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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枸怎么还没来?」
  隔天录音室内,杰洛西、小盼和她一直等不到医枸,过往医枸总是提前到场开嗓暖身,这天却迟到了半小时,电话也一直打到转语音信箱,总觉得不太像他会做的事。
  结果那天一整天,医枸都没有出现,若非跟医枸相处一阵子,认识到他工作态度认真也很努力,他们一定会以为被医枸放鸽子了,后来小盼说医枸的公司也联系不上他,没人知道他跑去哪了。
  隔日,莫名消失一整天的医枸出现在录音室,他看起来很憔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跟平日有精神的样子判若两人。
  「真的很抱歉!我睡过头!完全没有听到电话声!真的很对不起!」
  据他的说法是他和朋友唱歌唱了一整晚,结果不小心打个盹直接睡掉大半天,以至于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即使继续追问细节,他也一概说真的只是睡过头,并没有要多谈的意思,眾人也只好作罢。
  那之后两人照常练习对唱,但医枸从那之后就没有刚开始的活力了,似乎有什么事哽在心头,让他鬱鬱寡欢。
  叮!她的手机萤幕亮起,是叶卿榕传来的讯息。这阵子叶卿榕几乎都在外面跑案子,两人已经一星期没见面了。
  讯息上写着:「快下班了吧,想吃什么?冰箱还有火腿和小黄瓜,你想吃凉拌?还香烤?还是吃我呢?」
  她边笑边翻白眼,传了个鄙视的表情贴图给他。
  「我想吃蒜炒猪肉片。」她回传讯息。
  叮!叶卿榕回传了一张ok的贴图,并传讯说:「小榕子这就去买猪肉片伺候娘娘用膳!」
  她忍不住勾起微笑,她很喜欢老公作的家常菜,一想到可以吃到手作温馨料理,她就恨不得立刻回家。
  「啊……这里拍子又快了喔震璃鶯,要再慢一点。」医枸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糟糕,不小心太雀跃影响歌声了。她暗自吐舌自嘲。
  医枸这人虽然有心事,但对于节拍的坚持倒是一如往常,今天的她也是被合作伙伴盯着把每个音都唱好唱对。幸好她音准还行,面对刁鑽的要求,多唱几次就能记住了,不然这样龟毛谁受的了。她暗自抱怨。
  终于捱到练完唱,大家各自道别回家,她本来想顺路在连锁店买个蛋糕回去,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绕路去稍远的百货公司。
  那边的地下美食街有间甜点店很好吃,她和叶卿榕当初吃一次就爱上了,但因为太贵了他们捨不得买,今天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日子,但偶尔任性一下又有何妨呢。
  她站在蛋糕柜前左挑右挑,是选两人都爱吃的蓝莓乳酪塔好呢,还是卿榕爱吃的伯爵茶慕斯好呢,正当她拿不定主意时,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
  『喂?请问您是叶卿榕,叶先生的家属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叶太太,我这里是市立医院,您先生车祸被送到本院急诊室,请您依照指示携带以下物品──』
  先生车祸被送到本院急诊室……车祸被送到急诊室……车祸急诊室……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不懂?
  先生车祸?先生是……车祸……?他不是在家吗?他已经到家了呀,不会的,他们搞错了对吧?
  出车祸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叶太太?您还在线上吗叶太太?叶──』
  后面的对话她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制式化的照着指示去医院,给他们交代的东西,听他们说明的事项,但她一个字也没记住。
  医院的人告诉她,叶卿榕从生鲜超市走出来正在过马路时,被闯红灯的车子直接撞上,车子前档玻璃全碎,可见撞击力道之大。
  医院的人又说,叶卿榕内出血太严重,送来时一度没呼吸心跳。
  经过抢救还是没能从死神手中抢人。
  叶卿榕当晚走了。
  当那名闯红灯的车祸肇事者跟着家属来到医院,她才知道肇事者不仅未成年,车祸当下还是酒驾,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把红灯当绿灯狂催油门,硬生生送走她的挚爱。
  肇事少年的家属声泪俱下,老泪纵痕苦苦哀求,「我们家小孩还这么年轻,请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他!能请您大人大量和我们和解吗,我们会--」
  她麻木地听着他们慷慨激昂的道歉词。
  不许怨不准骂。母亲过往的教导在这时突然浮上心头。要原谅待人要和善,凡事都慈悲心肠,遵守道德做人谦卑。不许怨不准骂。
  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不许怨不准骂。
  「给我离开。」他们的声音令她感到噁心无比,比盘旋在残渣污垢上的苍蝇嗡声还令人厌烦,他们的音频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立起,她好想立刻拿起最近的东西赶走他们,噁心的蛆虫!败类!垃圾!
  「谢谢小姐,谢--」
  「给我滚出去!杀人兇手!」她朝那几个人崩溃大吼。
  吼完后她涌起强烈的罪恶感。她可是歌手,是个公眾人物,不该这样失态,这么做很不应该,怎么可以这么浮躁,要冷静要冷静,太不应该了,居然没有慈悲为怀,何等怨毒……
  好孤单……好可怕……
  呼吸好痛苦,明明张大口拼命吸气,却仍感觉快要窒息,斥责他人的罪恶感和强烈孤独感让她感到难以呼吸。
  她徬徨的坐在医院的椅子上,颤抖地拿出手机,点开通联记录。谁都可以,拜託帮帮她──
  「妈妈……」
  她死死抓住手边最近的浮木。
  『喂?响绚啊,什么事?妈现在在炒菜,有什么事快说。』
  电话那头传来翻炒菜餚和抽油烟机的声音,属于家的声音。
  「妈……卿榕他……走了……来陪我好吗……」拜託帮帮我,我需要帮忙,求求你,家人就是互相帮助不是吗,我是你的家人啊。
  『什么?妈没听到,你再说一次。』
  「卿榕走了……他离开了……我一个人……帮我……」
  对话那头的抽油烟机声稍稍远离,母亲总算从她断断续续地对话中,拼凑出原委。
  『你说……女婿他……出车祸……走了?』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错愕,和以往总是公事公办的隔阂语气不同,是她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人情温度。
  「呜呜呜……」
  『等等……欸!是响绚打来的,卿榕出车祸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稍稍远离,似乎在对父亲说话,隐约能听到弟弟那两个小孩的吵闹声,似乎弟弟一家也在场。
  为什么同是有血缘的一家人,却只有她不在那个家里?这么多年了,孤身在外的她只有卿榕与她相伴,一起打造属于他们的家──如今卿榕却不在了。
  「妈……我可不可以搬去和你们住?拜託……我不想一个人……」她卑微地向母亲乞求帮助。
  一想到她得回去黑漆漆的屋子,没有卿榕温暖的声音对她说欢迎回家,没有卿榕为忙到深夜的她煮宵夜,没有卿榕可以做她的第一位听眾。一想到她得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她就觉得好可怕。
  『啊你们有买房子吗?有房贷要还吗?』母亲却在这时答非所问。
  「房贷……是有……」他们才刚搬新家,确实有房贷要缴,但母亲为什么问起这个?
  『响绚还这么年轻,不该这样啊……别担心,妈妈立刻帮你问问有没有还没结婚的。』
  「──什么?」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当寡妇,还好你们没小孩,虽然房贷是个问题,不过响绚人长得可爱又年轻,总会找到不错的。』
  什么?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唉……当初你说要嫁给那个姓叶的,妈就觉得他看起来命不好,但想说你自己选的就随你去了。』
  什么叫做命不好?他不偷不抢走在路上被喝醉酒的未成年撞死,是他命不好?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难道她想马上帮她相亲再嫁?
  她说:「住口,我不想听这些。」
  『好了你别闹情绪,我这不就在帮你想办法吗?你还年轻总有机会再踏入婚姻的──』
  「我说我不想听这些!」
  但母亲依然故我的说下去,并未察觉她心碎的声音。
  『说什么话?女孩子不能没有家庭,难道放你一个人在外面招风啊?我们家又不是不三不四的家庭,你死了丈夫得有多少间话?好了别吵了,妈已经在群组上帮你问了──』
  什么叫做别吵了?是我错了吗?原来我是在麻烦你吗?
  是她任性吗?是她做的不够好吗?是我不该出生为女孩?我一出生就对不起我母亲?她是不是因为第一胎是女孩而饱受责难,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好……
  「没事了……妈……」
  『什么?』
  「没事了……不劳烦你了……」
  她直接掛掉通话后,办完手续就离开医院了。回到曾经温馨的家,看到家里头电灯还是亮的,彷彿一切都是假的,其实卿榕没有事,他还在家里做晚餐等她下班,一切都是误会而已。
  但那只是自欺欺人,厨房里放着正在解冻的火腿,和切好的蒜头片。
  老公并没有躲在某个地方吓唬她,哪里都找不到他。
  家里安静的好可怕。
  她衝进录音室把门甩上,在里面放声尖叫,像是婴儿刚脱离母体般用尽力气哭喊,不停的尖叫,直叫到面红耳赤,口乾舌燥,直叫到再也出不了声。
  会制止鶯鸟燃烧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没事……都没事了……卿榕你是不是也很害怕……我来陪你好不好……让我去你身边好不好……」
  她静静走到角落蜷缩着,消极的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
  已经够了,就这样吧。
  没事了。
  ---
  作者的话:再说一次,这妈妈真的很机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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