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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闵、胡华对视一眼,都瞧出二人决断,胡华笑道,“我来抱着黄师父,阿闵,你来接应师父。”
  玉蛛在此,重量正逐渐变轻,他一人也可担负,胡华接过玉蛛,却还有一只手和胡闵牵着没放,他们一路走到这里,也将面临自身的终结,心中虽知轻重,却又岂能没有不舍,此时相视一笑,闭目静静等待,胡华忽而想到,“死是什么样的呢?死后的性灵,又该去向何处,我反而好奇起来了。”
  只是虽然做了决断,但等候良久,却无有丝毫变化。那白雾依然静静笼罩在二人周围,并无丝毫变化,胡华、胡闵等候良久,终于又睁开双眼,心下都是大感不妙,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的担忧:难道,师父也断开了联系?
  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却无法许愿,难道……这么多人的牺牲,押上了周天命运的豪赌,真要功亏一篑?
  像是感应到了二人担忧,那白雾忽而一阵逸散扭转,化为师父那模糊面容,素口轻启,传出含糊神念——双方距离之远,已无法有更多交流,连容貌都已模糊,更别说语气神色了,但二人均可以想象得到师父说话时的表情,虽然他们见面极少,但年幼时在云端雾中所见那惊鸿一瞥,却永远留在两名少年心间。
  那闭目趺坐的巨大法相,面上永远是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世间所有奥妙,却又桀骜不驯,将其都抛诸脑后——
  师父道,“这是你二人的旅程,你们走到了最后,想到什么,便许什么。”
  “别的事,无需多想。天地命运,又与你们何干?”
  最后一句话,犹然带了些傲气,牺牲了这么许多,付出了这么许多,但胡闵、胡华又何尝要求过这些?他们也不过是在追逐着自己的道途——支持他们的人,有没有回报,那不是他们要考量的问题。也不是师父在考量的问题。
  那这一切,对师父又有何意义?
  二人面面相觑,能免去死亡,心中自然而然,生出劫后余生的窃喜,得免心头重负,更是也难免感到轻松,但仍对相助他们的修士感到极大的歉疚,亦对琅嬛周天的将来极是忧虑。
  “相伴你们,走到此处,途中所见,便已是报偿。”
  师父像是察觉到了二人想法,又传递出最后一缕神念,便好似耗尽了法力,再无音信。胡闵、胡华彼此凝望许久,都有些不知所措,心绪也是难平,无了他人期望,无了‘必做之事’,反而真不知自己的心愿,又是什么。
  胡华试着胡乱许了几个无关痛痒的愿望,皆未有应验,又尝试性地放下玉蛛,玉蛛亦是无有丝毫回应,二人再回首来路,不知不觉间,已是断去了光辉,他们怕是回不去了。
  若是许愿,当能回到来处,但这一愿却决不能许,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胡华突地笑了起来,道,“我们居然被困在这里了。”
  胡闵也道,“千辛万苦,来到此处,还以为是……是周天致胜之举,结果却是这般了局!”
  二人都感到强烈的荒唐与滑稽,不知是谁先开始,竟都噗嗤笑了起来,伸脚坐在地上,勾肩搭背,笑着笑着,又笑出了哭声。回首前尘,这一路艰难险阻,千万次险死还生,最终,竟走到了此处,但结果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想!
  但对他们两人来说,毕竟也是走到了终点,不论结果有没有意义,旅程终于结束。在巨大的失落、悲痛之余,他们又感受到极强的解脱松快,仿佛师父的一席话,将他们赦免解脱,终于有心思为自己一笑一哭,为自己活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
  也不知笑了多久,胡华盘坐起来,望着那幽深的潭面,忽而问道,“阿闵,你说……不忘她还好吗?她还活在世上吗?”
  其实他们二人,早已有所感觉,胡不忘怕是早已散落在过往烟尘之中,成为了实数中的一道身影,一段回忆。但对他们二人来说,过往的那段时光却从未淡忘,在桃源仙境的夕阳之中,伴随着清越水声,从玉池中冒出来的小姑娘,仿佛依旧在心湖一角对他们微笑。
  那一刻,是两个孩子变成少年的瞬间,胡闵低声道,“是啊,阿华,不忘……我们没有忘了她,她忘了我们吗?”
  这是他们在几乎永无止息的旅程中,常常想起的瞬间,离别时胡不忘的笑脸,她的忧伤,他们的许诺。“念念不忘,我们永远不忘记你,你也勿要忘记我们。”
  我们没有忘记你……你呢……你呢?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潭水逐渐放出光明。
  在那无边无际,比实数宇宙还要广袤无数倍,无穷无尽,无量无涯的虚数大海之中,无数念力化为尘埃,在空中缓缓飘荡,它们是人心情念的终点,所有强烈的感情,都会在情念维度中留下痕迹,也只会留下这么一丝尘埃一般的印痕,便是自身存在过的证明。
  在这细小如芥子的尘埃洪流之中,忽有一丝极细小的尘埃,缓缓亮了起来,好像一枚种子,蜿蜒成长,开出念花,那念花在空中飘飘荡荡,往远处飞去。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胡不忘很快就死了,她在死前从没有忘记过这对少年,只是她或许也没有想到,经过数千年,经过了那样漫长的旅途,这对少年也没有忘记她。她是南鄞洲所有生灵的怨念中诞生的畸零怪兽,众真陆沉南鄞,无非只是为了周天大劫,而最终这所有艰难的旅程,却也只为了这么一只奇兽的复生。道祖争斗,宇宙超脱,此刻只成就了少年时心动一瞬,情窦初开的倾慕。
  这朵念花飞过无数盛开了又凋谢的道域,飞过那些细小的,正往虚数渗透的道韵洪流,飞过这些波澜壮阔的战场。
  所有那些神念,都投来了复杂的眼神,而它一无所觉,只是自由自在地往前飞去。
  第452章 太易之力
  “虚数之始原来当真存在……”
  此时的琅嬛周天虽然热闹非凡, 各色道韵绽放,但若论体量,其实在琅嬛周天甚至是洞阳道域之外, 还有无穷道韵,潜而不发, 正在缓缓凝聚, 只等待洞阳道祖若是放开道域,便会瞬间涌入其间, 将胜负之势眨眼间倒转翻覆。因此别看此刻在琅嬛周天之中,道祖暂且被牵制, 未曾占得丝毫上风,众多道祖也会现出不快烦恼之色, 但在其心中, 哪怕下一刻便会因为道争陨落,其实也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对道祖来说, 从不存在冲动这个说法。
  洞阳道域之外,命运道祖所化巨龟双目放出奇光, 凝望着远处那一片黑沉虚茫,只有朦胧星光的视界极限,轻声说道,“竟已有生灵到达了那处,并对此世造成了改变, 我的权柄扩大了, 却也被分薄了……”
  他所说的,乃是改变命运的途径从此又多了一条,命运大道的法则又多添了无穷变化, 但这些变化,却是道祖权柄无法掌握的,除非他自身道韵也抵达过虚数之始。非但命运道祖,所有道祖,此时都感到眼前的视界,仿佛变得更加宽广,似乎有一块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土地,出现在了宇宙拼图之中,天地也因此更加广袤,有了新的疆土等待征服,而其自身大道,也因此出现了瑕疵,所有道祖,都感到自己的权柄极限再度扩张,便显出了自身的不足。
  他们的实力,同时跌落了一个等级,但众人却并未急躁,道祖的权柄不论如何削弱,都并非其余等级的生灵能够比较,而既然所有人都被削弱,争斗中的局势也并不会出现任何改变。因此,琅嬛周天的局势尚且还未出现太多变化,只是多少有些道祖十分诧异,叹道,“不愧是太初阮氏,也太过任性妄为。”
  这些道祖,不论是否亲自化身和阮慈交往,对她的秉性也多有所知,毕竟大道无所不在,哪怕在洞阳道域之中,也不曾缺少了他们的耳目。虚空之中,一团极其精粹的水团之内,冒出了水祖的双眸,原来这能够容纳数个周天的水团,是她的头颅显化。那双眸凝望了洞阳道域许久,方才幽幽道,“南鄞洲的海水告诉我,这是一只曾在那处生活了许久的念兽。”
  若以宇宙作为尺度,胡不忘便只在这世上存活了短短一瞬,即便如此,她依然不会被道祖们放过,三千大道无处不在,道祖们各自追寻自身道韵中的因果信息,瞬息间,她的来历已为众人所知,哪怕是胡闵、胡华,其一生的故事,也尽在道祖们眼中。只听得一声佛号,虚空之中白莲绽放,祥瑞和风之中,佛祖和风祖也各有化身到此,佛祖叹道,“我不懂,太初究竟在想什么?这念兽便是复活,对此时的局势也不会有丝毫意义,她那道侣绝不会算不到这一点,却又为何愿意为了她献上自身道途。难道她竟任性至此,而王紫虚也愿意纵宠不成?”
  命祖那一双龟目之中,现出了极其人性化的嘲讽之色,并未搭理佛祖,反倒是水祖嘲讽道,“佛祖,你和洞阳互为表里,四下却潜入琅嬛本源,意欲何为?恐怕太初身上,也有你埋下的伏笔罢。这伏笔未能奏效,只怕你心里不好过呢。”
  佛祖双手合十,低宣法号,并未动怒,倒也不否认水祖的猜测。风祖并不理会他们,而是转过头凝望着远方,沉声道,“宇宙风有不同的味道……它来了。”
  只见远方宇宙虚空之中,忽然传来一丝腥气,仿佛海水扑岸,还带了一丝湿漉漉的味道,一只巨鲲随即出现在众道祖视野之中,它仿佛在时空之中自在遨游,和众真并不处在一个维度,其中时光维度,被太一君主封锁,众真都难以插手,但宙游鲲却是以天赋神通在其中自在出入,所到之处,时空翻卷,肆意扭曲,上一刻还在极远处,下一刻却已越过众人,跨越了洞阳道域的封锁,来到了道域之中,摇头摆尾,向着琅嬛周天游去。
  火祖不喜水汽,方才道韵暂时收敛,待宙游鲲去远,方才现出幽黑火苗化身,问道,“此鲲究竟是否为空祖自未来投入此世间的投影?情祖呢,为何无有化身在此……咦,她的大道怎么如此暗弱,她去了哪里?谁能伤得到她?”
  道祖之间自然也是彼此防范,便是盟友,也未必清楚彼此的根脚,除却青剑这般,根脚落在旧日宇宙,举世尽知的道祖之外,其余如太一君主,他的根脚也是在阮慈知晓之后,方才逐渐被其余道祖风闻,但直至如今也不是完全清楚。洞阳道祖的根脚,更是至今都没有完全揭露,如情祖、空祖、命祖这些神秘莫测的道祖,在道争中少有现身,那么其根脚便如同是雾里看花,难以分明,只有一个朦胧的说法。
  空祖的根脚是否落在这被太初点化的宙游鲲身上,众道祖都不敢肯定,不过若是如此,便也可以解释为何空祖总是与太一君主作对,而处处回护阮慈。而情祖站在阮慈这边,众人之前倒未曾生疑,只当她是为了平衡大道,自有一番抱负,此时等到情之大道极为暗弱,方才仿佛勘破了一层迷雾一般,突破了此前情祖借用权柄,令众人都释然的疑心。
  “难道……难道她的根脚……”
  水祖面带惊容,喃喃自语,而命运道祖背上那九宫符文此起彼伏,明灭不一,许久方才长叹了一声,道,“命运已然明晰……胡不忘……嘿嘿,情祖,好气魄,好胆识,原来你的根脚在此,原来你的真名……”
  原来你的真名,叫做胡不忘!
  天地之间,骤然光芒大放,琅嬛周天那天穹之中,天星宝图方才破灭,却又有一股灵炁幽光亮起,其间缓缓映出一张略带戾气的少女娇颜,真是阮慈在南鄞洲初次所见的念兽模样,胡不忘身形之大,几乎将琅嬛周天包裹在内,这少女仿佛一个巨人,抱珠而坐,琅嬛周天便是被她怀抱凝望的宝珠,她那如日月星辰一般的双眼,望着琅嬛周天之中的所有生灵,众人都感到了一丝强烈的亲切,仿佛和她息息相关,情念相连——她是在虚数之始被复活的南鄞念兽,本就来源于琅嬛情念,众人自然和她血肉相连!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胡不忘从虚数之始回返,她一举一动中,都带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这是众位道祖都从未接触的权柄,这是太易的力量。琅嬛周天中,所有道祖灵韵都暂被排挤在外,往周天之外飞去,便连涅槃道祖,都在惊呼声中,被她从本源中弹了出去,在宇宙虚空中翻飞半日,在她双目之中,余下的只有太易之后,由琅嬛周天出生的生灵。
  能被念兽神通影响的生灵!
  自此局开启以来,这是太一君主第一次失去镇定,他的面容在周天外的虚空中乍然显现,气急败坏地道,“洞阳,你还不出手!”
  言罢将手一扬,此时他已不必隔绝灵山,力量恢复不少,正要放出神通和胡不忘对抗,远方虚空之中,却忽地传来一声长鸣,那宙游鲲当胸一搠,将他远远顶得飘飞了出去,刹那间已隔了千山万水,距离琅嬛周天不知飞出了多少光年。那鲲鱼在琅嬛周天之外上下翻飞,时空之力,如同流水,将琅嬛周天完全包裹了起来。
  此时便是出手,也已来不及,太一君主当机立断,还在翻飞之时,双肩便是一振,无穷道韵,犹如流水,从洞阳道域中心处倒飞而来,顷刻间便成就了一条涛涛长河,乃是时空长河的最新分支,而那无穷远处,星海灿烂之处,遥遥传来一声长吟,却是太一君主已然收回了封锁洞阳道祖所用的所有道韵,洞阳道祖,已然脱困而出!
  伴着这一声长吟,宇宙虚空中洞阳道韵如同潮水暴涨,哪怕其没有放开道域,其余道祖之力却也已有了数倍增幅,这许多道韵并未互相争斗,而是默契地往琅嬛周天攻去:本方宇宙,不能有道祖法外之地!便连莽荒之地,都有三千大道,更何况是潜藏了超脱之机,隐有虚数之始的琅嬛周天!
  道韵刹那间便攻破了重重时空,往琅嬛周天飞去,空祖和情祖两大道祖,也无法对抗这许多道祖联手,但在这一刻,一人一鱼,却都仿佛对这些攻势毫无所觉,视若无睹。
  只是同时低头,望向了依旧立于宝云海上空的阮慈。
  是时候了。
  第453章 最后一剑
  是时候了。
  阮慈此时正处于修道以来最为割裂的状态, 绝大多数的她实则都消耗在虚实之间的联系上,虚数之始,并非实数生灵可以随意到达逗留的处所, 连黄掌柜都只能维系一丝朦胧意识,阮慈想要照看二徒,便只能将大量道韵用来维系那极其漫长却又虚无缥缈的因果链接。这链接贯穿了虚实正反, 每一刻都受到宇宙基本法则的挤压, 还有琅嬛周天动荡灵炁的冲击, 其实在念兽复苏以前,阮慈完全是虚张声势,完全无力和道祖级数的存在过招, 直到此刻,念兽以太易之力, 将所有其余道祖道韵驱除,空祖又终于现出根脚,在琅嬛周天外布下重重空间, 阮慈方才算是获得了极短暂的安全, 还有那从来为曾有过的自由。
  非止她一人, 周天中所有生灵, 在这一刻,似都感受到心灵中有什么束缚骤然一空, 仿佛从降生以前便存在的许多枷锁,忽然间全数移除,道祖道韵, 无处不在,大道法则中烙下了他们的痕迹,也就烙在了所有周天生灵身上, 凭借道韵攻伐之时,众生不过是承载道韵的棋子而已,这等束缚,在宇宙开辟之初十分单纯,其时只有数名道祖合道,但如今随着道祖越来越多,生灵命运之中那无形枷锁也就越发沉重,此时诸多道韵退散,空祖、念兽与阮慈又都未曾将自身道韵遍布生灵,因此虽然局势十分危急,但上下所有生灵,却觉宁静安乐,说不出的自在逍遥。
  念力在琅嬛天穹之中四处闪烁流窜,宛若星火,将琅嬛生灵的神念串联捏合成一体,这是她独有的天赋神通,若是胡不忘有足够的时间,琅嬛生灵所有的意识,也可和大玉周天一般,凝结为一个整体,便连此时正在合道的众真都不会错过,反而会迎来又一次生机。阮慈仰望她编织念力大网,又看向周天之外,柳寄子和涅槃道祖都被弹到远处,正隔着重重空间,飞快地往此处赶来。
  但柳寄子身侧,并无阮容,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到情祖的踪迹,胡不忘或是她的根脚所在,但情之大道、念之大道,和而不同,胡不忘只是她在念之大道的根脚,情祖还有一身,已是藏去不见。阮慈亦不愿追索,阮容还活着,还将活得很好,这便足够了。她和柳寄子的故事,此后还会不断继续下去,但琅嬛周天的故事,结局已然隐现。
  竟是如此结局。
  仿佛是翻阅书册,即使是早有预料,甚至自身也是书写者之一,但将自身道途一页页翻看到如今,便连阮慈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结局,终有许多疑惑,得到解释,亦有无数柔情难以割舍,数千年来点点滴滴,不觉亦是浮现心头,太多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她身还在宝云海中,但视野却仿佛已超越了时空,甚而来到胡不忘上方,和那云雾少女一道凝视着这亘古历今,经过多少坎坷,多少传奇,宛若明珠一般的灿烂天地,更仿佛看到自旧日宇宙至今,层出不穷,争奇斗艳的多少修士。他们力争上游、惊才绝艳、呕心沥血、慷慨悲歌,为的不过是在宇宙之中,为琅嬛周天,亦为了自身命运,做出一丝改变,留下一丝痕迹。
  黄掌柜、楚真人、王盼盼、黑白菩萨、谢燕还,不过是浮光掠影,琅嬛周天代代以来,哪里少得了风流人物,他们在自身命运之中,奋力一博,不计道途得失,千古间相互呼应,所为者,不过便是此时这一刻犹如朝露昙花一般的珍贵感受。
  逍遥自在,再不受道祖摆布,绝对的自由!
  莫神爱在灯芯之中,嘴角犹自带笑,颊上烛泪缓缓凝固,双目神采几乎散尽,最后一丝余晖还望着她,瞿昙越身化虫形,封住了琅嬛周天往外的甬道,功德锦缎已被弹到宇宙虚空之中,此为另一条可能道路中的伏笔,一如苏景行、姜幼文等道友,还有阮谦、何僮等人,在阮慈原本的规划中,他们或会逐一死去,但亦能成就自己的传奇,而不是如今日这般,只能仰望着她,等待她的决断。阮慈的眼神,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无悲无喜,只有沉静。她望见念力云烟,钻入他们脑中,勾出氤氲之念。有琅嬛本源配合,胡不忘的念力云烟无穷无尽,将所有生灵全数笼罩,让他们此时逍遥自在的惬意念头不断加强,终成解脱般的自在渴望。
  便是死亡,也不是终局,宇宙生灵,生死俱在道祖局中,唯有此刻,桀骜不驯的琅嬛生灵,不论是否走到了自身生命的最后一步,却都享用着这一刻的欢欣极乐。阮慈在林掌门面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解脱笑靥,在徐真人面上看到释然,在无数洞天真人道域之中,都见到了祥和安乐之相。他们的道域正在逐渐凋谢,但念力也无法完全侵入,只是此时正处于修为最高点的众位真人,亦然能体会到这无拘无束的珍贵。
  她最后望见王真人,那枚天星依然光华灿烂,仿佛可以支持无限之久,但二人都是心知肚明,星光亦不会更增光辉,王真人借阮慈入局,以自身道途,参与到了这宇宙大劫之中,对局势带来的改变最多,他距离道祖也最为接近,但这一步便是天堑,他永远都跨不过去。
  但他亦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在收下阮慈为徒的那一刻,或者他便隐约预见到了今日的结局。
  “这便是我追寻的结局。”
  这便是他苦苦追寻,终于成真的结局。
  四目相对,王真人唇边逸出一丝笑意,竟是前所未见的温柔。星光点缀眉眼,风姿依旧如竹,他再不掩饰,以阮慈为傲。百转千回,他们终于令这个结局,落在了宇宙真实之中。
  来吧!他的双眼在说。
  阮慈久久凝望,此乃诀别时刻,但不知为何,她面上也不禁现出开怀笑意,竟再无缠绵不舍,只觉痛快。
  那便来吧!
  锵然长鸣之中,东华剑洒然出鞘,阮慈凝望宝剑,久久方才转身面对天外所有视线,扬声笑道。“涅槃、太一、青君、洞阳、谢燕还……我阮慈并非食言之辈,你们想要的,全都在此剑之中。”
  “且——看——此——剑——”
  念力纵横,宛若白雾,将琅嬛周天密密覆盖,天外众多破碎空间,重重叠叠,散射着无穷光彩,但这都不过是某一维度的景象,道祖乃至众洞天,都可观望到琅嬛周天之中,一泓剑光乍起,刹那间夺尽了虚空宇宙中所有灵机,往周天本源没入。
  这一剑,夺尽了观者心中所有的惊艳,仿佛便是本方宇宙开天辟地的那一剑,浩浩荡荡、一往无前,落入本源深处,向上向下,向过去向未来,向人心尽头,向无穷维度无限蔓延,琅嬛周天的所有一切,似乎都被这一剑占满——
  也随着这闪电般的一剑,刹那间燃烧所有,随后归于无形。
  第454章 剑绝因果
  宇宙虚空之中, 骤然出现了一处空洞,彼处似乎任何大道法则都是无有,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状态, 三千大道,几乎是本能地填补着这处空缺,不过是转眼间,虚空又恢复原状, 好似此处原本就空无一物。若非空间破碎余韵仍在, 那念兽所化的少女虚影也依旧怀抱着圆球一般的空间,这一切几乎可以认作是一种幻觉!
  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的确又是实实在在,众道祖均是现出巨大法相, 道韵涌动, 调集了洞阳道域内所有力量,在此处搜寻维度中可能遗漏的踪迹和线索, 刹那之间, 已是将此地维度上上下下同时照彻, 便连谢燕还栖身的阴影道域,因已现身了一段时间,也被众道祖渗透入内,寻到了维度之中, 往内寻找了阮慈踪迹,又或是琅嬛周天遗落在外的因果。
  一剑之后,一瞬之间,众多变化同时发生,而宙游鲲鱼尾一甩,已是在星空中悠然远去, 对阮慈将自身也跟着消融的那一剑,似乎并未有任何悲伤触动,反而更加灵动自在,身形也更为凝厚。它游动之间,自然御使空间法则,众道祖便是想要追摄,都无法赶上。空间法则在宇宙中,或许是最适合逃遁的一种了。
  至于念兽,来自虚数之始,携有太易之力,又运使念之大道,任何拥有情念的生灵,都可成为她的宿主和跳板,此时将手松开,冲众人嫣然一笑,身形刹那破碎得无影无踪,显然亦是远遁而去,自然不会留在当地被道祖们捕捉逼问。
  兔起鹘落,念兽和宙游鲲远去之时,被弹出琅嬛周天的涅槃道祖,其身躯亦在不断蒸腾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物质,其似乎完全不属于本方宇宙,在灵炁中根本无能存活,仅仅是存在了瞬间便完全湮灭,只留下宇宙风丝丝缕缕的扰动。而其面容也随之被不断拔除而去,便仿佛有个人从身躯之中被拔了出来,现出了其下完全不同的形象,而涅槃道祖的气息威能也在不断削弱,从雄浑莫测的未来道祖等级,一路跌落到洞天、元婴——直至此刻,面容也重回了秦凤羽的模样,其竟没有丝毫反抗,便从秦凤羽身躯中被驱赶了出来,在本方宇宙灵炁中化为乌有,彻底陨落!
  大玉周天之中,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那巨人终于撕开了洞阳道祖为其开辟的甬道,将庞大身躯挤出近半,落入了阴影道域之中,往谢燕还伸出手去,只听得‘叮’地一声,谢燕还通天气势,刹那间破碎于无形,只有一枚空荡荡的玉钱落在地上,弹起瞬间,逐渐消散不见——其也在无声无息之间,化为乌有!
  和琅嬛周天有关的一切,全都被阮慈带走,休说寂灭,而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只见时光长河滔滔,其中浮现出无限景象,正是太一君主在追溯过去,寻找可以进入历史的节点,但所有景象中,琅嬛周天的情景都是模糊不清,而且正在不断蒸发,组成景色的水泡往外逸散蒸腾,还在飞快地消散,时之道祖可以无限扭曲时间,重启时间线,但也有他无法追回的转折,那便是从宇宙创立,时间概念出现的太初至今,所有的记忆都被抹杀,所有的历史都已散失,连回去的凭据都被抹除,琅嬛周天等于从宇宙开辟以来便从未存在过——
  “剑——剑——”
  风祖叫道,“蕴含了那位道祖——”
  他知道谢燕还手中有那把剑的副剑,也是剑使,但不论是那位道祖,还是那把宝剑的名讳,却仿佛已是太久以前的往事,话到了嘴边,再也说不出口,便连那位道祖所合的大道,似乎也已忘却。所有暂时陨落的道祖,若只是失去了未来,并不算完全败落,只有当和祂有关的记忆完全散失,无人记得她的道号名讳,无人记得她的法器大道,那才是真正没有了复生的机会,算是死得透彻,就比如……比如刚刚消散那周天,它的原主,那位道祖,她、她……
  事情就在刚刚,但连道祖都只能记得事情本身,不再记得那无数名讳,不论是道祖还是洞天,所有那周天出身的修士,其真名都已被阮慈抹去,众道祖心知肚明,这便代表其已完全无法挽回。若说羞恼,或许确实有,阮慈的动机也着实是令人迷惑,但众道祖此时最关心的又岂是此事?洞阳道祖叫道,“超脱之机呢?虚数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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