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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千百道风霜雨雪,沉庵曾拥抱她许多次。
  但,他的拥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道沉稳的风声,或是一滴肃重的雨珠,她从不在意。
  这个孩子,曾想出“把他包装成白月光”的计划。如今,又想出“在爆炸声中死遁”的计划。
  这种计划风格,很易灵愫。
  她被冲天的爆炸声炸得耳鸣不断,跌落在江水里。
  沉庵充当肉垫,接住她下落的身。
  月魄的残冷与火焰的炽热交织,把原本冷冽的江水映照得很温暖。
  在水波里,他虚虚地抚上她的脸。
  他许下心愿:囡囡,就让我以“鬼”的身份,在无人知晓之处,陪你走过这一辈子吧。
  他曾陪伴着她,从她的十六岁,陪伴到她的三十岁。
  他想当然地认为,他会继续陪伴下去。
  可当她在死遁后与蔡逯再度重逢时,一切都变了。
  沉庵垂下眸,举起手,发现他的掌心渐渐变得透明。
  也许在不久后的将来,他的全身都将变得透明,彻底消散。
  这时他才明白,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她已经有很久没再提起“沉庵”这个名字,也有很久没再缅怀起他们的从前。
  也许等她彻底将他遗忘,他就会结束不伦不类,无人在意的鬼生。
  沉庵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是继续追随她。
  又一年暮春,她,阁主,蔡逯三人相约,在山野间追逐嬉闹。
  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捏着裙摆,让阁主与蔡逯各自为她画一幅画作。
  她站得腿脚发麻,索性盘腿坐在山坡上,把那俩作画的男人抛之脑后。
  沉庵坐在风口,挡掉迅疾的风。
  她突然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似的。”
  她喃喃自语。
  须臾,她站起身,欣赏起两幅画作。
  蔡逯那孩子的画作更得她心。
  她笑得灿烂,沉庵也跟着她一起笑。
  她要蔡逯再画一幅。
  蔡逯干脆就指导起她该摆什么姿势,流露什么情绪,好能起造一幅更完美的画。
  “小易,你走到风里,留一个背影。”
  “小易,回头看我一下。”
  “回头看我,我在你身后。”
  “小易,你看脚边的花,余光瞥向我。”
  “小易,你仰头看太阳。”
  蔡逯指导她,尝试了好几个姿势。
  他的声音很平静,宛如一面清波。可他的语调与嗓音都被岁月滤得格外厚重,令人听起来不免感到悲伤。
  她很配合,说:“蔡老板,你总能猜中我的喜好。”
  蔡逯勾唇轻笑,“那当然。”
  所以易灵愫对万物的喜好究竟是什么。
  走到这里,沉庵与蔡逯都已明白:
  她喜欢的,始终是一种“感觉”。
  情爱方面,她始终喜欢“笑起来很悲伤,哭起来很灿烂”的一类男人。只不过,大多数男人达到这种境界时,已至而立之年。
  所以落在旁人眼里,她就对“老男人”格外偏爱。
  其他事上,她亦在追求勃勃生机、自由潇洒的感觉。
  好比蔡逯画的这两幅画,一幅里,她的背影穿梭在山野间,哪哪都模糊,可组在一起,偏就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她。
  另一幅里,她摇曳在青绿之际,风声吹荡她的卷发,发尾的朝向,即是太阳。
  那种自由,那种旺盛的生命力,被画卷永久定格。她在画卷里,实现某种程度上的“永生”。
  ***
  作画时,阁主偷瞥蔡逯那边一眼。
  只瞥一眼,他就知道他“技不如人”。
  他的画技与蔡逯不相上下,但若论“夹带私货”的能力,他的确不如蔡逯厚脸皮。
  蔡逯把她一通夸,夸她像鸟一样自由。
  阁主看着自己的画作,顿觉无趣,于是他提笔改起画。
  等灵愫再过来看,只见阁主这幅画里,风景优美,而她,被画成了一个圆圈加四条线。圆圈是脑袋,四条线是手脚。
  灵愫自然不满意。
  阁主也因蔡逯的夹带私货,生了好久的气。
  蔡逯总能捕捉到她想要的那种感觉,打着“挚友”的名义,什么臊脸皮的事都能做得得心应手。
  明明就是一幅画,结果蔡逯非要整点价值,煽动暧昧情绪,反把他显得庸俗不堪。
  后来有一次,蔡逯与她跑到瀑布底下练剑。而阁主,一面忍受着水花呲脸,一面给这俩人作画。
  俩人都绑着高马尾,衣袂飘扬,马尾辫在刀光剑影里不断凑近、交织,恍若是在踩着水滴共舞。
  蔡逯握着她的手,指导她更换握剑姿势。
  阁主心生艳羡。
  他也想同蔡逯这样,以情人的身份,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明明与她做挚友更长久,可他也想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阁主笔锋一转,把蔡逯画成狰狞的丑八怪,把她画成潇洒的江湖大侠。
  及至初夏,老朋友们再次聚到一起。
  这日天朗气清,蔡逯带来一套七彩螺钿牌,让无聊的大家伙凑在一起打麻雀牌。
  阁主、闫弗、庭叙与阿图基戎四人,坐在杨树荫底下,碰牌吃牌,打得热火朝天。
  闫弗看着手里凑不成对的牌,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心里愈发烦躁,“好几天都没见到易老板了,她怎么回事,跑哪撒野了?”
  庭叙碰了张八筒,“跟她的新欢,那个小琴师乐逍遥去了。她闲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罢了。”
  摸牌时,庭叙鬓边的花轻晃。花香四溢,香得令阿图基戎头疼。
  阿图基戎打了个喷嚏,“前几天她不是还跟褚尧哥待在一起么,怎么就又……”
  阁主嗤笑,“对易老板来说,谈情说爱不就是眨个眼的事吗?”
  阿图基戎吃味回:“被甩掉后,褚尧哥萎靡不振。本来是我俩负责栽种药草,结果他罢工不干,活计全都落到了我身上。”
  闫弗又“啧”一声,“那你也被她甩一次不就得了?正好不用干活,天天以泪洗面就够了。”
  这话是在暗指阿图是个小哭包。
  显然庭叙听懂了闫弗的暗讽,搭腔道:“年轻孩子,哭一哭正好能当发泄情绪。”
  庭叙与闫弗对视一眼,笑得别有深意。
  阁主心觉好笑。
  闫弗庭叙这俩人,一个是明面上坏,一个是暗地里坏,都很会煽风点火。
  阁主漫不经心道:“她最近时常出去,是去向老师傅请教怎么养蛇。她开始喜欢‘蛇’,就连锻造戒指,也都爱锻造成蛇形的。”
  阿图基戎自摸一张牌,有意将食指翘起。
  “难怪呢。”阿图基戎说,“我说她怎么给我送了个蛇形戒,她知道的,我也喜欢蛇。”
  阁主:“她就喜欢给男人送些破石头。挑个心形的金玉一送,就能把你们哄得六神无主。”
  庭叙笑得妖艳,“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四人打了几局,输赢不明显。
  恰好蔡逯蔡珺这对叔侄走来。
  阁主起身,朝蔡逯说:“你来接替我打。”
  看不到她,阿图心觉无趣,便也起身,让蔡珺代他打牌。
  蔡逯懵了一瞬,“可我不会打。”
  闫弗嚣张回:“坐呗,高贵什么。不会打,就让你小叔教教你呗。”
  蔡逯朝闫弗“和善”一笑,又扭头对蔡珺说:“坐吧,打麻雀牌很好学的。”
  蔡珺只得坐下。
  那头阿图刚愤然走远,可巧灵愫就带着小琴师走了过来。
  蔡逯讲解打牌规则的声音一顿。
  小琴师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吓得直往灵愫身后躲,却被她反揪出来。
  “大大方方的。”灵愫携他走近,“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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