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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婷气色较年前娇艳了许多,毕竟年纪尚轻,又重视保养,成国公府因为理不足气不壮,将王婷这个小月子照顾得无比妥帖,一应滋补之物流水般从成国公夫人的私库送到了王婷的院子,生怕再传出去什么成为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王婷泰然受之,只一众妯娌嫉妒得撕碎了帕子。
  她先给王氏拜了年,听说清词病了,便要去安澜院探望她,萧以晴要陪着她,她捂着嘴笑:“晴妹妹是真把我当客了,你放心,我去给表嫂拜个年,从文晖堂到安澜院,不过盏茶功夫,如何就走丢了。”
  “何况,年前若不是表哥表嫂,我就被成国公府欺负得死死的。于情于理,也该去致个谢呀。”
  萧以晴讪讪一笑,她担心的,是王婷本就不喜清词,如今病中多思,若是王婷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岂不糟了。但她本就不如王婷巧舌如簧,再说想到年前成国公府的事,确实是自己的哥哥为她张目,王婷态度转变也是分所应当,于是笑道:“嫂子如今精神短,不爱见人,那表姐去去便回,今儿席上,可都是表姐素日爱吃的。”
  “知道。”王婷捏了捏她脸,嗔了一句:“瞧你这心偏的,都到爪哇国去了。”说着便起身去了。
  王婷来的时候,清词正在喝药,听见门口白露通传,怔了怔,道:“快请进来罢。”
  话音刚落,白露已撩起帘子,王婷便袅袅婷婷走了进来。她今日梳着流云髻,一身绛红色织金缎边衣裙,娥眉入鬓,红唇如朱,精气神儿十足,进来就笑:“给表嫂拜个年。”
  清词放下药碗,便道:“看妹妹如今大好了。”
  王婷在清词榻旁坐了,才撇了撇嘴:“左不过就那样呗,我如今也想开了,不生还好,听说生孩子简直就是进鬼门关,生死簿上走一遭。”
  “我如今不用自己生,想要哪个便记到名下,便是养着,也不过就是多配几个丫鬟奶娘的事儿,真是再好不过。”
  她眉目之间,仿佛又是昔日的飞扬跋扈,清词垂眸笑了笑:“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说我了。”王婷握住清词的手,关切问:“倒是嫂子这一病,竟憔悴了好些,让人瞧着心疼呢。”
  清词不着痕迹抽出自己的手,掠了掠鬓发,才道:“妹妹素日知道的,这冬天的风寒呀,每年都忘不了我。若是哪年不来拜会一次,我还不习惯呢。”
  “今年是真的冷。”王婷附和了一句,又皱眉问:“我听晴妹妹说,表哥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怎么竟不在家陪嫂子呢?年节里衙门不都封印了吗?”
  清词道:“听说是忽然有了案子。”
  “这倒是。”王婷感叹了一声,忽然咯咯笑了:“表嫂,您知道是什么案子吗?”见清词眼光望过来,她凑过去,低低道:“是刚回京的那位郡主,也遇刺了呢。”
  “你说,这是不是巧?表哥前些日子不是也遇袭了么?这还真是......“她两手一拍,随即她似自悔失言一笑:“少宇不让我说的,我这一时口快!哎呀我就这么随便一说,嫂子便随便一听吧。”
  清词还真不知此事,盖因这几日她时间和萧珩错开了,萧珩早出晚归,每每回来,清词都睡下了,到早上她醒来时,萧珩又早已出了门。闻言翘唇笑道:“世子与郡主同在北境御敌,郡主遇刺,世子关心是应有之意。不过也是,谁竟敢大胆行刺皇家郡主呢?”
  现在萧珩和赵璃月之间的事,已不会在她心中再生起任何波澜了。
  王婷见她毫无芥蒂,不由悻悻,嘟囔了一句:“表嫂是真大度。”见清词仍不为所动,觉得没意思,不咸不淡说了几句便走了。
  她走了后,知微愤愤指挥小丫鬟洗地,道:“方才用过的杯子,扔了!”又忍不住对清词道:“表小姐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性子,依我看,您就不应该帮她。”
  清词已躺下了,闻言悠悠道:“不喜她是真的,帮她也是自愿,一事归一事。”她知道王婷不会一夕改变,可帮她,是自己遵从本心的选择,便是时光倒流,她依然会这样做,不是为了王婷,而是为了那个还没来到人世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章
  下午, 宋蕴之如约前来拜访。
  清词先听到萧以晴清脆如铃的声音传进了安澜院,接着是宋蕴之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不由秀眉一蹙:“怎么是晴姐儿陪着师兄来了?”便是萧珩不在,赵剑和许舟也不在, 外院也有管家。
  白露这几日才替了知宜的位置, 在清词身边服侍, 虽然夫人性子温和,可她并不如知宜熟悉清词的心思,闻言看了清词一眼, 却见她的眸光似隐有忧虑,心下暗自思忖。
  正房门口, 宋蕴之顿住脚步,深深一揖:“三姑娘请止步, 在下问候舍妹几句,便回去温书,届时请廖叔带路便可, 多谢三姑娘。”
  说着抬头隐晦瞥了外院老管家一眼。
  老管家苦笑,他又何尝不知这样不妥?然老夫人不管事,三姑娘娇纵惯了,一向是由着自己兴致来的,他这个身份, 说轻了说重了都不合适。
  他只得拱手道:“是。”
  宋蕴之有些无奈,国公府的这位三姑娘不知为何, 非要陪他前来,和他讨教了一路的诗词歌赋, 看得出这姑娘幼时应没有认真读过书, 文字的基础并没有夯实, 然她确实是下功夫研读了这几年出的诗集,言辞之间也有一些心得与见解。
  但这位明媚张扬的姑娘,文邹邹地和他品鉴诗词,仍给了他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似乎她在竭力地投其所好。然宋蕴之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安澜院与文晖堂相距不远,今日他却觉得这条路过于长了。
  当然,对萧以晴而言,她的心境截然不同。
  正是新春里,大多穿得喜庆,然宋蕴之依然是一身天青色长袍,绣以雅致竹纹,长身玉立,腰系白玉祥云佩,天青润白,是极衬他的颜色,温润了萧瑟的冬日风景。
  元月里的日光,似已携了新春的暖意,明亮日色下,他眉眼清隽,笑意清浅,走在她身旁,神态专注地听她说话,偶尔品评一两句,声如流珠泻玉,潺潺倾入她的心田。
  他的学问已经清词盖章过,是极好的,所以即便他说的内容她泰半不懂,却不妨碍她以一种雀跃的心情去仰望,仰望这出色的男子。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她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庆幸这些日子熬过的夜,读过的诗,钻研过的文章,她亦庆幸听了贴身丫头的建议,认认真真地向教她读书的先生,向嫂子请教过不明之处,这给了他与她足够的谈资,虽然读书仍旧是她不喜欢的事情,可是,能伴在他身旁,与他谈论诗书,于她而言,却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她愿意为了这样的陪伴,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这样欢喜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进了安澜院,持续到她听到他温和有礼的拒绝。
  她的心情有一瞬暗淡,转瞬又扬起笑脸,俏皮地眨了眨眼:“宋大哥,其实我也是来探望嫂子的,一起进吧,请。”
  话音还未落,她足音轻快地进了屋子,亲亲热热道:“嫂子,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她飞扬的发丝掠过宋蕴之的脸,令他一愣,只得摇了摇头,这姑娘,许就是这样活泼不羁的性子罢。
  因知微严格贯彻胡太医的医嘱,不许她见了冷风,清词这几日多在榻上将养。但她怕师兄担心,再加上自觉已恢复大半,下午趁着知微和白露换班,还是换了家常的衣服,略微点了口脂,让气色看起来不是那样苍白,在正屋等待宋蕴之。
  白露掀帘,萧以晴便如一只轻快的花蝴蝶般,飞进了屋里,清词只得无奈一笑,指尖点了点她额头:“偏你促狭。”才与她身后慢了一步进来的宋蕴之见礼,笑吟吟道:“师兄新岁吉祥,康健无忧。”说完便伸手:“年拜了,红包拿来。”
  宋蕴之又好气又好笑:“当自己还与清轩一样大么?”虽是同辈,原在青州时,她与清轩便常于新岁时,乐此不疲地上演讨红包戏码,而他自觉身为兄长,甘之如饴地被敲诈,结识纭娘后,清词还替纭娘讨要,他更是心甘情愿,只是纭娘,总会婉言推拒,令他遗憾不已。
  思及少时往事他有些感慨,看到清词又瘦了一圈更加心疼,他实则早有准备,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清词手上,故作肉疼道:“幸亏今日备了,不然恐无颜进门。”
  清词毫不客气地打开荷包,是两个精巧的小银锞子,一个写着“岁岁年年”,一个写着“平平安安”,遂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
  萧以晴在旁,颇感羡慕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盖因宋蕴之看向嫂子时疼惜的眼神,打趣的话语,是方才与她言他之间,那种客气疏远完全不同的熟稔,她们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别人很难融得进去。
  她忽然想:哥哥看到嫂子与宋大哥在一起时,会否也是这种感受?
  她不想承认,自己于这一刻竟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嫉妒,于是,忍不住故作无意道:“呀,真羡慕,嫂子这般大了,宋大哥还记得给嫂子备红包,我哥哥便不会。”
  清词心下一沉,却神色自若的捏了捏萧以晴面颊,笑道:“你哥哥记得呢,只他这几日忙得忘记了,嫂子的那份先给你,回头让你哥哥再补给你。”
  她年前本就画了一批首饰的图样,请缀锦阁照着打了一些手拾,便是为了送萧以晴和亲戚家这般大的姑娘,这些首饰说不上多么贵重,只款式新颖轻巧一些,只她这几日病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白露知机,忙从内室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双手奉与萧以晴。
  萧以晴打开,里头或华美或精致的簪环珠串晃花了她的眼,换在平时,她定会欢喜,迫不及待地戴出门与小姐妹们炫耀,可今日,这闪耀着光泽的首饰,在她眼中,远不如就印着几个字的,朴朴素素的小银锞子更入心。
  她的情绪便低落下来,勉强笑道:“多谢嫂子想着我。”
  清词拍了拍萧以晴的手,温言道:“不想着你想着谁呢。”
  她怔忡之间,宋蕴之已问起清词病因,清词不欲他担心,只说是染了风寒,两人聊了几句家常,宋蕴之殷殷嘱咐清词一番,便起身告辞,清词瞥了眼萧以晴神色间的落寞,心中一动,对宋蕴之嫣然道:“佳节在即,故人重逢,还忘了恭喜师兄心愿得遂。”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若是见色忘妹,我可是不依的。”
  当着萧以晴的面说起此事,宋蕴之颇有些赧然,然与顾纭重逢,实是他人生第一欢喜之事,相思刻骨,一朝得偿,在他心中,比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更重要。于是萧以晴便看着面前这从来温文淡然的男子,顿时眉宇间深深浅浅笑意晕染,如浸了温软春水,眸中更是星辰闪烁,她听到他真心实意道:“借师妹吉言。”
  原来,他有心仪的女子,他提到她时,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眷恋神色。
  恍如晴天霹雳,一刹那,萧以晴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早忘了按着礼节,应与宋蕴之道别。
  清词虽心有不忍,却故作未见,因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不要说宋蕴之早就心有所属,此情坚若磐石,便是没有顾纭,他与萧以晴也断无可能,因老国公与王氏万万不能同意。且不说两人在年龄,性情,阅历的诸多差异,便是因清词已嫁进国公府,萧以晴便不能嫁与宋蕴之,否则与换亲何异?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是不屑也不会这样做的。
  然她亦不能明说,只能这样旁敲侧击地,让萧以晴知难而退。
  清词尚未步出房门,便被宋蕴之的一句“留步”止住,两人在门口道别,清词看着宋蕴之身影远去,叹了口气,转身却见萧以晴仍垂头站在那里,便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世子今日不在,晴姐儿陪嫂子用饭吧。”
  萧以晴心中酸涩,哪还有吃饭的心思,闻言低声道:“我想起还有些事要与母亲交待,改日再陪嫂子。”行了礼便匆匆出去了,险些撞上正要进门的的白露。
  白露讶然:“三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还一团高兴,怎么竟抹着泪走的。”
  清词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她在晴姐儿这里,是做了恶人罢!
  *
  虽是到了晚饭的时辰,清词这几日喝药多过吃饭,仍是一丝食欲也无,她今日精神一好,便记挂起知宜来,对白露道:“也不知你知宜姐姐怎样了,都好几日未见了。”
  “咱们悄悄瞧瞧她去。”
  萧珩没有妾室,是以安澜院极宽敞,知微知宜几个大丫鬟日常都住在西跨院里,与正院回廊相连,清词这样说着,便想沿着回廊,去看一眼知宜。
  白露一惊,忙阻拦:“夫人,知微姐姐说了,您不能见风的。”被清词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你知微姐姐的话是圣旨纶音,你家夫人的话你便不听了。”
  “今日太阳多暖和呀,一线风都没有,我穿得厚厚的,又是沿着廊下走,能灌进多少风,走吧。”
  白露却知,世子是下了严令,夫人未痊愈之前,是不许令夫人知道知宜离开的,若谁乱嚼舌根传到夫人耳朵里,便立时发卖了。
  偏知微今日出府去了怀绣那里,至今未回。
  白露平时也算机灵,可今日也因此汗透脊背,她灵机一动:“是知宜姐姐说的,她好了便来给夫人磕头,万不能惊动夫人去探望她,夫人如今方好了些,若是再因她重染风寒,她于心不安。”
  清词:“我又不进屋,只在屋子外头与她说两句话儿,怕什么?”
  她有些头痛,真不愧是两人带出来的丫头,细致谨慎随了知宜,这啰嗦劲儿却十足十像了知微。
  见她执意要去,白露心如擂鼓,闭了闭眼,跪下道:“夫人别去了,知宜姐姐如今不在院子里。”
  作者有话说:
  1.“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出自清魏秀仁所作小说《花月痕》。
  第七十一章
  清词一惊, 顿住脚步:“什么?”
  白露垂头道:“是世子吩咐的,年节下,知宜姐姐染了风寒,按照国公府的规矩, 先挪到外面, 待好了再回来。”
  这是安澜院中统一的说词, 白露与知宜走得近,虽清楚实情必然不是这样,但世子的决定, 谁敢探究质疑呢?
  清词立时沉了脸。
  国公府是有这样的规矩,然而,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院主子看重的心腹大丫鬟,谁有一生病便挪出去的,不都是将养好了再当值吗, 若论养病,庄子上的条件,怎么比得上府里?
  她心头陡然升起怒气,这个时候,若是萧珩在眼前, 她定要与他分说明白,把知宜接回来。然而, 于愤怒之余,她忽觉一丝反常。
  萧珩, 岂是将这些丫头看在眼里的人?他又何曾管过这些呢。
  她病在榻上的这几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宜是真的染了风寒么?
  她在心头思索着诸般可能,目光落在白露脸上,如今冷静下来,便能看出这姑娘紧抿着唇,目光根本不与她接触,而是直直盯着地面,这是一个紧张而抗拒的姿势,她不想说,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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