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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佑白道:“若是旁人知晓了,你猜他们会如何说,说是欺君之罪,说是惊世骇俗?”
  周妙抬眼,定定看他,只见他眉目漆黑,唇边笑意嘲讽。
  “可何为君?何为世?何为俗?寻常俗世人家,父子,母子,夫妻,兄弟亦如此皇门之中么?”
  周妙听得心中一落,李佑白自一出生便丧母,李元盛性子阴晴不定,他在坤仪殿中长大,虽是养在皇后膝下,可皇后是皇后,能给他的温情又有多少呢?
  他似乎并不在乎庆王的身世,是皇帝生的也罢,不是也罢。
  “殿下……”周妙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或是开解他。
  书中的李佑白与简青竹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李佑白助她寻亲,查明简氏身死的真相,却不可避免地将庆王置于危险的境地。书中的李元盛得知李佑廉的身世时,捉住他径直往朱雀城门之上的高阁而去,要将他活活摔死。
  简青竹求了李佑白去救。
  李佑白虽去了,可终究晚了一步。
  二人的嫌隙因而加剧,简青竹因此也下定了决心,要逃出宫去。
  于李佑白而言,庆王不是皇帝的亲骨肉,自是一件好事。
  但是……
  周妙细观他的神情,但是,眼前的李佑白对于简青竹仿佛没有恻隐之心。
  即便知晓了庆王的身世后,他也始终云淡风轻似的,无可悲也无可喜。
  亲疏,骨肉,情爱,恩义,对于李佑白真的重要么?
  周妙不禁怀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李佑白忽而伸手将她的脸颊拨弄了过去,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他的黑眼珠错也不错地凝视着她的眼,像是黑沉沉的漩涡,席卷而来,欲将她拽入其间。
  周妙硬生生地别过眼,道:“我只是觉得庆王有些可怜。”他的性子骄纵,傲慢,可他到底只有六岁。
  “阿果自是可怜,但天下可怜之人又何止他一个。”
  周妙皱起了眉头,情不自禁道:“对啊,殿下其实也有些可怜。”
  未曾有过亲情,又遇上个暴虐,问仙的父皇,身在皇门,枷锁于身,因而不通情爱。
  她越想越觉得,原书中李佑白对于简青竹穷追不舍,是一种偏执的占有欲作祟。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肯怜惜他的好人,一直恭顺,一路相伴,却骤然变了脸,离他而去。
  就像是李佑白亲口所言,忤逆,忤逆了他。
  她逃,便是忤逆,因而他才要去追。
  周妙脸颊倏尔一紧,李佑白两手牢牢地箍住了她的双颊,眉骨扬起,道:“你觉得我可怜?”
  周妙一说出口,其实就后悔了。
  她想摇头,可是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梗着脖子道:“也不独独是殿下可怜,我自己也很可怜。”
  李佑白:“哦?”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分毫。
  周妙半真半假道:“我出生不久后,母亲去了,父亲并不疼我,又续了弦,更不过问。我自来京中本欲闯一番新天地,却又生了这样一张脸,徒惹是非,难道不可怜么?”
  周妙垂下眼,鼻头发酸。
  是啊,其实自己和“周妙”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是个孤儿,从来也没有品尝过亲情的滋味。
  收养她的养父母都是好人,只是客客气气地做好人。
  直至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李佑白方觉终于在周妙口中听到了几句肺腑。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松开了手,道:“周妙,你的脸生得极好,不像别人,只像你自己,而你如今也不可怜,往后也不必自怜,更不必可怜我。”
  周妙听得怔怔,却见他扬手抚琴。
  啸月琴音如泣如诉,起初哀婉凄绝,中间势如破竹,周妙从前从未听过这曲子,不觉入了迷,心中虚无缥缈,难以言说的愤懑与忧愁随琴音,渐渐消散。
  琴声悠长,回荡于留青宫之上。
  然而,与留青宫的静谧不同,宝华殿中的无声无息越发萧瑟了。
  皇帝突发痰疾,一病便是病了足足三日,昏昏沉沉,一直不醒。
  太医院束手无策,往日用来治痰疾的方子不见效果。杜戚这一日奉令当差,左思右想,将简青竹也一并带去了宝华殿。
  他算是看明白了,简氏医经,简青竹仿佛已经倒背如流,其中疑难杂症最是多见。
  简青竹来了宝华殿,脚下虚浮,如踩云雾。
  这三日以来,她也是过得浑浑噩噩,自打猜出了庆王身世的端倪,便是一刻不停地担惊受怕,既怕自己猜错了,也怕自己猜对了,更怕庆王忽然遭遇什么不测。
  倘若,她揣测对了,那么庆王就是她的亲侄儿,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了。
  她一直在馆阁中找机会去翻过去的医札,想要验证她的猜测,并且,她想尽快见一见庆王。
  可她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医女,庆王所居的昭阙阁轮不到她去。
  孰料,今日杜医政却将她带到了皇帝的宝华殿。
  她期盼在这里能够见到庆王。
  进入宝华殿寝殿后,她先是随杜戚跪拜,起身后抬眼打量,方见殿中并无庆王,只有一个紫袍宦官立在榻旁。
  榻上的皇帝依旧睡着,身上盖着明黄锦被。
  “杜医政来了。”孟仲元面露微笑寒暄道。
  杜戚拱手:“孟公公。”
  孟仲元见到杜戚身后跟了个面生的医女,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可是待到看清了她的脸,孟仲元脸色一变,语调拔高道:“今日医女是何人?”
  第69章
  简青竹晓得他就是宫里的“九千岁”孟公公, 拜道:“医女姓简。”
  姓简!
  又是一个姓简的大夫!
  孟仲元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你与简临舟是何干系?”
  简青竹心知瞒也瞒不过,老实答道:“简临舟是我父亲。”
  简临舟的女儿也进宫来了。
  她进宫来做什么?
  她知道什么?
  孟仲元脑中念头几起几伏,终是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 难怪我瞧着医女眼熟。”又招了招手,说,“简院判医术了得,你是他女儿, 子承父业, 来, 你上前来。”
  简青竹望了一眼杜戚,见他颔首,方才缓缓走到了榻前。
  孟仲元微侧过身, 让出了榻前的位置。
  简青竹拿眼去看榻上的皇帝, 来之前,她虽已读过脉案,可她还是替皇帝细细把了脉, 过后又轻轻撩开他的眼皮查看。
  “大胆!”一旁的孟仲元喝斥道。
  简青竹忙松开了手,杜戚上前一步道:“孟公公稍安勿躁, 问诊确要查看瞳仁。”
  孟仲元不耐烦地挥挥手,寻了个由头打发二人道:“看也看了,回去写方子罢, 陛下昏睡日久, 若再不醒, 唯太医院是问。”
  杜戚躬身一拜, 领着简青竹出了宝华殿。
  简青竹行至杜戚身侧, 正欲开口, 却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简青竹只得闭上了嘴, 不言不语地随杜戚回了太医院。
  进了太医院,杜戚领着她径自去了院中馆阁,方才开口问道:“可有蹊跷?”
  简青竹凝眉,点头道:“是有些古怪,寻常痰疾,瞳仁不该翳瘴。陛下的脉象十分虚弱,似乎……”她眉头皱紧,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杜戚催促道:“但说无妨。”
  “似乎中了毒,医经中此脉象,此翳瘴,有好几种毒。”
  杜戚心中叹道,皇帝中毒不稀奇,他这几年吃过的“灵丹”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不中毒才稀奇。
  只是,灵丹之毒不至于斯。前段时日,他也发了痰疾,服过药便见好了,而今皇帝一病不起,若是还中了别的毒便说得通了。
  杜戚沉吟数息,对简青竹道:“你先医经中有此症状的毒药,写来予我细细分辩。”
  简青竹应下,四下望过,身在馆阁之中,机会难得,她趁机开口道:“我也想翻翻从前的诊札,好作判断,今日我可在馆阁中停留一会儿么?”
  杜戚不疑有他,说:“只可留半个时辰。”
  待他走后,简青竹直奔室中书架,寻了昭元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的诊札来看。
  她急切地只寻了琉璃殿的诊札来看。
  简丘于此三年间,确实去过琉璃殿百十回,犹以昭元十八年最多,那一年他专事琉璃殿问诊,春夏秋冬四时,他笔下皆是琉璃殿的诊札,而他的笔迹在昭元十九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初,简丘死了,病死在了宫中。
  简青竹抹了眼泪,将翻过的诊札整整齐齐地摆回了书架。
  若说之前她的怀疑有六分,如今有了九分。
  馆阁中的铜漏声滴滴答答,日光淡去。
  黑幕沉下,乌云转眼密布,夜雨潇潇而落。
  周妙听到一声惊雷,醒了过来。
  她住在留青宫偏殿,床榻正对轩窗,窗外人影重重,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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