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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遇不解。
  可她既然来了,他就不想放她这样离开。
  他隐约起了个念头,却又觉着他一个大男人为了这么点儿小伤便喊疼着实是不像样。
  人非草木,受伤流血自然是疼的。
  谁没有在年幼时,不论是受了多小的伤,都会忍不住哭着去寻爹娘的安慰呢?他年纪尚小时,有爹娘疼爱,若是受了伤,总是会对爹娘喊疼。
  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而今已经记不大清楚,却仍然记得爹娘会心疼不已的安慰他,照顾他。
  可自打爹娘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他受过无数伤,身上添了伤口又愈合。
  疼痛对他而言,的确是早已经让他麻木的一种感觉而已。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她不应该和他计较这些。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看也不看沈遇,“不过是些小事,明日我再同夫君商量也不迟。”
  “夫君早些歇着养伤才是。”
  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待在这里。
  却不想抓住她的人半点儿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若我说我疼,需要夫人在身边,夫人也不留下吗?”
  眼前人明显消了些气,沈遇勾唇笑了笑,却在人转过头来时,松开了手,左手轻捂着右肩的伤处,微垂了眼,叹道:“罢了,夫人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虞在原地站了许久,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了好几回,终于是转身走向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满屋子的血腥味和药味着实是不好闻,还有那一盆已经变成血红色的水,和沾染着血迹如何洗都洗不掉的棉布,让人并不自在。
  她还是走了。
  沈遇松开了手,肩上的伤口其实同方才并没有什么区别,那股剧烈地痛感却如同惊涛飓浪般将他席卷。
  隔着一扇门,声音却清晰可闻。
  那道声音温婉恬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陶桃,你去厨房将温着的粥和菜都取来,鸣争,你去打一盆热水来。”
  “再让人去正房里,取两床蚕丝来。”
  陶桃和鸣争自是应了声是。
  温虞转身又走进房中,眉眼间不带半点儿怒意,只剩下一片沉静。
  她又回来了?
  沈遇微怔。
  *
  灶上是一直温着饭菜的,取来也不过只花了半刻钟,屋中也已经收拾干净。
  温虞端着那碗粥,轻轻地吹凉,拿着汤匙缓缓搅动了片刻,方才一勺一勺舀起喂着沈遇。
  一个人自然地端了粥喂人,另一个人自然地接受。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异样。
  只有那候在一旁的陶桃和鸣争,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敢多看他们二人一眼,总觉得自个儿站在这里太过多余了些。
  好容易等到粥用完,又洗漱完毕,这两人收拾好了物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书房的床榻并不如正房的那张榻,不够宽大,也不够柔软。
  只是胡大夫既然嘱咐了今晚不要活动,自是不能往正房去。
  温虞亲自动手,将蚕丝被铺开,这床蚕丝被柔软而又轻薄,又有清淡的花香气息,是她和沈遇成婚时,她阿娘准备的嫁妆。
  她自是让沈遇躺在榻上,自个儿却是坐在床尾,心不在焉的看着那笼火。
  沈遇靠坐在床头,看向她,“夫人不睡吗?”
  温虞头也不回,淡淡道:“那夫君为何不睡?”
  沈遇睡不睡得着,她是不知道。
  可她今夜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了,躺着也不过是干熬着等待天亮。
  二人分开在床头床尾坐着,各有心事而心不在焉。
  烛火烧着,不知何时,灯光摇动,那灯芯是已经快要烧干了。
  太过安静了。
  沈遇微蹙着眉头,“夫人。”
  温虞抿着唇,很是不想理他的,还是应了他,“夫君唤我做什么?”
  “我想喝水。”
  温虞走到桌旁,倒了一盏茶,又将那盏快要熄灭的灯,拿着簪子轻轻一挑,让它重新绽放光明。
  房中一时多了些响动,而后又恢复平静。
  安静了快有一刻钟。
  “夫人。”
  “夫君又唤我做什么?”
  “我有些冷。”
  温虞起身去给那笼火添了一屉炭,而后又坐到床尾,安安静静地靠着床柱发呆。
  仍是不行,太过安静了,让他一时不知身处何地,眼前一切是真是假。
  “夫人。”
  听得这二字,温虞心里就在想,一会儿说渴,一会儿说冷,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呢?
  “我肩膀疼,睡不着。”
  “夫人同我说说话吧。”
  说话,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反正他也从来不会和她好好说话。
  温虞心想。
  沈遇依旧靠坐着,目色沉沉看向青纱床帐,自顾自地开了口。
  很是奇怪,他原本不打算告诉旁人今夜之事,可此刻却又很想说给那还在生他气的人听一听。
  “裴公死了。”
  “肃王给了我两条路,让我选。”
  “一是归顺于他,一心辅佐他当上皇帝。”
  “二是在裴公面前将我杀死,以免我日后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温虞听得一愣,她有些没听明白,终是看向了沈遇,“你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又不曾犯下大罪,肃王平白无故的杀了你,他要如何同陛下交待?”
  沈遇也看向了她,然后笑了笑,眉眼浮起了几分带着冷然的嘲意,“他要杀我,自是有十足的准备。”
  “若是我死了,上报到陛下跟前,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即便陛下动怒,也不会为了我责罚肃王。”
  在宣帝眼中,他也不过是枚用得顺手的棋子,而肃王,那是宣帝的亲儿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会为了棋子而伤自己的亲儿子的呢?
  温虞想起了那支裹着血肉的箭头,那淌血的伤口,她咬了咬唇,终于不忿道:“可他凭什么要杀你?”
  “还伤了你的肩膀。”
  难道肃王以为,杀了沈遇,他就可以当上皇帝了吗?
  肃王凭什么这么作践旁人的性命?
  沈遇垂下眼,肩膀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实则未伤及筋骨脉络。
  若非是射箭之人不想伤及他的性命,又如何能避开要害呢?
  他笑了笑,“夫人以为,是肃王伤了我的肩膀?”
  温虞一愣,“不然还能是谁?”
  “肃王一心只想让我死,而我还想活着。”
  “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远比想让我活着的人更多。”
  “夫人一向聪明,何不再想想,谁又能在那时,让我活着从裴府走回来?”
  听见这话,温虞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开口却又不知从何所起,“你。”
  沈遇忽而有些疲倦,眉眼都起了倦意。
  “夫人问我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
  “若是不疼,今夜我就死在裴家了。”
  “夫人也就等不到我回家了。”
  天上的启明星不知何时悄悄地冒了头,偷听着屋中的谈话。
  温虞抓紧了身下的被衾,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力的咬着唇,“夫君为何要告诉我。”告诉她,她又能做什么呢,她难道还能拦下他伤了自己不成?
  沈遇坐直了身体,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要夫人能心疼心疼我。”
  “可以吗?”
  会心疼他吗?
  温虞自问道。
  她垂下眼,看着她和沈遇交叠在一起的手。
  手腕上的一对红线绕,交缠在一起,分不出你我来。
  她是沈遇的夫人,她应当回答一句,她自然是心疼的。
  可偏偏说不出心疼二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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