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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月盈叫他:“秦既明!”
  “先听我讲,”秦既明说,“你总是将人想得太好,这令他们总会以为自己得到偏爱,从而生出无畏的妄念——月盈,我本意不是希望你因此和别人保持距离,只是希望他们能自觉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自觉和你将关系停留在同学阶段。”
  林月盈说:“所以你选择了羞辱人的方式?”
  “如果如实叙述你的日常生活和习惯就能令他感觉到羞辱,那么证明你和他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相衬的地方;”秦既明平静地说,“你在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和我吵架,月盈,我现在很伤心。”
  他陈述自己的不悦:“你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男人,来质问你的爱人。”
  林月盈摇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太少,而是你想多了?”
  “想太多?”秦既明松开握住她脖颈的手,捧着妹妹的脸,仔细看她,那表情就像是感叹,又像是怜爱——我可怜的妹妹,他如此望着林月盈,“你对笔记本纸质十分挑剔,社团统一定制的新笔记本,又厚、又容易散,都是你不喜欢的特征,你用的次数不算多,我猜,你尝试过多次都没办法完整使用,即使它有着重大意义。对不对?”
  林月盈说:“我一直瞒不过你。”
  “但李雁青和你不同,他家境不好,不挑剔,我猜,他这样的性格,就算是笔记本写散了也会继续用下去。你们的笔记本大约是同一批,你的还是崭新,他的应该已经用散了——一眼就能认出的东西,他为什么还会弄错?”秦既明说,“李雁青实习时,他的组长向我夸过他心思缜密。你认为,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故意拿错你的笔记本,是为什么?”
  林月盈不说话。
  “当然,你也可以想,是因为他想接近你,想和你多聊天,这都很合理,没有半点不对,都能说通,”秦既明说,“那么,他现在宁可撒谎也要制造可能的单独相处机会,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他只是闲着无聊想要和你发展友谊,如果,直到现在,你还是这么想,不如现在就一刀把我砍死,免得我往后几十年看着你和那么多’好朋友好同学’发展‘友谊’,看到我要气死。”
  林月盈说:“现在要气死的人是我,秦既明,你为什么要提大衣,你知道这样会严重伤害他自尊吗?”
  “我知道,”秦既明说,“不然为什么要说?”
  林月盈难以置信地啊一声。
  “对于高度敏感的人来说,的确有些不合适;但凡他心胸再宽广些,就应该感激你的善良,而不是‘原来她在意我’这种心思落空后的失落,”秦既明冷静看林月盈,“看你的表情,我能想象到他做了什么,是不是又跑来问你那件事?是不是又来讲他穷但有志气,尽管赔不起那件大衣但也不要你可怜他、不愿意你同情他?是不是还会尽自己所能补偿一件新的东西给你?”
  林月盈呆住,她下意识回头看李雁青给她的那个购物袋——购物袋就放在茶几上。
  她经常买东西,秦既明平时不会过问,顶多问一句她钱还够不够用,需不需要兄长赞助。
  秦既明也看到了。
  他松开手,冷着脸,往茶几走去。
  林月盈几乎能猜到兄长要做什么,她焦急地站起来,快跑几步,在秦既明伸手去触那纸袋时,及时一扑,连纸袋和人一块儿撞到了沙发上。
  秦既明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单膝跪地,去扶她,又看妹妹额头有没有被沙发垫撞伤,仔细确认没事时,又看林月盈怀里抱着那纸袋,他心中着恼。
  一件一件又一件。
  陈旧的、不符合她审美的钢笔,装帧糟糕的、笨拙的笔记本,林月盈从不会戴的黑色羊绒围巾。
  下一次,李雁青是不是还要把自己打包装进纸箱子里送进来?他怎么不把自己家也搬来?怎么不把他读过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都搬到月盈这里?
  秦既明方才和林月盈争执,又是涉及到敏,感话题,心中早就有些气血翻涌。现在看妹妹护着这东西,也气,不知究竟是气她现在还维护着那个人,还是对方这样一而再再二三地“挑衅”。什么“蚊子”,什么“灭蚊器”,秦既明不想把这些东西讲给林月盈。
  他只紧绷着脸,伸手去拽林月盈怀里抱着的纸袋:“松开。”
  林月盈不给他,她大声:“秦既明你言而无信,你完全不以身作则,你——”
  秦既明听不下去,纸袋子被性格倔强的林月盈藏进t恤里,他就去掀t恤;被林月盈藏在真丝裙子里,秦既明就去扒真丝。林月盈被他激怒,狠狠一口咬在秦既明手腕上,她牙齿好,小时候吃糖犯懒睡到迷迷糊糊也会被秦既明拽去刷牙,咬得秦既明手腕破了皮流血,秦既明也不在意,任凭着林月盈咬,他只俯身,堵住妹妹的唇,不想听她再讲伤心的话。
  谁先开始触碰对方,完全讲不清楚。那个可怜的纸袋和里面的羊绒围巾最终还是被保住了。林月盈将东西铆足力气放在沙发上,又坐在秦既明腿上,从被扯开口子的衬衫空间中压着他月复月几。秦既明被她压在下面,伸出被林月盈咬破、还在流血的手触碰她的脸。
  争吵能令肾上腺素激素分泌,而方才的抢夺之战,手指缠着手指,膝盖顶着膝盖,脚抵着月复,手肘磨蹭脚心。秦既明不可能真对妹妹凶,再恼怒也留着些理智、收着力气,让着还小些的妹妹;妹妹不同,妹妹铆足了劲儿和他打,每一下都是情绪失序的宣泄。等林月盈咬着牙按住他往下坐的时候,衬衫凌乱的秦既明仰起脸,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喟叹一声,沾了汗的喉结一动,伸手虚虚在她背后扶一扶,防止人因为脚软而跌倒。
  在情绪控制这件事上,林月盈没有刻意训练过,她还是一如之前,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直来直去,一坐也到底。脸都发白了,她还是要嘴硬,一边哆嗦着牙齿打颤,一边倔强地按着秦既明,问他:“你觉得我也会和他做这样的事对吗?”
  秦既明说:“不想被旰烂就别在这时候提他。”
  “秦既明,是我旰你,”林月盈发狠,她自己上下,双手压在秦既明衬衫领口处,借着力,咬牙,“不是你旰我。我偏要提,你明知道我替他说话不是因为喜欢他,你还这样……你也知道我只是想照顾他的情绪。”
  秦既明说:“你怎么不照顾你哥哥的情绪?”
  “那你当初也没照顾我情绪,”林月盈说,“你一开始拒绝我的时候不是说我很快就能想通么?不是说以后再不干涉我感情吗?后来你怎么又出尔反尔了——我亲爱的哥哥?”
  她能看到秦既明额头沁出汗,他眉毛间那粒痣上方就有一些,隐隐约约的。
  太久了,俩人都很久没有这样。
  林月盈说:“你就是觉得我喜欢你,你都没有正式向我表白过,还不许别人对我表白。”
  后面几个字,她赌气了,说得的确有些艰难。那些说不出的难过情绪和秦既明一样坚硬地梗在那里,又好似能深入肺腑到顶出酸涩的眼泪来。林月盈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她只想着用最生气的话反击回去,因为秦既明在和她吵架。
  林月盈在吵架这件事上向来不肯服输。
  她用自己能想到的、令秦既明生气的话来反击,没有比妹妹更了解兄长的了,就算是不带一个脏字也能令秦既明忍无可忍,铁青着脸将她抱起,就像小时候她突然间“失踪”、刚被心焦如焚的秦既明找回来一样,现如今的秦既明同样将人按在自己沾满口水眼泪等其他东西的凌乱西装裤上,一手塞进她的嘴,一手迫使翘起,恨铁不成钢地扇一下。这场吵架也没有胜利者,秦既明是真的要被林月盈气昏了头,这下不仅手腕被咬破,手背也被她咬了一口,秦既明也不在意了,摆弄好,问她是不是要旰他,那就继续,最好是旰火兰他。林月盈越咬,他就越能重地放手去做。秦既明也说不出怎么,俩人今日都很激烈,情绪激烈,动作也同样,好像压抑了许久的一把大火,呼呼啦啦地烧了起来,要把两人都在这场争吵中烧得一团混乱,烧成死都要合在一起的木炭。
  俩人都卯足了劲儿要令对方先服输,沙发垫已经彻底不能看了,林月盈精心挑选的地毯污了一团,说不出是谁弄的,一大滩;秦既明用了三年的玻璃杯被跌破,杯中饮料洒了一地,桌子上菜和水果也没人吃了,谁也顾不上收拾,谁也不想去理,伤得最重的还是秦既明,手腕和手背都被咬出血,脊背一团血,脸颊印着一片林月盈的巴掌印,他的掌痕则在月亮圆桃上。一场架吵的两人都是筋疲力尽,说不上谁胜谁负。
  最后还是秦既明把林月盈抱进浴缸里。
  他俯身调好水温,撩起温水,淋在林月盈的肩膀上。秦既明的手腕和后背还在流血,他也不擦,只细致地给妹妹擦着胳膊上味道重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
  林月盈不肯讲话。
  累要占五分之四的原因。
  秦既明说:“上次公司内推,我给了他们两份简历,一份是你,另一份是李雁青。”
  林月盈迟钝,转脸看他。
  “他的确具备着出色的能力,”秦既明说,“去年实习的表现也很优秀,作为学长,我没有理由不推荐他。”
  林月盈不说话。
  “新的实习岗位会比之前的工资高一些,”秦既明说,“名义上是你们老师推荐他进去,他不会知道这件事。”
  林月盈低着头,看浴缸里的水。
  右手臂在哥哥的掌中,秦既明擦着她手肘上一块儿已经干掉的东西。
  擦洗着,秦既明忽然说了一句。
  “月盈,我的确嫉妒李雁青。”
  林月盈抱着肩膀,她微微倾着身体,不想让留着指痕的右半边碰到浴缸底。
  她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嫉妒一个男大学生。”
  秦既明从浴缸中撩起一捧清洗妹妹的水,洗了洗被妹妹咬到还在流血的双手,这双手仍旧健康有力,但布满薄茧,再如何,也比不上大学生的双手,满满一捧朝气蓬勃的青春。
  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他说:“我比你们大十岁,月盈。”
  第67章 骤雨
  林月盈坐在浴缸里, 温热的水温柔地浸泡着月中的位置,她半坐起,胳膊搭在膝盖上, 下巴压着胳膊,歪着脸, 看眼前的兄长。
  她还有些委屈, 说不出的难过。
  兄长教她行事要光明磊落, 要正直, 要对他人释放善意, 要温和待人, 礼貌宽厚……
  一直都是他教的呀。
  秦既明撩起温水, 擦她的腿,膝盖磨得有些红, 温水浇上去时避开,只缓慢地用掌心带着水揉一揉。激烈的情绪随着那些炸开烟花般的激身寸缓缓散去, 他已经完全冷静,照顾被他不小心弄痛的妹妹同时, 也终于能慢慢地将他藏在深处的那些话讲给她听。
  “我不是无所不能, ”秦既明说, “我既不能保证十年后的你再看到的我仍旧’年轻’,更不能确定那时候你对我的爱意是否还能如现在一样浓。”
  他没有穿上衣, 有着优美、漂亮的肌肉和高大的身体, 此刻却在妹妹面前,沉静地叙述着。
  林月盈噙着泪:“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的不是你,是我自己。就算没有李雁青, 也会有王雁青、赵雁青、钱雁青, ”秦既明说, “我不是针对他,我是本能地厌恶每一个潜在的情敌。”
  秦既明缓慢地揭开:“我和你争执、冷战的期间,你和他一同参加比赛,一起吃饭,一起玩笑——”
  林月盈打断哥哥:“不是的,比赛期间,我吃饭的话,要么是和学姐,要么就是和所有人一起——还有我的老师。”
  “是,”秦既明颔首,“在我辗转反侧为你的爱是否真的只有’三分钟热度’时,在我因对你的爱而痛苦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邀请他留宿——我不是在指责你,我知道你留他住在家中出于善意——但那个夜晚,我在思考,怎样才能和你在一起。”
  “他接受你的邀请,住进了我都没有住过的房间,”秦既明说,“也是那时,我意识到,原来他对我的威胁,比我起初想象中要大。或者说,你的同龄人,在威胁着我。”
  “我总在想,我比你大这些,应该让着你,或者说,应该对你更好一些,才能弥补我提前摘取你十年青春的过错;如果我现在和你同龄,或者只比你大上一岁、两岁,或者三岁、四岁,都不要紧,”秦既明说,“但我们差了十岁,月盈,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你还坐在小学教室中为泳池一边放水一边注水而伤脑筋。”
  林月盈不眨眼。
  她爽累了,也叫累了,喉咙痛。
  “我步入青春发育期时,你还不知道男女性别有什么区分,我看着你长大,将来你也会先看着我比你变老——多年之后,你穿着漂亮的裙子和同龄的朋友一块儿玩,回家后,看到我长了白头发、眼角有了皱纹;你兴冲冲地和我分享某一个新奇的事物,而我却对它完全不了解,一片茫然;”秦既明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会配合你的节奏,会去了解你同龄人之间的爱好,但这时候欺骗你有什么意义?我可以去学,可以去了解,但我不能保证我能完全配合你的节奏。”
  秦既明静静看她:“我无法在看着你的同时,毫无心理负担地告诉你,我相信我们会永远如此和谐相处。我不能向你许下我无法确定的保证。”
  “这就是你不肯向我正式表白的原因吗?”林月盈说,“你都没有真正地告诉过我,你爱我,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林月盈说过好多次,可是秦既明没有正式讲过这点。
  她可以理解兄长的情绪要更加内敛,可——
  可她还是会有些“无伤大雅”但偶尔也会难过的失落。
  秦既明说:“我承诺过——只要你不放弃,我永远都是你的。”
  “好隐晦,”林月盈低头,她闷闷不乐,“所以我们年龄的差距,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不能直白地表达你的内心吗?”
  秦既明抬手,手掌心温柔地摩挲着林月盈的脸颊,轻声叫她,月盈。
  林月盈把下半张脸浸在浴缸的水中,呼噜呼噜地呼出气泡,一连串的小气泡争先恐后地裂开之后,她才把脸从水中露出,低头。
  她感觉到快要落泪了,三分之一因为委屈,三分之二因为可怜兄长。
  林月盈忽然感觉哥哥好可怜。
  她一直不知道,原来在她眼中很合适、甚至可以算得上浪漫的年龄差距,是秦既明在意的沉默根源。
  “我也不是为了李雁青和你生气,就算没有李雁青,也有什么孙雁青,周雁青,吴雁青,”林月盈说,“我只是……只是不太明白,你之前教我的不是这样。”
  秦既明放缓声音,他问:“不是哪样?”
  “不会说一个人你没见过好东西所以不识货,也不会说我们和你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林月盈的脸颊贴靠在手臂上,她有些难过,“你也教我,要对待每一份善意的礼物。”
  秦既明皱眉:“我什么时候和李雁青说过这些?这是我能说出的话?他这样和你说?”
  林月盈几乎立刻从兄长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她短促地啊一声,说:“可能因为我情绪激动,记错了。”
  秦既明看得出她的意思,顿了顿,没有继续追问。
  “刚才抢那个纸袋,也的确是我嫉妒心发作,”秦既明说,“作为兄长,我当然会告诉你,要善意地对待每一个对你真心的人,但作为爱人,我不希望在你身上看到任何追求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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