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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有趣,状元郎赵长情,正是老太后母亲在三个女儿都嫁人后过继来的长孙。
  女帝继位之初加封赵太夫人为国夫人,而赵国夫人谢恩第二日就从赵氏宗族内前前后后选了二子二女一共四个孩子记在早逝的儿子名下,如今长孙赵长情高中状元,次孙女赵同文嫁入闵氏成为姬羲元表嫂,三孙女赵同书最近也被千里迢迢送入弘文馆,小孙子赵长怀则进入国子监。
  四人曾入宫拜见女帝,大都与姬羲元只是一面之缘,唯有赵同文因闵氏的缘故多有交集,还算是熟识。其人脾性爽快利落、长袖善舞,叫人很难不喜欢。
  榜眼是怀山州陈氏陈宣。姬羲元虽然与陈宣没交流过,但他有一堂姊妹陈姰是姬娴的伴读,论起娴静沉静,能赶姬娴十条街。陈氏当真是切实的士族做派,孩子都做大人一般老成。
  三人簪花打马而来,卓尔不群、各有风姿。
  四周具是投掷香包、鲜花的男男女女,热闹至极。
  隔着细纱帘子,姬羲元好似能遥遥望见未来,总有一日簪花游街的会是弘文馆的女学子,她们也能昂首名扬四海,鬓角惹得牡丹香。
  转头看向或是笑语调侃、或是目露向往的诸位女学子,姬羲元笑:“我可盼着有一日还能站在此处,望你们能在那高头大马上。”
  茶楼是赵家的,老太后在两年前将其作为生辰礼赠与姬羲元。每逢盛会,姬羲元总在此处观赏民生,久而久之,别人知道了,附近生意也好做很多,每逢佳节各处包厢更是供不应求。
  目前在此的女学子除开闵明月是私交,其他大多是弘文馆的女郎。她们出身不足以在附近抢到位置,姬羲元便一同邀请来,盼着她们立一二志向。
  宋徽音与姊妹们相视一笑,“若是我们真有造化能入制科考场,不敢说一定能游街,但万万不敢堕了弘文馆声名。”
  宋徽音此言并不是虚话,她确实有那份才学与底气。
  宋氏家学渊源,她们族姑中就有五姐妹自幼警慧多才、贞素闲雅、能诗善文,立誓终身不婚,传扬家学。昭宗时期先后拜为尚宫,掌管宫中典籍,教导诸皇子公主。
  从此五人起,宋氏所属州县更是好学成风,宋氏一族尤为重视女子教育,数十年以来多有被诏为女官者,鸾台至今有五宋中的老幺在列,人称宋五相。
  宋徽音受教与姑姑们,绝不是泛泛之辈。
  “五娘既已有大志,我等哪敢落人后,”其他人纷纷响应,“必要与他们挣个一二。”
  姬羲元见她们气势不落,不住点头:“最近正是樱桃结果的日子。等到那一天,我为诸位在杏园多摆一场樱桃宴。”
  闵明月闻言拍手笑道:“说到这个,你们都会骑马吧?趁着这两日先生们繁忙多事,我们不如去城外马场好好练练,免得我们未来的状元娘们不好上马。快林苑的厨子做的樱桃乳酪一绝,今天可要好好沾沾公主娘子的光。”
  要她说,三甲游街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马球,再来一顿美食,才不辜负休沐。
  买马的费用不菲,养马能抵十个人的嚼用,再加上北边近几年小有争纷,马匹被征收的多民间能买到的就少了。一般人家是绝对不会去花那份钱的,除了一板砖能砸到仨高官贵戚的鼎都外,外头多是驴车、牛车。
  再说家中好马要先供长辈、兄弟们使用,轮到小娘子们的次数少之又少。闵明月的提议实属让人眼睛一亮。一时间不少小娘子目露期待的望着姬羲元。
  姬羲元假意拧闵明月手臂,“感情还是想着吃?”
  “苏大食人说:独遶樱桃树,酒醒喉肺乾。莫除枝上露,从向口中漙。谁听了不心动?”闵明月摇头晃脑背完,摇着姬羲元手臂道:“殿下快快带我们去呀。”
  “那就看在苏大食人的面子上,”姬羲元指着窗外笑叹道:“等过了这群人,我们就去尝尝闵大食人念念不忘的樱桃,再多叫几个人打马球、赛马、吃樱桃去。”又叫来侍从去备下车马、邀约附近其他人。
  闵明月兴奋的推着侍女去帮忙,“赶紧的,多叫几个会打的。要是遇见我兄弟们与那几家的万万不能说实话,与他们打球最没有意思。输了就是输了,还总爱说是好男不与女斗,什么相让的。让让让他们个大头鬼,打得烂还爱玩。”好歹还知道分寸,没把“那几家”指名道姓说出来。
  姬羲元与闵明月来往多,侍从们也相熟,闻言先看向姬羲元,见姬羲元点头了才出门去办事。
  ……
  等打道回府已经黄昏,姬羲元与闵明月并没有在街上骑马,而是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驶入闹市四处都喧嚣起来,姬羲元才嗔她:“平日里就算了,可别这么多人面前说,回头韩夫人听了传言又要说你了。”
  闵明月翻了个白眼,提到亲娘就来气,“她都再嫁好几年了,哪里管得着我。还不是她夫家那几个嘴碎的,她当年非想再嫁生儿子要个依靠,现在过得还不是难受。真生了个儿子又能如何?宋五相一辈子不嫁还不是体体面面的,致仕了也能受荣养。不像她三十多了非要再嫁个四十的汪老头子,生个傻儿子考不进四门学,身份又够不着国子监。前些日子看弘文馆起来了,说是来看看我,结果进了门就问我弘文馆收不收男学生。她还觉得我在外面名声不好听,我看她才真的是傻得没边了,被骗的要完。”
  姬羲元侧耳静静地听完,想了会儿道:“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女德女戒,父母大人都告诉她要靠男人才能活,五叔他多驻扎北边少在家中,她当然心里不安。将门赖军功,军功人命堆,闵家阿翁不也纳了两个良妾?这是为了多生儿子多送边关的。我不说他们这样做对不对,但闵氏确实是因此才传到今天。”
  “那男人在她看来,真的比我父亲要好吗?”在闵明月心里,父亲高大的身影早已定格,即使少在家中,一旦有时间就会带着自己习武、骑马,几乎是无所不应,又是为国征战的将军。见过这么好的父亲,她实在是不怎么看得起韩氏后嫁的男人。
  肆意的女郎突然伤感起来,实在有几分不忍心,又有难言的微妙违和感。
  姬羲元岔开话题:“五叔病逝后韩夫人没了主心骨。再嫁的汪主事是从八品下的小官,比起你英勇的父亲当然是远远不如,可她愿意啊,或许这样常年能伴随左右的男人才能让她安心。做女儿和为人媳、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在闵氏当然是千好万好,你母亲说不定是胆战心惊的,她不过是选了个喜欢的路走。说到底,你怎么知道她后不后悔?”说着忍不住调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怎么还倔上了?又不是奶娃娃离不得亲妈妈。”
  “好呀,说到底你还是在笑我。”一打岔,闵明月立刻忘记刚才的情绪,张牙舞爪地扑到对面姬羲元身上,“做阿姊的今天得教训教训你。”
  姬羲元下意识抓起靠枕挡住她,挑衅道:“我根本不怕痒,你抓啊。”
  笑笑闹闹地将事情揭过去,临别时姬羲元邀请闵明月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两人再三惜别才在路口分别。
  作者有话说:感觉越写越杂,后面可能会跳出去,啊。
  第10章 、人算不如天算
  再过一旬便是姬羲元及笄的日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苦病多年的清河县主终扛不住天命,撒手人寰了。
  即将及笄的姬羲元暂时并不打算入朝,原先的理由随着谢川刚刚起步的仕途一起搁浅。可姬羲元还没想好新的理由去替代。
  清河县主是恭王唯一留住的女儿,而恭王是皇帝庶出的伯父,姬氏五服以内唯一的亲王。当年若不是恭王体弱多病,妻子属外族公主且膝下只剩一女,这皇位说不准就落到恭王身上了。
  清河县主盛年早逝,既是堂姑母,又是将来婆母,因此姬羲元携着难得出宫的幼弟姬羲庭去恭王府祭奠。本该于谢氏操持的葬礼,被年逾七十的老亲王一步一泪地硬生生搬回恭王府,上书祈求将清河县主入葬皇陵,想着百年之后与独女离得近些,也好黄泉相见。为此,女帝加封清河县主为郡主,特许随葬皇陵。
  外面的纷杂议论极少有能传入姬羲元与姬羲庭姊弟耳中,只有立太子一事例外。也只有这一点,有的是人变着法子,拼着命将消息给予二人知晓。
  当今圣人就是及笄时得封太子,众人便推测长善公主也是如此。
  相差八岁的姊弟关系还算亲近,许是越难得的就是最好的,小皇子对捧着哄着他的伴读随侍们不热络,却对总是没空搭理他的长姊一心热忱,逮着姬羲元空闲就围上来,意外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七岁的小皇子心里目前对太子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并不如何渴望,有女帝在前,也暂时没得非皇子登基的偏见。只将其作为引起长姊注意的话题。
  在略微摇晃的马车里,姬羲庭努力端坐,抬头望姬羲元,一脸天真未去,却比诸多神神叨叨的老头子看得清晰:“他们都说阿姊及笄之后很快就要受封太子,入主东宫。到时候阿姊肯定越来越忙,更加没空闲与月奴说笑玩闹了。可阿姊今年起并没有跟着阿娘学习治国之道,而接触了些国子监的事务,以及一些商贾事。”
  “就你聪明。”姬羲元伸出手指点了点幼弟的脑门,戳得他端坐不住,顺着力道重心一歪,屁股落到软垫上。趁着姬羲庭未能哭诉,忍住笑先发制人:“月奴侧耳来,阿姊告诉月奴一个秘密。”
  “好。”月奴凑上前,十分期待。
  姬羲元轻声道:“阿姊现在才不会去做太子呢,月奴也不要去想。谁的话也别听,阿娘春秋鼎盛要太子做什么?”
  “咦,那…阿姊怎么办?”姬羲庭未长开的圆眼滴溜,盛着放不下的惊讶,微张的唇缝间露出掉了门牙的黑洞。
  姬羲庭一直羞于露出缺了的门牙,现在都露出来了,可见确实是惊讶极了。
  姬羲元忍俊不禁道:“阿姊自然有阿姊要做的事情,月奴长大了就帮阿姊挡着那些牛鬼蛇神,好不好?”
  “当然了。月奴一定保护好阿姊。”童音坚定,清脆得浸入人心,姬羲庭双手握着姬羲元的手晃了晃,比起遥遥十年外的尊位,临近的玩乐吸引人的多:“昨日谢祭酒夸月奴赋作得好,允两日假,那阿姊多陪陪月奴可好?”
  “好好好,只要月奴等会儿乖巧些、肃穆些,明日阿姊就带你去太液池游湖。”姬羲元捏着幼弟的小手,笑着回应他的撒娇。
  无论日后如何,至少现在姬羲庭还是个垂髫小儿,姬羲元不会也不愿把争权夺利的事情往他身上联系。
  恭王府门口白灯笼高挂,来往行人神色匆匆。
  老年丧独女委实伤人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整场奠礼恭王妃都没有露面,主持的是恭王与清河郡主夫婿谢静携,他为守妻孝最近辞去了国子祭酒。
  二人一入王府,二公主姬姝便来迎接。
  四位皇子女中,排行二、三者分别是清河郡主幼女与温长公主独女。
  清河郡主第二胎艰难,又恰逢先帝病重,太医署内高明的太医都战战兢兢守着。恭王心疼女儿,向先帝求了两个太医署的妇科能手。
  先帝对年长的兄长向来贴心,立刻命清河郡主入宫中调养,对外宣称太子姬燨有孕,叫清河郡主作伴。
  命运捉弄,反倒是先帝突然感染风寒病重。清河郡主于先帝驾崩前一个月发动,诞下姬姝,又半月,称姬燨难产,满城召集名医。当夜贼人趁机动乱,死伤无数,罪首杨氏夷三族,血流成河。温长公主在杨驸马问斩时,已有八月身孕,当晚惊惧早产一女。
  先帝为补偿温长公主,保住未出世孩子的性命,于次日宣布:温长公主于动乱之中受到惊吓孩子一生下便死了,太子姬燨诞下次女,赐名姬娴。又以皇室子嗣单薄为由,将清河县主之女保养宫中,赐名姬姝。并大赦天下。
  前因犹在,姬燨登基后,将姬姝送往恭王府、姬娴送往温长公主生母贤太妃处照料,近几年才回宫居住。
  历经过那一夜的老一辈人对于姬娴的身份略有耳闻,姬羲元与姬羲庭也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因分开教养瓜葛不多,四人之间颇为融洽。
  姬羲元撩起姬姝脸颊边被风吹落的碎发勾回耳后,观她眼下青黑面容憔悴,嗔怪道:“连三日没睡了?三日守夜已过,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与其等我们,不如好好睡一觉。”
  “守夜主要还是长兄,昨夜是休息了的,只是不大睡得着,也就罢了。”姬姝俯身拍了拍姬羲庭肩膀算是打招呼:“阿弟也来了。”
  不过几日,姬姝身上稚气去了大半,原本圆润的两颊清瘦。
  失恃之苦,只能自己走出来,外人的话语近乎无用,姬羲元只道:“节哀。”
  姬娴带路至院门外,与姬羲元告罪一声,独自走向另一道门。
  姬羲元与姬羲庭领了白绸,往腰间盖住原先的腰带,入内行了礼,随人流去客院休息。
  等四下无人,姬羲庭问:“二姊怎么不与我们一同进去?”
  姬羲元往榻上靠随手取了本书拿着,一边回想方才望见的背影,一边回答:“这是她家,过世的是她亲生母亲,里头人那么多。她若是随我们行客礼,叫她情何以堪,若是自顾自行礼,她明面上又是天子之女,如何以清河郡主为母呢?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只能作躲躲藏藏态。这才使得她更加苦痛。”
  姬羲庭听到这,冷不丁问:“阿姊是不是也常品味这样的痛苦?”
  “嗯?”姬羲元挑眉看他,不明缘由。
  “阿姊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第一人选,如若没有我……没有我的话,阿姊不必退出夫子们的课,甚至不必受纷纷扰扰的流言,也就不必伤心苦痛了。”姬羲庭左手紧握成拳藏于袖里,紧张地望着阿姊。
  “虽说在恭王府谈论家事不太好,”姬羲元放下书册,直起身,无奈道:“但月奴竟多思多虑到了这般地步,少不得要多说两句。不说做君主,只说做个家主,也不能听一辈子老先生的教导。既然他们不爱教女子,我便建个堂堂正正的所在,教天下女子。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话未说尽,外头响起脚步声,两人闭口不言。
  春月压低两分的声音传入屋内:“有自称谢二郎之仆,邀娘子后园一见。”
  姊弟二人此次出行并未广而宣之,为不扰祭礼,隐了名讳。
  姬羲元失笑,低头看向失落的弟弟:“你瞧,找麻烦的来了。你我家事挪后,此时先会会是哪个傻的还是不要命的。”
  恭王是个雅致人儿,身体不便于出门游玩,只好倒腾花园子。石峰绿水、假山小亭、林木交映,一步一景,处处怡然。
  如果没有即将遇见的糟心事,这儿倒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姬羲元随着那仆从走了百步,临近假山,女子嘤宁声犹在耳畔。
  不等小厮做出动静,夏竹手疾眼快抬手捂嘴,春月掏出绑发细绳帮着夏竹将带路小厮手脚捆到一处。
  假山另一头的故事还在上演,还是佳人含泪表心意老一套,除了对象谢二郎新鲜些,毫无新意。
  大周人不甚重视贞洁,尤其是地位卑贱者,若是有位卑者得位尊者幸,那是要惹人艳羡的好事。
  如果不是前头刚死了清河郡主的话,大胆求爱的娘子是赤诚坦荡、值得夸一句少年风流的。
  真是恶心啊,难得出宫一趟就遇到了拙劣的算计。
  该是多么鄙陋愚蠢的人,才会认为她会上当?
  说起来,为什么没有郎君来勾搭自己,却有借着谢二郎来恶心自己的呢?
  姬羲庭小心打量姬羲元的表情,平平静静的、还在笑。这与他从身边得知的认知不符合啊。
  姬羲元察觉到他目光,指示他带着春月去赴约。自己则找了处上有石亭的假山,施施然往上去,预备做个看客。
  夏竹扛起小厮往路边花草丛一扔,空出小道来示意姬羲庭过。
  年纪轻轻十岁减三的姬羲庭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带着亲生阿姊的贴身婢女去见未来姊夫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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