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第四十二步
有关于亲生母亲的记忆，使付荣最为深刻的莫过于那张红唇和尖锐的笑声。</br></br> 至于她长什么样子，他记不清了。</br></br> 他不止记不清，有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失忆了。</br></br> 心理医生说，这是大脑为了逃避痛苦所采取的应急机制。</br></br> 他喜欢这种粗暴、直接、有效的方式。</br></br> 母亲的职业是妓女。</br></br> 他认为这是一份正经职业，因为她就是靠这份皮rou生意养活他的。</br></br> 他像所有小孩一样，都会向母亲询问过父亲是谁，父亲在哪儿的诸多无聊问题。</br></br> 母亲回答时，喜欢用怪腔怪调的语气，随手指着一个路过的嫖客，笑道。</br></br> “喏，你爸！那个是你爸，这个也是你爸！”</br></br> 母亲与其他女同事将年幼的他嘲笑一番，随后继续大摇大摆地在门口招手接客。</br></br> 后来，他见人就喊“父亲”。</br></br> 一开始，女人们听了都会哈哈大笑，说他是个傻子。</br></br> 可是时间一久，她们不笑了，而是阴恻恻地把他哄进屋里，对他拳打脚踢。</br></br>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br></br> 她们恨他把客人吓走了，都忘了他只是一个寻求父亲爱护的小孩。</br></br> 母亲从头至尾没有出现。</br></br> 她不是害怕，而是懒惰。</br></br> 她宁愿抽几口烟，也不愿走几步路到对面屋去，把自己的小孩救出来。</br></br> 她只管听着屋里的惨叫，无视那一声声凄厉的mama。</br></br> 有时家里有客人，母亲为了不让他碍事，便丢了十块钱在地上，让他自己到外边玩去。</br></br> 他拿着十块钱，跑到距离附近五十米的福利院里，向里面的老师要饭吃。</br></br> 老师都喜欢他，不仅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脑子聪明，还因为他是个被母亲弃养的小家伙。</br></br> 福利院的伙食不算丰盛，可是每回，他都能吃得一干二净。</br></br> 他将被舔得发光的铁盘子双手交给老师，不知是害羞还是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br></br> “谢谢老师。”</br></br> 他吃完饭，会躲在教室的角落里，与其他残疾的小朋友一同学习。</br></br> 他坐在小凳子上，两腿并起，在腿上铺上报纸，用脏兮兮的手握着一只铅笔，认真地同老师跟读字词。</br></br> 只是他不懂同学为什么学一个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而他只需一两遍就过了。</br></br> 在等待学习下一个新词汇的空闲里，他会借着时间去扣弄指甲缝里的黑垢，因为他看得见自己与同学之间的差异：他们的衣服干净整洁，而他的衣服却很少换洗。没有人教导他需要如何打理，他只能凭着感觉去摸索，照着其他小孩的样子去模仿。</br></br> 他如同一棵在干涸的土地裂缝中，孑然屹立的幼小花苗，顽强地吸收太阳、汲取雨水、历经暴风，就这么野蛮地生长起来。</br></br> 直到福利院因缺乏资金而被迫搬迁，他失去了温暖的避风港，由此重返母亲的魔爪之下。</br></br> 她开始让十二岁的儿子接客。</br></br> 母亲得了性病，客人嫌她，所以不得不合起双腿。</br></br> 她时常在儿子的耳边念叨，说他若不是运气好，怎会有机会抢了她的生意。</br></br> 她嫉妒他，也喜欢他。</br></br> 因为他年轻帅气，任何一个女人一旦骑上他，就会不受控地摇摆身体。</br></br> 她数着红当当的钞票，有时会生气，气自己少赚了几年的钱；有时会夸赞，赞他子承母业，是个卖rou的好苗子。</br></br> 他是她的摇钱树。</br></br> 她将钱投资在他身上，以招揽更多的客人。</br></br> 他们甚至搬去了公寓，买了小车，唯独不让他读书。</br></br> 她说读书害人，做个无知愚蠢的动物才是幸福的。</br></br> 随着年龄渐长，女人从下体流出的液体没有腐蚀他的rou体。</br></br> 他愈发地茁壮健康，富有青春活力。</br></br> 母亲甚至将他这份优秀体魄的功劳拦在她的身上。</br></br> 他没有见过光明，亦是不知何为黑暗。</br></br> 他盲目听从母亲的命令，因为他想要吃一碗米饭、想要有一张床、想要有一双干净的手。</br></br> 他这幅顺从的样子，偶尔会引得好管闲事的嫖客的好奇心。</br></br> 她们悄悄地一边抚摸他，一边贪婪地舔舐舌头，询问道。</br></br> “你这么年轻出来干这个？”</br></br> 他盯着天花板，语气平静地说道。</br></br> “mama说我是天生吃这行饭的。”</br></br> “你不想做点别的工作？”</br></br> “我还能做别的？”</br></br> 仅仅一个小小的询问，勾起了他对世界的好奇心。</br></br> 他问母亲，他能否去做其他工作。</br></br> 母亲的回答是一个干脆响亮的耳光。</br></br> 她哭着骂他是贱种，骂他不知好歹，骂他没有良心。</br></br> 当时的他是那么的内疚与无措。</br></br> 只是这份情感只维持不到一周：母亲决定把他买给一个男人。</br></br> 就在出发送货的路上，他把她丢弃在火海之中。</br></br> 他获得了母亲从他那儿挣来的遗产。</br></br> 有了钱，他就能上大学，所以他主动联系了一位女熟客，一位教育局大拿的女性，一位可以扭转他那破烂人生的女人。这还得多亏了母亲那八面玲珑的生意手段。</br></br> 童年的阴影是难以磨灭的梦魇。</br></br> 付荣已无数次从同一个场景中惊醒。</br></br> 他脱掉湿透的上衣，然后揉成一团扔到地上。</br></br> 床头灯没有打开，他却能依稀听见恐怖的笑声。</br></br> 幻听和幻视是他的老毛病了。</br></br> 他坐在床边，双手颤抖地放在膝盖上，双眼仇视前方的黑暗。</br></br> 他的汗毛瞬间立起。</br></br> 在感觉身后会有一股寒冷的气息扑来时，他立即起身，冲出房门。</br></br> 他不敢放慢脚步，迅速地躲进钟月的小房子里。</br></br> 钟月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到几声巨响。</br></br> 好像是有重物摔在地上。</br></br> 她看到付荣半裸着，浑身是水，还以为他刚洗完澡。</br></br> 她掀开一边的被子，问道。</br></br> “洗完澡啦？”</br></br> 付荣的心情尚未平复，深呼深吸几口气后，强壮镇定，神情木然地说道。</br></br> “有东西追我。”</br></br> “追您？那您快来我这儿睡啊。”</br></br> 钟月说完，拍了拍床铺。</br></br> 付荣疑神疑鬼地转动眼珠，警惕地看一圈四周，说道。</br></br> “她会进来。”</br></br> “不会的。”</br></br> “她是来抓我的。”</br></br> “它敢抓你？妈的，我去弄死它。”</br></br> 眼见钟月要起身，付荣一下挡在她跟前，说道。</br></br> “不要去！我们睡觉，我们睡觉。”</br></br> 他把她抓回床上，两人挨得紧紧的。</br></br> 钟月抱住付荣，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前，然后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br></br> 付荣认为，此时的钟月是世上最勇敢、冷静、强大的人。</br></br> 她不是神明，只是区区一介愚蠢的凡人，可是她却比神明更加耳目聪慧。</br></br> 只因她听到了他的诉苦。</br></br> 她什么也不过问，却愿意理解他，保护他，安抚他。</br></br> 他用力地汲取她身上的香味。</br></br> 这气味很淡，却很安心。</br></br> 他享受她的抚慰，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她的怀里长眠。</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