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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警官,他们说你是破案高手, 能在脑海里还原当时杀人的景象, 那我说,你看着, 你看看我经历了什么,好不好。”
  刘秀瑛拿文件拍了拍殷天的后背。
  殷天知道这是要轰她走,她回身摇头, “我没事。”
  “这点话刺激不了殷警官,你们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我们这样的人, 铁石心肠,坚强地让自己都害怕,对吧。”
  刘秉如喝了一大口柿柿如意。
  痛快地“咔呲咔呲”嚼着柿肉, “您听好了, 1999年的11月2号晚上8点, 我接到了甄寿仙的电话……”
  这话像是个魔咒。
  让殷天透过她哀憷的脸, 看到那个雪雨交加, 霓虹璀璨的大发国际中心。
  那时刘秉如年轻干练, 像一株高洁的马蹄莲。
  为了协助投标团队运作,她这个人事部副主任已然熬了两宿。
  阔腿裤走得虎虎生风。
  刘秉如举着小灵通冲进楼梯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朔朔不见了!你现在在哪儿!”
  甄寿仙在东茂市场的一僻静地方。
  她掐着大腿根,逼迫着自己嚎啕大哭,“我……我就是带他吃饭,在东茂市场,一转眼人就没了!”
  刘秉如的脑子“嗡”声崩断。
  两耳“呲呲”听不见,却又隆隆大响,震得她整个心室都在碎烂。
  她眼前发黑,一把攥住扶手声嘶力竭,“联系啊!报警啊!跟市场的人反映啊!”
  顾不得会议了,她踩着高跟鞋往下跑。
  到了1层半,刘秉如奔得太急促。
  脚踝一歪斜,身子一倾倒,膝盖磕在下层台阶,直接骨碌碌往下翻滚。
  地是天,天是地,风车一样“呼呼”转悠,原来这就叫天旋地转。
  刘秉如张着嘴哼唧,一时间不知自己在哪儿,全身像是被重锤碾成了肉酱,紧紧黏在砧板上,疼得她泪珠串串。
  “朔朔……我的朔朔!”
  她终于抓取了一丝清明,手舞足蹈地挣扎起来。
  平日上下班开车她都穿平底鞋,到了公司才换高跟,刘秉如三下五除二扒了鞋子。
  疯婆一样,晃晃悠悠窜到地下2层,冲着自己扇脸,可算是镇静了,她一脚油门驶离了停车场。
  狂风呼啸。
  小车似舟。
  刘秉如觉得自己在坐轮渡。
  飘在浊浪滔天的黑海中,被推上去,被笼下来,孤伶伶沉浮,她咬牙切齿地向东茂市场冲刺。
  “你在哪儿!甄寿仙你在哪儿!
  “我在3层,3层滚梯旁边,我已经联系了市场人员,他们都在找。”
  刘秉如全身波光粼粼,赤脚跑上3层,呼哧带喘,一身水雾地攥住甄寿仙。
  她跑得急,丝袜踩着滑溜,一个踉跄,几乎是跪在甄寿仙面前。
  甄寿仙哇哇大哭,全然没了以往的孤高模样,“对不起,对不起秉如,我带着他吃饭,吃完了就想着下来逛逛,就是试衣服的空档,我让他在那里坐着,一出来人就不见了,对不起,对不起!”
  工作人员忙来安抚,“刘女士您别急,我们看了监控的,没有人带孩子出去,他还在市场里。”
  刘秉如知道东茂市场,人流量不小。
  她脑子在极端境遇里转得异常高效,“你们市场几个出口?”
  “八个。”
  “八个都有监控吗?!”
  工作人兀的闭嘴了,眼神躲躲闪闪。
  刘秉如气极反笑,“你糊弄谁呢!”
  那一夜。
  她从b1到1层,1层到2层,2层到3层,3层到4层,4层到5层。
  来来回回走了42趟。
  嗓子喊到最后不出声。
  吐口痰,里面混着丝丝缕缕的血红。
  21点30分,顾客离开。
  22点30分,一家家品牌店铺的营业员离开。
  硕大的市场通亮,那种白炽的明朗下,刘秉如立在5层的滚梯旁俯视着整个无人的市场。
  她突然绝烈地一声高嗥,“闫朔啊——!回家啦——!”
  5个工作人员和两名派出所民察。
  被这凄厉的叫嚷激得觳觫不止。
  回音碰撞反射,一生二,二生三……
  成了无数碎片,刀子一样下了场万念俱灰的飘风急雨。
  审讯室里。
  刘秉如泪流满面。
  “殷警官,她说她要挑衣服见男朋友,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你信吗?”
  殷天目色哀痛,直楞楞地看着她。
  刘秉如攥紧杯子,里面还有柿子和拿铁,她不管不顾,豁力捏着。
  咖啡溢得满手湿淋淋,刘秉如笑起来,“我信了,我真的信了,我没有责怪她。我不是一个随意丧失理智的人,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责怪她不如责怪我自己,所有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我没有去接他!是我!最错的那个人是我!”
  苦泪奔涌。
  刘秉如缓缓闭目。
  一睁眼竟出现在了东茂广场。
  她惊呆了,霍地看向自己的手掌,褶皱和脓疮没有了,是如此的洁白光滑,细腻而纤柔。
  “您好,您有看见这孩子吗?”她的身体支配着她开口,她举着打印出来的照片,泪眼婆娑。
  照片上,闫朔坐在旋转木马上,举着飞机模型,嘻嘻笑。
  “您再看看,他长得很好看,很秀气,特别打眼,很好记住的。”她张皇失措地拦住每一个过往的客人。
  工作人员也是人手一张画,他们同样焦急。
  刘秉如生不如死地看着一张张面孔,她的意识又回到了那一天。
  闫朔尸体出现后的每一日,她都能梦见自己在东茂市场发传单。
  然后出现一个去服装店改尺寸的老太太,是那个老太太给了她绝望的一击。
  刘秉如疼得摧心挖骨。
  她想抱紧脑袋,想转身离开,可她在年轻的身体里被禁锢地毫无招架之力。
  那个穿黄衣服的老人越走越近。
  用沙哑粗粝的声音询问她,“这孩子是你的吗?我昨儿看见他了。”
  审讯室里。
  刘秉如癫痫一般,霍然瞠目!
  她死死抠住脑袋,“你不要过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走开!”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骇住了殷天和刘秀瑛,两人对视一眼。
  殷天迅速移到她身侧,目光所及处,刘秉如手上和脖颈的冻疮一寸寸崩裂,黄水漾漾。
  殷天蹲下轻轻摇她,“刘秉如……刘秉如……”
  刘秉如像条木头,像块金属。
  僵硬得文风不动,像是溺死在尘封的过往里。
  殷天擦拭着她的脸,握上她腥臭的手掌,“别怕,你不在东茂市场,你也不在芳芳木材厂,你在淮阳分局,在我的身边,不要让梦魇伤害你,它已经过去了,她比它强大,刘秉如,你比它强大很多,你顺着我的声音,跟着我的声音出来,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
  “嗬——!”
  刘秉如喘息得像个重症肺痨,下巴战栗,眼珠终于波动起来,渐渐恢复了神采。
  看到殷天的刹那,她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喝了一杯又一杯滚水。
  刘秉如才渐渐安妥下来,她抓着殷天的手不放,如惊弓之鸟。
  “我第二天,我第二天去找的时候,一个穿黄衣服的老太太来改新衣尺寸,她告诉我,她说她看见了闫朔,一个人跑去卫生间,一个人出来,一会又溜溜得进去,来回了好几趟,身边没有人。”
  刘秉如擤鼻涕揉眼睛,“朔朔肠胃敏感,一直不好,一紧张就会上厕所,吃不好就拉肚子。他在东茂市场的美食城吃完后,拉了4次。甄寿仙着急选衣服,便让朔朔上完厕所,自己去找她,可他再也没有去找她。”
  她哀哀一叹,“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不知道,我就是想听一声道歉,想听一声服软,我等啊等,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什么都没有,没有啊!”
  刘秉如仰起脖颈,她跟殷天一样,都枯瘦。
  灯晕下,她衰老且丑陋,可那眼睛里是老牛舐犊,盛满了伟大而光辉的神韵。
  中控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警员都静默着。
  丁一远双脚搭在椅背上,半张脸隐于黑暗,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郭锡枰闭着眼,睡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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