以后别光着脚到处跑。”
  柳弦安辩称:“不冷。”
  “不冷也得穿鞋。”梁戍拉着他坐回床边,“我去楼下等你。”
  两人说了总共不到十句话,而且说的还都是很正经的话,吃饭穿衣查案,但不知为何,阿宁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委婉地问:“公子,你有没有觉得王爷对你,好像和对高副将不大一样?”
  柳弦安自己穿好衣服:“哪里不一样?”
  “就是……”阿宁纠结,“哎呀,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不一样,比方要是高副将衣衫不整,王爷肯定是懒得管的,管也是因为军纪,不像是对公子……王爷像是极为关心公子,连说话的声音也要轻上许多。”
  柳弦安心想,那这不是很好。
  他套好鞋袜,又将自己收拾整齐,方才下楼去吃午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山珍,一口火锅用炉子煨着,热气腾腾。
  “高副将不在吗?”
  “他先去城中各处看看。”
  梁戍帮柳弦安摆好碗筷,又替他把菌子一片一片地烫好,米线也要放凉些再端过来,旁边的亲兵都看傻了,猜想自家王爷是不是中了邪,比如说被哪个冤死的老妈子附了体,否则怎会伺候得如此熟练?
  越看越像,越看越忧心忡忡,一个个脖子都快伸到了锅里,最后被骁王殿下全部打发出门,不要留在这里碍眼。
  街道上比前几日更加安静。
  这也正常,因为昨晚刚刚又闹过一次鬼,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出门。只有牟翠花院子里聚集着一群婶子,正在晒着太阳,陪她说一些安慰的话,结果突然就有人推开了院门。
  “大婶。”阿宁抱着药箱,“你今天怎么样啦?”
  “是小大夫啊。”牟翠花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又看见了阿宁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这……”
  “这是我家两位公子,也是大夫。”阿宁脆生生介绍,“跟过来一起看看。”
  但这话看起来没什么可信度,说柳弦安是大夫也就算了,骁王殿下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医者的,于是牟翠花便连连摆手道:“我好了,我已经好了,你们还是快些走吧。”
  “急什么。”梁戍拖过一边的椅子,往院当中一放,周围的婶子们立刻就站了起来,纷纷借口有事,走了,拉都拉不住。
  老姐妹情就是这么稀薄。
  牟翠花道:“我真的已经好了。”
  梁戍眉眼一抬,提醒:“现在是好了,万一今晚鬼又来了呢?”
  牟翠花简直要哭:“她……她也没道理一直缠着我吧,这城里和她爹吵过架的,骂过她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闹鬼的事,谁能说得准。”梁戍道,“与其盼着鬼去找旁人,不如想个办法,将她抓了,省得这鬼将来在城里飘腻了,又跑去找你的儿子。”
  牟翠花脸都白了:“她她她一直就看不上我们栓子,现在跑去找他做什么?”
  柳弦安一本正经地答:“吸阳气。”民间故事里都这么写。
  没有哪个当娘的能听得这话,牟翠花当场五雷轰顶,看着又要昏,阿宁赶紧将嗅盐递过去。柳弦安也搬了张椅子坐在梁戍旁边,继续道:“这城里得罪过万圆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可她却偏偏找了你,不去找那剩下的九十九,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牟翠花道,“真不知道啊。”
  她又绞尽脑汁地回忆了半天,也没能回忆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自己当年都做了什么?顶多就是知道了万圆和猎户的私情后,尖酸刻薄地骂上几句,又或者是在万圆入狱后,幸灾乐祸地到街上嗑了一早上瓜子。
  “可是下午……下午传出那丫头自杀的事情后,我就再没提过了,一个字都没提过。”牟翠花道,“她爹在街上发疯,还是我们掌柜的去把他扶进了屋。我就算再嘴贱,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还要去争个高低。”
  “那你儿子呢,有没有得罪过她?”
  “我儿子就更没有了,他是个老实人,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那丫头死的时候,栓子还在外头跟着木匠学手艺,面都没见着。我要是在这种事上说谎,我天打五雷轰,脏心烂肺,出门就跌坑里。”
  牟翠花高高举手,滔滔不绝地发了一番毒誓,还将自家儿子也拉来一起咒,可见确实是没心虚的。阿宁从未听过如此花式繁多的民间咒骂,上到祖宗下到地府,简直耳朵眼睛一起疼,便赶紧拉着她进屋去扎针。
  梁戍问:“怎么看?”
  柳弦安道:“不像是在说谎。”
  两人都不信女鬼会从坟里往外爬,既然女鬼已经确定是由人假扮的,柳弦安继续道:“那会不会是牟翠花得罪了扮鬼的人?”
  梁戍便差护卫去外头打探,虽然这天街上没几个闲人,但仅靠着铺子老板们的三言两句,也能得出结论——在怀贞城里,这位牟翠花大婶得罪过的人,可太多了,别说两只手,就算是二十只手,怕也数不过来。
  城里排名第一的刻薄精。
  柳弦安佩服:“好能吵,这条线索怕是没用了,我们还是去找找那位刘猛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倘若高副将不穿鞋。
  高林:救了个大命。
  第56章
  刘猛就住在牟翠花对街, 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此时院门大开着,他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拆竹篾,身旁堆放着许多五彩纸张, 听到外头有动静, 眼皮子也不掀地叫:“爹, 娘,你们回来了。”
  梁戍与柳弦安站在他面前。
  刘猛眼睛瞥见两人衣角, 手下稍微一顿,心里暗暗叫苦。缓缓抬起头,就见果然是昨晚的老熟人, 便压低声音赶人:“不是说好就当没见过面吗?我爹娘马上就要回来了, 你们赶紧走。”
  梁戍道:“路过此处, 进来讨杯水喝。”
  刘猛却不好骗, 斜眼一瞥:“方才牟翠花那抠门精没给你们倒水?”
  听这说话的语气,两家的关系明显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见牟大婶确实是从城东一路得罪到了城西。柳弦安随手拿起地上一个风车:“这是你做来卖的?”
  “什么眼神。”刘猛接着剪灯笼线, “我是在拆,不是在做,五彩会取消了, 这些东西短期也用不上,拆了存放不占地方。你若喜欢, 只管挑几个拿去玩,也不必给钱,赶紧走了就成。”
  柳弦安是挺喜欢, 拿几个玩可以, 但赶紧走不成。他打量了一下这处院子,很大, 左半边隔出了简易的仓库,里面堆放着不少乱七八糟的货物,还有些锣鼓家伙,盖了张防雨的破旧大毡。刘猛原本不想再搭理这两个人,但见他不住地左右看,实在脑瓜子嗡嗡的,便干脆站起来赶客。
  门外却响起了“吱扭扭”的车轮声。
  一对中年夫妇推着小车进来,见到自家来了客人,也一愣。刘猛赶紧道:“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来讨水喝的。”
  梁戍向夫妇稍一点头,柳弦安道:“打扰二位了。”
  刘叔不善言辞,刘婶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她让自家男人去把车上的东西卸了,对客人笑道:“我早上做活的时候就听人说,城里来了两个顶富贵外乡公子,快请坐吧,我让阿猛去泡茶。”一边说着,又从小车上取出一篮子红艳艳的风干肉脯请两人吃,柳弦安婉拒后,她又摸出了几个鲜花汁染的红蛋。
  “好多吃的。”柳弦安扫了一眼小车,“家里这是要办喜事?”
  “阿猛光棍一条,哪里有喜事可办。”刘婶道,“我是在余老爷家里帮工的,这些吃食,原都是他为五彩会的流水席所准备,再放下去就得坏了,所以夫人今天就都赏了我们。”
  余老爷名叫余琮,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虽然一大把年纪了,身体却硬朗,经常在街上和小娃娃们一起踢毽,平时看着像个不着调的老小孩,可在大事上又极靠谱,这回城里闹鬼,官府无计可施,也是通过他去外乡请的巫师,花了不少银钱。
  “巫师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听说他能通灵,肯定是能抓住女鬼的。”
  “婶婶。”柳弦安端过一张凳子,“你也希望巫师抓住万姑娘?我听说她生前并未作恶,现在也没吃人,只是在城中飘了飘而已,或许是在找她爹呢,找不到,就走了。”
  听他这么说,刘婶也犹豫着叹了口气:“也是,好好一个孩子。”
  “能同我们说说她吗?”柳弦安继续问,“抓鬼的事情,我与……”他看向梁戍,这时候自然不能称呼王爷,便道,“我与哥哥也懂一些。”
  他叫得单纯,骁王殿下听得却不单纯,竟硬是从这短短两个字中领略到了一点禁断秘情的调调。先前在西北那些风沙漫漫的茶棚里,他带着兵士们,也不是没听过此类不伦粗桃色之事,但听了也就听了,过耳即忘,还觉得十分无聊,不懂这有何可值得快乐。现在有了心上人,才终于琢磨出了几分不可与外人道的暧昧滋味。
  不过还没等他回味,长街上已经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刘叔将头伸出去看了一眼,立刻反手关上门,慌张地说:“是平日里抓鬼的那群官差,像是正在往咱们家的方向来!”
  “来咱家做什么?”刘婶也吓白了脸。刘猛将手里的东西一丢:“我去看看!”
  “阿猛!”刘婶伸手去拽他,官差们却已经破门而入,她吓得赶紧拉起儿子躲到一旁。官差整齐列成两排后,一个男人迈着四方步进来,问道:“就是你们两个在城中四处打探?”
  他是本地的父母官,名叫单庆。怀贞城里闹鬼,所有外乡客都忙不迭地往外跑,只有这一群人非但不走,听说还包下客栈满城找人问女鬼,实在可疑,他便索性亲自带兵来审。
  “城中贴了榜文,能抓住女鬼者有重赏。”梁戍道,“我们想赚这份银子,自然得卖力些。”
  单庆却是不信的,包下一整间客栈的花销,还有面前这两人的穿着打扮,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捉鬼巫师:“既是为了悬赏,为何进城后却不先去余府?”
  “先打探打探,看这鬼好不好抓。”柳弦安道,“若不好抓,我们也就不再费力气了,省得还要去同余老爷讨价还价。”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话既敷衍却又合理。单庆面色越发不善,心知他们有鬼,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将人逐出城,便道:“那你们现在已经打探完了,这鬼是预备抓,还是不抓?”
  “抓。”梁戍点头,“烦请带我们去一趟余府,商量商量银子的事。”
  “大胆!”旁边有差役出言训斥,“你们是什么身份,竟敢让大人引路!”
  “父母官自当为民做主,现在怀贞城因为闹鬼的事,正是人心惶惶,我们既能捉鬼,单大人却连路都不愿带?”梁戍眼神微冷,只一眼,就扫得那名差役起了一身白毛汗,讪讪退到后头没再说话。
  单庆一时也摸不准这两人的身份,只能凭口音判断是来自北方,而北方最出名的民间传闻,就是梦都城墙上掉下一块砖,砸中十个人,有八个都是大官。他小心谨慎,还真猜到了一点“钦差微服”的边,便调整了态度,道:“既然二位已经准备要出手捉鬼,不知有何计划?”
  柳弦安问:“闹鬼之后,官府去查过万姑娘的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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