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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戍道:“但我没听懂。”
  没听懂就没听懂,没听懂也不讲了。这种时候其实本来应该是很暧昧的,毕竟一对小情人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 不发生一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但方才偏偏有一句“很整齐”打底, 梁戍就又觉得自己哪怕脱得更彻底些, 在他眼中,可能也只会被充作教具。
  柳弦安找准一处穴位,突然往下一按。
  梁戍毫无防备, 差点被按走半条命,疼得眼前发黑:“你——”
  “气不顺。”柳弦安收回手,“晚上我替王爷多按一按。”
  疼成这孙子样, 还要多按一按,这话要是由军医与太医来说, 可能会被骁王殿下连恐吓带敷衍地打发走,但换成神仙样的柳二公子,别说是用手按, 就算是拿一把锤子来敲, 也不是不能考虑。色迷心窍,大抵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院门作响, 是阿宁端来了鸡汤,他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专门在外头制造出一些动静,又等待片刻,方才上前敲门。柳弦安果然已经起床了,纳闷地问:“怎么这么多吃食?”
  “我去的时候,鸡汤还没炖好,就等了一阵。”阿宁道,“厨房大叔热情得很,一直在到处搜罗吃食,我不要,他还要生气,后来才结结巴巴地说是他儿子腿被打折了,想请我帮忙看看。”
  “打折了,被谁打折的?”
  “被大叔自己。”阿宁道,“说他儿子前一阵中邪一般,非要去拜见白福圣女,关也关不住,跑出去就躲在山里,不知所踪,最后还是童统领亲自将人给搜回来的。现在腿虽然折了,跑不了,但依然心向往之,枕头底下藏着的都是画像。”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就是这个。”
  柳弦安接到手中,上头的少女果真极美丽,也极端庄,眼神很有几分悲悯世人的意思。和阿愿,和程素月姑娘差不多的年纪,但却没有半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娇俏与顽皮,真像一尊僵硬的雕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裹满锦绣,被高高在上的供奉起来。
  乌蒙云悠,乌蒙云乐,这对兄妹一个杀人,一个惑心,堪称白福教的两把好刀。
  ……
  西南林地高密,白雾腾腾,瘴气丛生。
  一名少年纵身穿过枯藤,稳稳落在地上:“小叔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凤小金依旧戴着银白色的面具,他不悦地问:“你昨天又去杀人了?”
  乌蒙云悠“嗤”了一声:“又是阿乐告的状吧,她总爱打听我的事情。”
  凤小金摇头:“倒也不用阿乐来说,近日教内人人都在传你的事。”
  “遇见了,就顺手杀了。”乌蒙云悠无所谓地收刀回鞘,在他心里,无关紧要的人命是比蝼蚁更轻飘飘的东西,“小叔叔安心养你的伤吧,这些事不必多管,哎,那大夫最近怎么样?”
  “他的医术很好。”凤小金带着他慢慢往回走,“你往后不必再试探他。”
  “好,我听小叔叔的。”乌蒙云悠扶着他的胳膊,“对了,梁戍前几天已经到了驻军城,与他同行的似乎又有柳家的人,但不知具体是谁,有说是柳弦澈,也有说是柳弦安,小叔叔知道这件事吗?”
  凤小金摇头:“不知。”他皱起眉头,又道,“梁戍的功夫深不可测,上回能侥幸逃脱,不代表下回也能一样有惊无险,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知道。”乌蒙云悠在凤小金面前,倒还有几分听话,不过这几分听话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凤小金心里也清楚。
  两人回到住处时,院里的秋千上正坐着一名少女,穿一身素纱白衣,被风拂动时,似一朵不染尘埃的花,只是这朵看似洁净的花,却偏偏开在最脏污阴森的地界。凤小金回了自己的房中,乌蒙云悠走上前,替她摇了两下秋千:“我在外面买了点心,你吃不吃?”
  “不吃。”乌蒙云乐站起来,“我听他们说,曾打伤你的那个人已经来了西南。”
  “怎么人人都在提这事。”乌蒙云悠松开秋千,“是,梁戍来了,可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师父想一路北上,朝廷不可能视而不见,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自己?”
  “是啊,你自己。”
  乌蒙云悠坐在桌边:“现在西南各处城镇村落,都在疯传你的美貌,只要能与你见上一面,他们甚至愿意倾家荡产,还有人为了争得一个名额,和同村乡邻打得各自头破血流,动静闹得这么大,或许梁戍第一个就要对付你。”
  “那便让他来吧。”乌蒙云乐道,“听说那是大琰最年轻、最无敌的将军,而他将来要娶的,是大琰第一美人。”
  “柳南愿?我曾在白鹤城附近见过她一次,被家丁前呼后拥着,远没有你好看。”
  “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大琰每一条街道,让世人称赞她的美貌与医术。”乌蒙云乐看着倒影里的自己,叹气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走在阳光下,而不是躲在隐秘的房间里。”
  “等我杀了梁戍,你就能走在阳光下了。”乌蒙云悠丢给她一颗干果,“吃点东西吧,别再想什么大琰第一美人的称号了,无聊。”
  乌蒙云乐伸手一把接住干果,她手指细瘦,戴着蓝色银饰,指甲也隐约泛出蓝光。
  咔嚓!
  驻军城的小院子里,梁戍捏开坚硬果壳,将里头的核桃仁挑拣出来:“吃不吃?”
  “不吃。”柳弦安摇头,“不甜。”
  “核桃要什么甜,难伺候。”梁戍用敲敲他的额头,命令,“张嘴。”
  柳弦安不甘不愿、勉勉强强张开嘴,梁戍却没再喂,而是俯身凑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他一口,亲完之后,转头便打发护卫去街上买蜂蜜渍过的琥珀核桃仁。
  可见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管柳二公子嗜甜挑食的毛病,柳庄主的训斥不能,阿宁的唠叨不能,柳大公子的戒尺也不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或许能管的骁王殿下,却又只一味将他捧在掌心里惯着,要月亮不给星星,更指望不上。
  护卫很快就买回了琥珀核桃仁,阿宁也在此时回来了,他已经替厨房大叔的儿子看过了腿伤,道:“虽然不能走了,却依旧心向往之得很,嘴里骂骂咧咧,我算是听明白了,他不仅想去看圣女,将来还想娶圣女。”
  “要怎么娶?”
  “按照邪教的教义,只要心诚就能娶,谁的心最诚,谁最能娶。”而心诚这种事,只靠嘴皮子说说是不成的,于是有钱的捐献家财,没钱的自残割腕,所有教徒都都争先恐后地表现着,期盼有朝一日能娶得圣女,一步登天。
  梁戍听得脑仁子直疼。
  柳弦安问:“要如何才能见到那位圣女?”
  阿宁答:“根据奉献程度从前往后录取,估摸一百个人中能挑出几个。”
  现在的奉献只是看捐钱与自残,将来未必不会发展为剿杀大琰官兵,毕竟挑起军民对立这种事,邪教可太擅长了。吃过晚饭后,梁戍与柳弦安也去了一趟书房,高林面前摞着厚厚的资料,都是与乌蒙兄妹有关的,这两人年纪不大,作恶却着实不少。
  “这一半都是乌蒙云悠欠下的血债,从七八年前开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高林道,“这一半是乌蒙云乐。”
  “厚度差不多?”阿宁不解,“可她在前不久才刚刚被推为圣女,以前也杀人吗?”
  “以前不杀人,这些都是近期的新血案。乌蒙云悠再武功高强,哪怕屠村一整晚,顶多也只能杀几十上百人,但乌蒙云乐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狂热的暴乱,所造成的恶果成倍递增。”高林道,“白福教想要将她塑造成某种象征,目前看起来颇有成效。”
  “这两兄妹是什么来路?”
  “孤儿,自幼就被养在白福教的教主身旁。”
  而白福教的教主,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苦宥查了许多年,也审问过不少邪教教众,却始终没审出任何结果,对方就像是一片影子,只有声音,没有外形,始终飘浮在深不可测的夜空里。
  柳弦安问:“要奉献到何种程度,才能见到那名圣女?”
  高林道:“须得层层检查,一般人想混是混不进去的,不过倒是可以找一个有资格见她的教众,暗中跟踪,应该也能找出地点。”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怎么样才能找出这样一个人?
  府衙的后厨小院里,南侧是一排住房,烧火大叔那被打断了腿的倒霉儿子正躺在床上,捧着美丽圣女的画像如痴如醉,突然卧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他吓了一跳,赶紧把画像塞回被子里,免得又遭打断另一条腿,扭头想看来人是谁,却惊得睁大了眼睛,驻军城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发光的风流公子?
  柳弦安问:“你就是邱成?”
  邱成“啊”了一声,喉结滚动,紧张而又局促地问:“公子是圣女派来接我的吗?”
  柳弦安:“……”
  那也行。
  第74章
  见柳弦安默认, 邱成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自己还行动不便了,拖起伤腿就要下床, 却被疼得龇牙咧嘴, 差点跌了个脸着地。他懊恼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期期艾艾道:“这……公子,我走不动啊。”
  “走不动, 就先别走了。”柳弦安挪过一张椅子坐下,“听说你打算一个人去找圣女?”
  “是,王全那骗子收了我的银子, 却不肯带我同去, 我就打算暗中跟着他。”邱成道, “他就是个老流氓, 家中有老婆,外面有姘头,居然也想娶圣女, 说不定这回定好的日期又推迟,就是因为圣女嫌他脏,我呸!”
  “好。”柳弦安点点头, “那你就将所有关于王全的事,关于入教的事, 还有你对将来的计划与安排,全部说一遍,我且听着, 听完之后, 再判断你此番是否有资格见到圣女。”
  院里此时还站着不少人,都在听他们的对话。被邪教洗脑的人, 一旦钻进了那个牛角尖,是很难再钻出来的。邱成既认定这神仙公子与白福圣女有着同等地位,便又被“牺牲奉献”的精神灌满脑子,没有任何怀疑,几乎不用对方多问,就立刻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邱成只是最低等级的信徒,老流氓王全是他的“引路人”,而王全往上再往上的引路人,邱成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渡鸦城的一个贩子,经营着玉石生意,地位很高,是曾经亲眼见过圣女的。
  渡鸦城与翠丽城之间有宽阔大路连通,而翠丽城是西南玉石矿场最多的一座城,渡鸦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能与玉石生意沾上一点边。邱成绞尽脑汁说完这些之后,便眼巴巴地问:“我现在走不得路,圣女可会生气?”
  “不知道。”柳弦安摇头,“我与她不熟。”
  邱成瞪大眼珠子:“不熟?”
  柳弦安站起来道:“白福教作恶多端,早已无药可救,但你应当还有救,且安心养伤吧。”
  白福教作恶多端。这几个字邱成最近翻来覆去听着,爹要说,娘要说,早就已经说得耳朵长茧,但他却连半个字都不肯信,还很不屑一顾,觉得旁人之所以会如此认为,大抵是因为没有灵根。但现在同样的话,由眼前这位神仙玉人说出来,好像又有了那么几分可信度,反正在邱成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是从未见过如此出尘仙姿的,所以他判断对方肯定不会是个凡人。
  “那公子究竟是谁?”
  “大夫。”
  邱成拍着床沿:“医仙!”
  总之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与仙沾上一点关系。
  柳弦安并没有多做反驳,该问的话自己已经问了,仙就仙吧,只要这人以后别再闹离家出走与自杀就行。而当他转身离开时,邱成的目光还是热切得很,觉得自己这怎么竟就成了由两派仙门同时选中的人,管它哪一派才是真的……反正总得有一派吧,何愁往后不能大富大贵?
  众人离开了小院,苦宥道:“这邱成是个愣头青,没脑子,人不坏,就是性格犟得像蛮牛。前一阵我把他从山里找回来,老邱又是打又是骂,问邪教的事,他硬是梗起脖子一个字都不说,没想到这回见到柳二公子,倒是供了个竹筒倒豆。”
  “他以为我是白福圣女的同伴。”柳弦安道,“渡鸦城里约莫八成的商户,都在经营玉石生意,苦统领好找那名上线吗?”
  “他说的王全,是隔壁村的一个混混,倒是不难找到。”苦宥道,“我这就差人去办这件事。”
  ……
  乌蒙云乐很喜欢自己的秋千,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都是靠在上头。
  刘恒畅替凤小金看完诊后,出门遇见了她,便躬身行礼:“云乐姑娘。”
  他原本与其余教众一样,称她为“圣女”,但凤小金却极不喜欢这个称呼,而乌蒙云乐是很听这位小叔叔话的,所以就让刘恒畅在私底下时,可以直呼自己的名字。
  “你帮着瞧瞧。”乌蒙云乐伸出手,“我最近怎么样了?”
  刘恒畅放下手中托盘,上前替她诊脉,片刻后道:“姑娘往后还是要少去蛊室,否则就算吃再多药,怕是也难养回来。”
  “可其余大夫都说我没事,我哥哥也说没事。”
  “各人有各人的看诊方式。”刘恒畅坚持道,“西南巫医或许觉得这不算什么,但是在中原大夫眼中,毒就是毒。”
  乌蒙云乐靠在秋千上,低头看着自己泛蓝的指甲,看了一阵,突然抬头问:“听说你曾经是白鹤山庄的弟子?”
  刘恒畅点头:“是。”
  “那你应该见过那位柳三小姐吧,”乌蒙云乐问,“她具体有多美?”
  刘恒畅道:“我有一阵在药房做工,所以几乎每一天都能见到三小姐,可是在白鹤山庄里,其实是没有人会过度关注她究竟有多美的。三小姐在家的时候,并不怎么打扮,因为要忙着治病救人,所以和我们一样,经常穿一身方便干活的粗布衣物,头发也用木簪挽着,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医女。”
  “布裙木簪,都能被奉为大琰第一美人,看来她是真的很美。”乌蒙云乐晃着秋千,一身精致配饰琳琅作响,“我想见见她。”
  “三小姐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白鹤城中,鲜少出远门。”刘恒畅道,“云乐姑娘也是美人,又何必千里迢迢,要去看另一个美人。起风了,姑娘还是回房休息吧,别着凉,也尽量别再去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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