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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因为董贵嫔的面子,皇帝对曹麟这个平白得来的表弟颇是不错。姑侄相认的当日,曹麟就得封了宜春侯,并在雒阳赐了府邸。
  嘉儿的降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喜事。
  尤其是曹叔。在嘉儿出生的时候,他抱着婴儿,仿佛在端详着一件至宝。
  那时,我问曹叔,接下来有何打算?他抱着嘉儿,想了想,说,祖父曾经邀他到田庄中一道生活,过安稳的日子,但他没有听从。如今,他想去过一过祖父曾经的生活,每日看一看祖父安息的地方,此生足矣。
  我与公子商量之后,答应下来,随即安排车驾启程。
  曹麟和伏姬都放心不下曹叔,执意跟着曹叔一起走;老张和吕稷得知此事之后,亦推却了秦王许下的高官厚禄,陪在曹叔左右。于是,加上我和公子这边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了田庄之中。
  天下安定之后,先前迁往益州避祸的乡人们就返回了田庄,修葺房屋,平整田地,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我甚喜欢嘉儿,他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什么都好奇,憨憨的。无论我是做鬼脸还是别的什么小把戏,一逗就笑。
  公子时常看着我摇头,说我就喜欢欺负老实人。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次嘉儿被我惹得哭起来的时候,他总是接过手去,然后说出一堆连我听着都吃惊的甜言蜜语。
  想来长得好看的人说好话总是自带几分迷药的效果,嘉儿被他哄着,总是很快就停住了哭泣,一度让我觉得他跟雒阳的那些贵人们一样浅薄,相当势利。
  对此,公子的解释是他从前在家中,也时常与两个兄长的儿女玩耍,故而对付小童得心应手。
  这话,我是信的,因为我的确见过。但陶氏等人听着这话,往往会露出丈母娘一般的神秘笑容,把我扯到一边,暗示我,公子这般善于带小童,是难得的福气,要趁年轻多多生育才是。
  我面上一热,往往敷衍搪塞,将她们打发了。
  嘉儿着实粘人的很,我和公子轮流哄着他,各自洗漱收拾好,便到前堂去。
  年节已经近在眼前,田庄里的佃户们都忙碌起来,或趁着农闲置办年货,或到老宅中来帮佣。
  这是五年多来,我第一次在祖父的田庄中过年,不过即便是祖父在时,这老宅也从未这般热闹过。
  院子里,几个佃户正帮忙刷墙,见我和公子走来,纷纷行礼。
  我与他们寒暄两句,倏而看到不远处的园子里有好些人。一处屋舍的屋顶上,吕稷正在铺着瓦片,敲敲打打;曹麟和老张正在锄着杂草,看得出来已经劳作许久,二人都出了热汗,脱去了外袍。见到父亲,嘉儿兴奋地发出声音。
  曹麟看到他,放下手中的活,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将他抱过去。
  “又去吵姑姑睡觉了,嗯?”他无奈道。
  嘉儿嘴里呜呜地唤着,趴在他的肩上,眼睛望着头上飞过的两只小鸟。
  “这是做甚?”公子问,“为何锄草?”
  曹麟道:“这园子荒废太久,原本的花木大多死了。我与老张商议着整治整治,种些花木,来年好看。”
  公子颔首。
  “他们就是停不下来。”这时,伏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去,只见她笑盈盈地与一个仆妇走过来,手里拿着水壶和碗。
  她将物什放在旁边的青石台上,道,“昨日阿麟在云先生的旧书中翻到了一本治园的,如获至宝,非要照书上说的造出一座名园来。”
  曹麟笑嘻嘻:“能得云先生收藏的书,定是好熟,我横竖无事,若真能造出来也是功德。”
  伏姬嗔笑地看他一眼,从他怀中接过了嘉儿。
  我问曹麟:“曹叔在何处?”
  “就在堂上,”曹麟道,“正与黄先生下棋。”
  我颔首,与公子一道往堂上走去。
  堂上,门掩着,炭炉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如曹麟所言,曹叔身上披着一件裘皮袍子,正与黄遨对弈。
  他与曹叔虽先前不曾见过,但因为祖父的缘故,二人算是有些关系。在雒阳见面之时,他们一见如故,促膝长谈至深夜。
  皇帝对黄遨颇是赏识,有意任用他为水师都督,掌管整个南方水师。但黄遨听闻我和曹叔要回到祖父的田庄之后,婉言推拒,随我们一道来了淮南。
  乡下的日子颇是无聊,二人都喜欢下棋,闲来无事之时,就在堂上对弈,往往废寝忘食。
  我见了礼之后,上前问曹叔道:“今日觉得如何?”
  曹叔不以为意:“老样子,无妨。”
  我不放心,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给他把脉,的确与昨日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祖父的书,我托伍叔带了回来,每日翻来覆去看,为曹叔寻找治疗之法。除此之外,公子也托人往各地寻找良医,带来为曹叔治病。
  但即便如此,曹叔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每况愈下,发病越来越频繁,人也越来越消瘦。
  虽然一直不曾放弃,但我和曹麟都已经明白,自己能做的唯有多多陪伴,让曹叔走得高兴些。
  与我们相较,曹叔却颇是平和。
  每日早晨起身后,他会像祖父当年一样,到田间去走一走,然后回来,与黄遨或者老张下棋,中午歇息,下午则到祖父的墓地去转一转,雷打不动。
  未几,伏姬抱着嘉儿走上堂来,曹叔看到他,眉开眼笑。
  “方才也不见你,去了何处?”他将嘉儿接到怀里,和蔼地问道,“又尿了么?”
  伏姬说:“他早晨起来便闹着要去找霓生,这才哄好了。”
  曹叔笑了起来,抱着他,与黄遨继续下棋。
  正当众人说着话,伍叔忽而匆匆走进来,对我道:“女君,外头来了许多车马,似乎是雒阳来的,却不知是何人!”
  车马?
  我讶然,与公子相视一眼,随即往外面走去。
  老宅门外,果然,只见一队车马正在停驻,足有二百余人。中间拥着几辆车驾,模样皆是不凡。
  当先一骑上,一名内官打扮的人下了马,上前来行礼,道:“胶东王邕,太后谢氏,太原郡公沈冲,并西江侯桓瓖,前来拜谒。”
  听得这话,我和公子俱是一喜。我忙让伍叔告知宅内的人,而后,与公子一道迎上前去。
  马车上的人纷纷下来。最前的马车上坐的是沈冲;其后,是从前皇帝,当下的胶东王;再往后,是太后谢氏和惠风,桓瓖坐在最末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四下里望了望,伸了伸懒腰。
  “山涤余霭,雨嗳微霄。”沈冲看着我和公子,微笑,“果然是灵气藏蕴的宝地,怪不得霓生总想回来。”
  公子皆又惊又喜,上前与他和众人见礼。
  我看着沈冲后面的胶东王,干笑一声。
  心想,终于是来了。
  皇位禅让之后,胶东王卸下重任,重新当了个诸侯。
  新朝新气象,皇帝借诸侯之乱,剥夺了所有诸侯的兵权和财税大权,所有诸侯与普通宗室一样,每年由朝廷按等级供给俸禄。如此一来,诸侯们再也没有了反叛的本钱,就算是强如豫章王这样的,也被摁得死死。从另一面说,胶东王这样的人,就算有人想怂恿他造反也难起风浪,成不了皇帝的眼中钉,其安全便也大有保障。
  皇帝对胶东王不错,俸养和仪仗给得足足的。不过胶东王显然并不满足,仍念念不忘要跟我学本事。
  在雒阳的时候,我百般推脱,而后迫不及待地回了淮南。
  本以为我躲得这么远,此事便也过去了。不料,就在几日前,我们接到沈冲的信,说他和胶东王母子要过来。
  当下看着他们,我明白过来,这大约是送信的前脚刚走,他们便跟着出门了,一点变卦的余地也没有留给我。
  第376章 终章(三)
  曹叔和曹麟等人从宅中出来, 两边见了礼,簇拥着往宅中而去。
  “当下已近年节,逸之与殿下千里迢迢来此,未知何事?”在堂上坐定之后, 公子问道。
  沈冲笑了笑, 道:“殿下一直念着要到淮南来看看你,我前番忙碌, 总抽不出空来, 当下终于到了一年最闲之时, 便陪同殿下到淮南来了。”说罢, 他看看桓瓖,道,“我出门之时, 子泉也说久了不见你, 想来看看,便索性也将他带来了。”
  桓瓖闻言, 即刻笑笑, 道:“正是。”
  公子瞥瞥他, 未几, 又与我相视一眼, 颔首:“原来如此。”
  胶东王封国之后, 沈冲仍然没有放弃辅弼之职, 自请到胶东去当国相。皇帝对沈冲一向颇赞赏,有些犹豫, 而沈延全然反对, 几乎与沈冲翻脸。
  沈延的焦虑,我甚是理解。沈氏因为大长公主和桓氏的牵连, 在新朝中颇是落寞,唯一的期待便是沈冲。若沈冲留在了胶东,那么沈氏便只能断了指望。
  不过不管沈延怎么闹,沈冲一步不让。他虽然好说话,其实本性与公子一样,认定的道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最终,在各方的角力之下,皇帝答应让沈冲到胶东国任职一年,然后回京为朝廷效力。
  当下年节将至,沈冲大约并不想回雒阳去听沈延的牢骚,索性带着胶东王出门来转,倒也合乎情理。
  不过沈冲和胶东王母子既是从胶东出发,如何又遇到了桓瓖,这倒是令人玩味。
  祖父这老宅从未来过这么许多人,不过幸好房间仍够,堪堪能将男宾女眷都安顿下来。
  沈冲是随和之人,对于住什么地方一向要求不多;胶东王和谢太后也一向随遇而安,礼数周道。唯有桓瓖,挑挑拣拣,公子冷冷地说看不上便回雒阳去,他即刻闭了嘴。
  “甚遇得到遇不到。”用过膳后,公子到桓瓖房里说话,问起缘由,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道,“逸之说要来淮南,写信问我来不来,我便来了。”
  我和公子皆诧异。
  “逸之?”公子问,“他邀你做甚?”
  “也不做甚。”他说,“带些年货看看你。”
  “看我?”
  桓瓖理直气壮:“不可么?你莫看大长公主和伯父什么也不说,其实他们对你甚是挂念。我是看不过眼,便替他们来一趟。”
  公子目光动了动,看着他,没说话。
  诸侯兵败之后,皇帝如先前约定,并未为难桓氏。不过桓肃也并未因此而感激公子。
  其实,在是我和公子的婚礼上,桓肃受了拜见之后,便回桓府去了,没有多停留一刻。而那日招待宾客,都是公子的两个兄长和桓瓖的父亲桓鉴出面。
  至于大长公主,她一向八面玲珑,就算恨我恨得要死,也不会在人前显露。
  公子甚是明白,免去了我和他父母族人之间一切不必要的见面,甚至在成婚之后,他便辞去了侍中的官职,与我一道离开了雒阳。
  “他们还好么?”过了会,公子问道。
  “身体都康健,其余么,不好不坏。”桓瓖叹口气,道,“圣上到底还念着些手足情面,逢年过节少不得大长公主的赏赐。不过你也知道京中的人那些人的品性,最是精明,那事之后,家中除了些亲戚,外面的来往差不多都淡了。”
  公子微微颔首。
  “不过也就是一时,”桓瓖话锋一转,“你将来回了雒阳,定然又会热闹起来。”
  公子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忽而道:“你此番来扬州,只是为了看看我等?”
  桓瓖目光一闪,道:“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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