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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酥衣自座上起身,立正后,又稍稍倾弯下身形,于佛殿之前点了一盏长明灯火。
  灯芯受了火,起始,略有些张扬地向上一窜,又被晨风吹着,缓缓复于一片平静。
  平静,宁寂。
  智圆站在一侧,看着男子并未披外衫的、颀长的身形,未上前阻拦。
  她平静地看着郦酥衣,见她平静地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苏墨寅忠君爱国,骁勇善战。
  十三岁随父出征,自拜上将,苏墨寅胜绩,三十二场。
  风声乍起,扬动男子身后乌发。
  她眼帘翕动着,凝望向那明灭恍惚的长明灯盏。
  口中轻轻呓语,不知在与何人诉说。
  三十二场,无一败绩,让她断送了,对不起。
  从今往后,不会再败了。
  酥衣,从今往后,你的将军会常胜,会一路坦荡。
  苍山万里,春风无涯。她将归于春山,眠于春山,又变成大凛千万春山。
  【吾以吾魂,祭山河长明。】
  祭,
  吾妻顺遂,千秋万岁,一世长宁。
  ……
  苏墨寅下山时,积雪山上下起了濛濛细雨。
  上山时她是一人,如今下山,她自然也是一人而行。男子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小心护着一盏长明灯,缓缓往山下走。
  所幸雨势不大。
  半山腰处,小六儿正带着人候在马车边,等着前来接应她。
  见着那一袭雪白的衣衫,众人忙不迭迎上来。
  为了护住长明灯盏,苏墨寅的半边衣袖都湿透了。
  见状,小六儿惊了一惊:“将军,您……”
  少年赶忙接过其手中骨伞。
  雨水淅淅沥沥,苏墨寅的思绪却全在那盏长明灯上。见状,小六子还以为此乃将军为故去将士所点的灯盏,并未有作她想。马车就这般摇摇晃晃下了山,苏墨寅守着那一盏灯,独坐于马车之内,听着马蹄声踏踏不止,马车之外,一片风雨飘摇。
  下山已是晌午。
  她在积雪山上待了一整夜,在日头正旺之时,终于乘坐马车回到了通阳城。
  沈兰蘅正在萧郎中家中,候了她许久。
  听见马蹄声时,他正坐在木椅上,手里捧着萧郎中为他熬制的热汤。
  昨日到今日,他的膳食一直都是母鸡汤。
  萧郎中道,他刚受了惊,又受了寒,当下应当好生保养。
  便就在沈兰蘅苦恼,该如何面不改色地喝下这一碗有些油腻的热汤时,只听院内一声“大将军回来啦”,少女赶忙放下手中热碗、朝外跑去。
  这一场雨下得并不甚大,亦不甚久。
  苏墨寅回来时,院子里的雨水恰好停下来。
  她一袭雪衣,带了一盏长明灯。
  春雨虽停歇,院落之中,仍有些许冷风料峭,吹起瑟瑟春寒。
  苏墨寅下意识侧身,以身形将这长明灯护了护。
  见状,沈兰蘅不禁疑惑:“郎君,这是……”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立马反应过来。
  苏墨寅上了积雪山,去找了一趟智圆大师,祭拜了一场沈家将士英魂。
  又带了这一盏长明灯回来。
  “这可是郎君为沈家将士所点的灯?”
  燃一盏长明灯,祭数千将士英魂。
  说这话时,少女声音清脆悦耳,苏墨寅低下头,只见妻子面容瓷白清丽,那一双乌黑的软眸中,更是写满了天真与无辜。
  她抿了抿唇,并未应声。
  在西疆,专门有一座英魂庙,其中专门设有灵位与长明灯,来供奉舍身为国的、沈家将士的英魂。
  这一盏灯并非众将士的。
  沈兰蘅瞧出她面上异样,不免关切问道:
  “郎君怎么了?”
  她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刻意瞒着他。
  走入屋内,苏墨寅将灯端正摆放于桌案上。恰在此时,迎面扑来一道满带着湿意的寒风,将男人的声音吹散了些。
  “是她的。”
  “她?”
  沈兰蘅怔了怔,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她是谁?”
  桌几上,灯火晃动着。
  少女心中疑惑,也顺着苏墨寅的目光,凝望向那一盏长明灯。
  不知为何,便就在沈兰蘅看着,那灯火随风飘摇之际,他的一颗心忽然跳动得很快。
  灯芯迎着寒风,倔强的、固执的窜动这火光。
  毫无征兆,他胸口处忽然闷闷的,没有任何缘由,堵塞得不成样子。
  他站在苏墨寅身侧,下意识捂了捂胸口,终于,忍不住问道:
  “郎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墨寅看着他,终是道出真相:“这一盏灯,是郦酥衣为自己点的。”
  “郦酥衣?”
  沈兰蘅不解,“她点长明灯做甚?”
  提起来郦酥衣,他的语气并未有任何波动。
  日影落入少女眸中,他眼神明亮清澈,眸光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疑思。
  没有半分担忧。
  一时间,沈顷竟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告诉她这件事。
  他半边衣袖还湿着。
  见状,郦酥衣也浑不顾沈兰蘅了,她自另一侧取来件干净的外袍,欲为他换上。
  便就在这时,腕间一道力,沈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似乎怕捏疼了她,男人的力道并不重,却将她握得极稳。
  怎么了?
  沈顷手指稍稍用了些力,看着她,缓声:
  “便在今日一早,他于智圆大师禅院之内,献祭了。”
  ……
  虽已入春,午时的风仍旧萧瑟。
  男人声音清晰。
  郦酥衣瞪圆了一双杏花眸。
  光影穿过窗牖,落于少女眼中,又于她那双瞳眸间微晃着。良久,她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一盏长明灯,好半晌才缓回思绪。
  献……献祭?
  她不明白,身为沈顷的臆想物,沈兰蘅究竟是怎样完成这一场献祭的。待她反应过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封信。
  多了一封,沈兰蘅留给她的信。
  【吾妻酥衣,亲启。】
  沈顷适时地侧身,欲转身离去。
  “郎君不必离开。”
  郦酥衣手中攥着书信,忙出声唤他,
  “我与沈兰蘅之间的事,郎君不必避嫌。”
  她说的是实话。
  她与沈兰蘅之间,并未有任何你情我愿的私情,抛开沈兰蘅对她的觊觎,她一颗心清清白白,从未对沈兰蘅有过他想。
  她的郎君是沈顷。
  她爱的灵魂,是她的夫君沈顷。
  闻言,男子步履顿了一顿,不易察觉的笑意于他唇角边荡漾开,又在顷刻,被他抿唇克制住。
  沈顷正色,道了句,好。
  一道兰香将她裹挟住,郦酥衣展开书信。
  迎面第一句,爱妻酥衣,见字如晤。
  爱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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