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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早春,夜里不免得凉风阵阵。风拂面吹过来, 祝苡苡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原本还昏昏倦倦的,这会儿反倒是清醒了许多, 她紧了紧了身上的衣裳,趿拉着绣鞋,下了罗汉榻,朝外间走去。
  孟兰原是指了个小丫鬟贴身伺候着她,但被祝苡苡寻了个理由推辞了。
  在这处待着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自在, 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更不想被个人随时随地盯着, 即便他只是来伺候自己的。
  祝苡苡搬了把圆凳坐在外间的桌旁,单手撑着腮, 出神地打量着, 面前烛光摇曳的烛台。
  灯光晃来晃去, 她的视线也随之转动。烛台没有照着灯罩,闪烁的烛光除了吸引祝苡苡的追随, 还引来了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蛾。
  她眉心蹙起,稍微移动了烛台, 但那只飞蛾依旧不死心。几次三番的靠近。
  祝苡苡索性收了手,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翅膀扇动, 还带着烨烨粼粉的飞蛾一点点靠近烛火。
  空气中似乎氤氲着一股焦糊的味道,她眉心狠狠的皱起,下一刻,抬手将那只飞蛾弹飞。
  取而代之的,她纤细白皙的指尖戳进了烛火里,片刻的烧燎感,疼得她嘶了一声。但还未等她将手收回来,仔细检查,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呼唤。
  “苡苡。”
  下一刻,乍起的风,翩翩而至。祝苡苡侧过头来,便见迈步上前的孟循。
  他自半开着的隔窗门进来,脚步匆匆,一张清俊的面上,满是着急与担忧。
  昏惑的灯光镀在他的脸上,衬的他面容愈发柔和。
  祝苡苡怔了片刻,慌忙的一眼让她有些许恍惚。
  在她神失察之际,那只略带凉意的大手,精准无误的擒住了她的手腕,一寸寸抚摸着她方才被烧着的指尖,柔和的轻轻摩挲,温柔缱绻,和方才的慌张截然不同。
  “没有受伤就好,”对上祝苡苡迷茫的双目,他笑着开口,“怪我来的太晚了,让苡苡无聊的都开始玩蜡烛了,这东西太危险了,不小心烧着了很疼的,玩些其他的好不好?”
  祝苡苡心中越发觉得古怪,她敛了神色,挣脱了他的手,将手收了回来。
  “我如何与你无关。”
  孟循却没什么反应,只勾着唇笑了笑。
  祝苡苡余光瞥见孟循身后跟了个高大的身影。只不过模样背着光,隐在黑夜里,看不出来他到底是谁。
  似乎是察觉到了,祝苡苡在向他身后看,孟循也随之侧了侧身子。
  “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那看不清模样的侍从应了声,好转身便出去,将隔扇门牢牢的关上。
  祝苡苡的视线,就此被那两扇门挡住,迫使她不得不收回目光。
  孟循挪了把凳子,就坐在她身侧,始终温柔缱绻的望着她,目光不曾有丝毫偏移。
  祝苡苡不掩面上嫌恶,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别那样看着我。”
  孟循并不在意她说的话,修长的手指搭在红木雕花桌上,只稍稍收敛了神情,面上却依旧端着笑。
  “这么晚了还没睡,苡苡可饿了?”
  像是刻意附和着他的话似的,这会儿,隔扇门外的敲门声响起。
  他淡淡道了句进来,就见一眉目低垂的小丫鬟,端着朱漆托盘缓步上前。托盘上摆着一只白瓷小碗,碗里盛着一碗汤,还冒着丝丝热气。
  丫鬟始终低垂着头,将东西放下之后,有些慌乱的转身离开了。
  祝苡苡认出了这个丫鬟,就是下午那会儿,孟兰安排来伺候她的。原本人还是活泼轻灵的,眉目瞧着就讨人欢喜,这会儿却也不知经了什么事情,跟蔫了的黄瓜似的,从进来到离去都始终战战兢兢,小心提防着。
  她还能作何猜想,无非就是因为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似乎除了她,没人不害怕孟循。
  孟循端着那白瓷小碗送到面前,祝苡苡冷冷睇着那双手,指尖纤细,手指修长,每个指甲都打磨的整洁光滑,指甲尖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粉白色,由上往下颜色逐渐加深。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他笑意越发温和,“把这碗汤喝了,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见祝苡苡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的手又往前伸了一分,却在下一刻,祝苡苡从他手中夺过了那只白瓷小碗,砰的一下放在了桌上,溅起的汤水撒到了她的手背,也浑然不觉。
  反倒是一旁的孟循面上多了几分忧虑,他连忙捉起她的手。
  “怎么了,可有被烫到?”
  他执起衣袖轻轻的擦拭着,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他似的,祝苡苡的肌肤细腻娇嫩,即便这算不得烫的东西撒到了她手上,也很快惹得起了一片红色。
  祝苡苡心头烦闷的厉害,从昨日开始,她就没有办法和孟循好好说话。
  无论她怎么做,孟循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比如这刻,他分明知道她想与他说什么,她着急了解什么,他却非得给她塞个理由,要她喝了这碗汤。
  “我没事,”祝苡苡用力抽了抽手,然而那只被他擒住的手却纹丝不动,“孟大人,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不想喝,我们还是说正事,我有话要问你。”
  她语气有些冲,算不得好。
  她分明知道此刻在他面前,她应该柔和下态度,最好是小心的迎合着孟循,这样便于从他口中多套出些话来。可她做不到,她对上面前这样的孟循,根本做不到冷静下来,心里无端的烦闷占据了她的思绪。
  若是孟循和几个月前她在江宁府城那时碰到的一样,她反倒更能冷静的应对。
  她看不透此刻的孟循,揣测不到他的意图。
  她不明白,怎么才过去几个月,孟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和曾经在京城那会儿时,别无二致。
  孟循依旧小心的替她擦着手,“苡苡,你要晓得,你此刻是有求于我,我既然是被你要求的,便有说不的权利,你若想从我口中知道你想了解的事……”
  他倏地抬起头来,唇边勾着浅淡的笑,“那至少在这会儿,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话一说完,他便松开了祝苡苡的手。
  他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她,好整以瑕地等待着她的反应,无论是拒绝或者是答应,他都有应对之法。
  他有耐心,也有时间。
  祝苡苡低垂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他咬了咬牙,端起桌上的那白瓷小碗,当着孟循的面一口一口喝下。
  似乎是因为喝的有些快,在碗放下的那刻,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阵阵由轻及重的咳嗽,她怎么都克制不住,顷刻便红了眼。
  孟循抬手想替她顺气,却被她一把拂开。
  “我已经喝完了,孟大人可满意了?”
  他深沉的双眸中流动着几分祝苡苡看不透的情绪,片刻后他微微晗首,“苡苡,有什么想知道的,问罢。”
  他只答应了与她说话,却并未答应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要把我拘在这里,既然我已经和你要查的案子没有牵连了,为什么不放我回祝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周遭氤氲着祝苡苡身上带着的香气,那味道虽然很浅很淡,却轻易就能被孟循捕捉,那是他曾经最爱的山茶花的香气。
  他记得,祝苡苡的发油便是用茶花做成的。
  这熟悉的味道,能让他冷静和愉悦。
  即便只是这样和她待在一处,他就已经足够快乐。
  祝苡苡牢牢的盯着孟循,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可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回答她问的问题,反倒是渐渐出神,缱绻的双目中,带了几分莫名的眷恋。
  她不由得有些着急,“孟循!”
  孟循恩了声,侧头迎上她的双目,“苡苡,你暂时不能回去,现在住家都被人牢牢的盯着,那里不安全。”
  祝苡苡面露异色,“什么叫被人盯着,我们又没犯什么事情,为什么要……”
  “苡苡,不要装糊涂,你知道的,这都是因为穆延。”
  祝苡苡心头一震,面上闪过几分慌乱,她下意识想朝后退,却忘记了她这会儿坐在圆凳上,一朝后退,整个身子都朝后晃了一下。
  孟循抬手将她扶住,似乎早料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温声提醒,“时不时起的匪乱,一直都是因为民间有前朝的拥簇者,这一直都是陛下心中的忌讳,穆延身世不明,即便只是疑似前朝余孽,便足以令他丢了性命。”
  他松开了扶住他的手,接着又到,“祝家是为富一方的豪商,虽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有不少人盯着,这点,苡苡要比我更清楚,不然,苡苡也不至于那么样着急的去结交陈知曲,不是么?”
  祝苡苡霍的抬头看向他,不自觉瞪圆了双目,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即便她如何努力,奋力克制着面上的慌乱,却依旧被孟循看得清楚。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即便他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徽州,在这边发生的所有事,他也了如指掌。
  “你……派人监视我!”
  若不是这样,他根本不会知晓这些才对!
  孟循依旧不急不躁,“苡苡,你动静闹得那样大,即便我不刻意去打听,也会知道的。”
  在徽州府,从来还没有什么商户给村落送桑树苗的先例。这样赔本又有风险的买卖,没几个人会去做,也就只有祝苡苡,为了结识陈知曲和他背后的江南世家,才会这样不惜舍本逐末。
  她做的很好,她的品性和祝家行事的风度,确实得到了陈知曲的赏识。
  陈知曲如今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但他们陈家却是本朝有名的世家,结交甚广即便是当朝首辅徐中礼,也会卖他陈家三分薄面。
  这次祝家受累,陈知曲得知此事,也在为她四处奔走。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这样快就将她从大牢里带出来。
  她一直都很好,即便离开了他也能过得很好。
  可他不能,离开了她,他只会过得越来越糟,他不能离开她。
  他自私又贪心,从来都不算是个好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祝苡苡才渐渐冷静下来。
  孟循说的对,即便他没有刻意派人探查,他也会知道,只要在徽州府的人都会知道,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从未想过要隐瞒。
  因为瞒不住,也没有道理去瞒。
  心防渐渐松开,原本还欲和他尖锐对持的祝苡苡也渐渐缓了语气。
  “那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保全祝家……”
  若事情真与孟循说的那般,别说穆延,恐怕连她和祝家都难逃一死。
  她不想任何人死,她要他们都好好的。
  祝苡苡渐渐冷静下来,陡然想起孟循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你说……穆延疑似是前朝余党,也就是说,他也可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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