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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境峰城,在大多数将士们欢欣鼓舞庆贺夺回一城的时刻,唯有刘将军处的营帐显得气氛深沉,眾所周知,这几日来,刘御几乎被新来的凤、王两将夺权,风头更被刚刚立下奇功的太子殿下所盖过,隐隐有被架空的态势,看着刘将军近日总是灰沉的神色,不少在刘将军底下的兵士们为其打抱不平。
  不过真相,往往不是世人以为的那般。
  帐内,一名年岁颇大,面容慈祥的老人一身布衣站在刘御面前,正是将军府负责府中一应庶务的陈叔,两人相对而望,一挺拔一佝僂,却都是同样的凝重神情。
  「十天过去,还是没有洛姑娘的消息……」陈叔轻叹一口气,而刘御本就灰沉的脸色更黑了些,低声开口,声音有些许疲惫和瘖哑:「虹都至峰城的驛站都没有消息吗?」
  自十日前周天清带来洛光离开永安侯府来寻自己的消息后,刘御便悄悄派出一队亲兵沿途寻找,却毫无所获,他不想承认,可是却不得不深思起周天清那天说的另一种可能-留下的书信只是故佈疑阵,她不是自己离开的,而是被绑走的!
  宫廷的夜月下,少女嫣然一笑的模样犹在眼前,轻脆如铃的声音犹在耳畔,她说:「将军,你特别好,今天多谢你。」她问:「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那会是此生,她留给自己最后的画面吗?
  打从心底涌上的彻骨冷意传至手上,十日未睡的刘御头痛欲裂,双目满佈血丝,见状,一旁的陈叔忍不住劝道:「将军,你还是去休息吧!你若倒下了,这几万兵士还有洛二姑娘可怎么办?」
  -再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不吃不睡十日阿!
  十日以来,底下人夜以继日轮班地找,刘御则日以继夜地等,要不是身有将职无法离营,陈叔相信刘御会不顾一切亲自去寻找。
  「我知道!可陈叔……我睡不着。」刘御眼眶通红,眼皮下一片黑青,一向沉稳坚毅的面容掩不住疲惫,形容竟比坚守燕城时更加憔悴,他声音喑哑带着丝丝颤抖道:「我闭上眼,便忍不住去想她现在的遭遇。如果当初我离开时替她留下一批侍卫,如果我不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也许她……」
  「将军……」陈叔有些哑然,他跟着刘御这许多年,将军无父无母无妻,诺大的府邸里唯有面容冷峻的少年一人,少年无牵无掛,情绪波动甚少,无悲无喜无忧,才二十岁却活得像是八十岁老翁,是从什么时后开始,有一个人走入他毫无波澜的人生里,默默将一点一丝的生气带回荒芜的生命?
  可若情至深处,为何当时又裹足不前,不肯承认,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心上之人?
  「报!刘将军,有您的信。」气氛凝滞间,外头忽有声音传来,刘御深吸一口气平復心绪,揉了揉眼,用低哑的声音开口:「进来吧。」
  一名士兵应声而入,行一礼后将一纸书信递给刘御道:「稟将军,方才帐外有一名女子要将此信交给您。」
  「女子?在哪里?!」刘御面色一变,不可抑制浮现一奢望的妄想,声音又惊又喜,还没听到回答身体已下意识朝外走了几步,却听士兵又道:「她已经走了。」
  闻言,刘御本来欣喜的身体倏地冷却下来,脸上染上几分挫败和失望,接过信后随口道:「下去吧。」
  士兵离开后,陈叔眼见刘御拆开信,原本疲惫佈满血丝的眼珠霍地一亮,旋即又迅速黯淡下去,面色也跟着变了又变,良久,忽地一语不发走向一旁燃烧的烛台,将信毫不犹豫放上去,眼见火光燃起,信转瞬成灰,不留痕跡,陈叔讶异瞪大眼,不解望向刘御:「将军?」
  刘御神情似喜似悲,复杂难言,彷彿刚经歷人间至极端的幸福与痛苦,半晌才冷声开口:「她被秦涯抓走了。」
  信里,放的是一幅画作,熟悉至极的笔触,刘御一眼便认出出自谁手,可画旁题字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她,而是他意想不到的秦涯。
  「什么?!」自詡见过许多世面的陈叔不可置信瞪大眼,毫不掩饰自身的讶异,刘御无暇顾及他的讶异,细细琢磨信上秦涯的要求,忽地若有所思。
  -先前我们夺回峰城如此轻易,难道……?
  灵光乍现,思绪却未明,但顾不上思考,刘御忽觉疲惫感批天盖地而来,身形一晃险些倒下,所幸陈叔即时上前扶住他:「将军!」
  「没事。我先睡会儿,陈叔先收回先前派去的人,改探云国扎营之处,看看是否有重兵看守之人。」
  「是!」
  知晓洛光去向后,心思也有了去处,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既然对方有求于自己,便暂且不会对她下手。
  刘御重新站直身子,步伐坚定地走向床铺,而方一碰到床便沉沉睡去,意识里仅存的念头只有一句对自己发的誓言-我会救你的,即便从此被贴上「奸细」之名。
  看着这一幕,陈叔转身轻手轻脚离开营帐,心中松一口气-终于睡下了。
  *
  云国营帐处,眾将士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包含大将秦涯亦俯首跪在一位少年之前,少年眉清目秀,一身轻装却掩不住养尊处优的贵气,任哪位云国大臣见之皆会大吃一惊,都没想到天子萧青宇竟会丢下大军,自己悄悄先来到边境。
  自云国大败后,朝廷争议不休,萧青宇独排眾议决议亲征,太后秦璐亦少见的与天子站在同一阵线,大力支持,云国最尊贵的两人站到了一起,提议理所当然地会实现,几日前五十万大军出发的消息传至前线,鼓舞了原本因大败而死气沉沉的士气。
  「废物!」萧青宇暴喝一声,恨恨瞪一眼跪地的秦涯,他暗想-虽早知秦涯不如秦铭多矣,但却不知道他窝囊至此!百万大军交给他,竟被折损过半!
  「臣罪该万死!」秦涯跪在地上,面上浮现适当好处的懊悔和痛苦,一遍又一遍磕头,一旁不少副将看见,不少人在心中幸灾乐祸起来。
  副将们熬着熬着,好不容易熬到秦铭死去,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机会展露头角,没想到军权却还被掌握在秦家手里,若是才德过人就罢了,秦涯却偏偏一生碌碌,活在秦家的光芒下,若真是出生过人也就罢了,秦涯却偏偏只是一名庶子而已。
  能力无过人之处,出生也没比自己高多少,凭什么他却能独掌军权?
  -太不甘心了!
  自秦涯掌军以来,不少人暗地里下拌子,如今见其被唾弃,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罪臣有奏想稟。」
  萧青宇微微挑眉,示意眾人退下,营帐内很快便只剩下秦涯与他二人,他不掩鄙夷的问:「你还有何话说?」
  「微臣以为,纵使臣再不才,也不会在短短三日令百万军队死伤至此,当初兄长悄悄来边城,知晓此事之人不多,却于边境受袭身亡,几日前大军阵形屡屡被破,就算虹国太子再天纵英才,也不可能会如此轻易破我云国之阵!」秦涯抬起头,双目拥着不甘,萧青宇皱起眉,迅速意会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军里有奸细?」
  「是,而且此人地位必定不低。」秦涯表情沉重,而萧青宇似笑非笑望着他,试探地开口:「你觉得是谁?」
  「微臣不知,臣恳请陛下下令彻查,否则我云国危矣!」秦涯重重磕了一下头,看起来忠心又诚恳,萧青宇沉吟一会儿才轻轻頷首:「准奏,卿之言有理,那么就由你亲自负责此案,务必要将奸细揪出来,朕必要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臣,遵旨!」秦涯再次磕头,俯首于地时,不安和惶恐的神色消逝殆尽,无人可见之处,他扬着嘴角,似在嘲笑眾生的愚昧。
  忽地,耳畔传来萧青宇悠悠如间话般的声音:「地位不低的奸细阿……对军力部属最是清楚的,不就是舅舅您吗?」
  秦涯震惊抬头,一脸惶恐的道:「陛下!臣……」
  「哈,别紧张,朕不信谁,也不会不信舅舅阿!」萧青宇扬着嘴角,喜怒难辨,秦涯面上放松下来,言语诚诚道:「臣绝不会背叛陛下!」
  两人相视一笑,一副君君臣臣,舅甥和乐的模样。
  *
  告辞少年天子萧青宇,秦涯迈步回到云国大将主帐,走回自己的营帐里,帐外一名士兵见其回来行一军礼:「将军!」
  「下去吧。」秦涯轻轻頷首,待守门的士兵恭敬退下后才拉开营帐,忽然,一道女子的幽香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他眼神一凝染上决然的杀意,握住腰上的长剑就要拔剑出鞘,就在这时,一声似曾相视的娇笑传入耳中:「秦将军,这么快就不认识奴家吗?可不能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阿。」
  秦涯收起杀意,沉着黑脸踏入营帐,将帘子拉下隔绝外头的视线,不悦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来人身上,对方一身黑裙,面带薄纱,姿态窈窕,眼波微勾,风情无限,竟是一名女子:「你私入营帐,我不杀你,已是看在我们的交情分上,说吧,你有何事?」
  「我大费周章自虹国替你送来一份份大礼,还亲自替你送信跑腿,秦先生就没有什么表示吗?」女子声音轻柔,令人捉摸不透,秦涯坐到女子的对面,语气咸淡问:「这么说,傅红姑娘是终于要告诉我,你们咏心楼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面纱下,女子-傅红扬起嘴角,露出一声轻笑,令秦涯皱起眉-他与咏心楼合作十多年,却一直探不到其深浅,隐隐成为自己的心头隐患,不过咏心楼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帮助自己,暂且没有直接威胁,于是秦涯一直以来便姑且忍下微不足道的不安,但有一个不知深浅却知晓自己一切谋划,还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在身边,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可今日,她终于要说出自己,或者说咏心楼真正的目的了吗?
  「下一次战役,除了你原本计画要杀的人,周天恩,虹国太子,也必须死在战场上。」傅红语气寒凉地宣告,随后扬眉一笑:「先生有刘御做内应,又有萧言的绝对信任,可别说做不到。」
  「未必容易。他对我多有怀疑,光从手握巡防图却花七日才真正出兵就可知此人谨慎异常。」秦涯面无表情地冷静分析,不知想起什么,傅红笑出声来,信誓旦旦道:「秦将军不必谦虚,连五十万大军都陪葬了,再是曾经心有怀疑,也该除去了。何况……他很快就没有心思顾及上这边的军情了。」
  连面纱亦掩盖不下女子艷丽自信的光芒,语气中的杀意锋芒毕露,她异常的绝对自信令秦涯心有不解,忍不住出声问:「还能有比这边军情更重要的事?」
  「事情究竟重要或不重要,总是因人而异的,不是吗?」傅红眼波流转,话中有话地回应,秦涯依然不解,但她与自己一向是各取所需,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其馀的感情、好奇、疑惑,都可以靠后,都可以忽视,所以只是淡淡回应:「总而言之,我会尽力而为杀了虹国太子。」
  「如此甚好,奴家就静候将军佳音了。」傅红意味深长望一眼秦涯,迈步朝外走去,光看姿态婀娜的背影便能轻易遐想其面纱下的美艷形容,谁也想不到这般女子,竟有能力在这场两国战役中扮演搅弄风云的角色。
  天下之大,数不清的筹谋、算不尽的仇恨横亙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谁算的多、谁算的远,谁便会是最终的赢家。
  *
  翌日清晨,天光刚刚亮起,一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眼有挣扎,一步一步失神地向前走,直到虹都京兆尹府的鸣冤鼓前才骤然停下。
  鸣冤鼓,京兆尹府前特立,当被告之人牵涉皇族或二品以上官爵时可击之。
  中年男子朝四周望去,入眼之人除了早起的百姓外,他还清楚看见不远处一群黑衣人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无人知晓的短暂挣扎后,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拿起鸣冤鼓旁的大棍,用力击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亮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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