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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股阴冷感是如此真实。
  以至于即便隔着黑布,杨方似乎都能看到。
  一条两米长手臂粗,头顶肉瘤的黑蛇,从山崖裂缝中钻出,缠绕着他的手腕,正昂着脑袋死死盯着他。
  猩红的蛇信子,在半空中来回晃动。
  下一刻,就会从他脸庞上划过。
  隧洞中的阴风只是彻骨。
  但这股寒意却是直冲天灵盖,让人神魂颤栗,毛骨悚然,被黑蛇爬过的手臂上,更是鸡皮疙瘩起了无数。
  杨方咬着牙。
  却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有心想要逃开。
  但偏偏身下这隧洞狭窄无比,转身都难,何况从眼下的动静看,整条隧洞里似乎都已经被蛇潮淹没。
  嘶嘶的吐信声、铁叶鳞片的交错声,以及蛇腹从地面、崖壁爬过的窸窣声。
  经由狭长的隧洞放大。
  落到耳朵里时,所产生的效果更为骇人。
  好似下一刻,他们就会被蛇潮掩埋。
  “咋办?”
  “陈掌柜,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都是葬身蛇腹了。”
  见身侧几人都停下了脚步,杨方知道他们应该也都听到了动静,但迟迟没有会应,让他不禁心神大乱。
  眼下可不是沉默的时候。
  一步错,就是生与死。
  之前在石桥外,探路的伙计只是被黑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就像被大雨冲塌的老庙泥像一样。
  前后不到两个呼吸。
  浑身血肉溶化,连白骨都没剩下。
  那一幕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也让他内心更是忐忑不安。
  蛇潮已经越来越近,再不做打算,难不成真要束手待毙?
  “莫慌,杨方兄弟。”
  “要真是蛇潮,你觉得我们还有存活的可能么?”
  听出他语气里的急躁惶然。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玉楼,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轻声道。
  “什……什么意思?”
  杨方一脸错愕,满心茫然。
  身侧黑蛇都快要贴着面庞了,那股腥臭味更是直冲鼻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怎么可能是假?
  不仅是他,边上三人也是如此。
  声音可以模仿,难不成气味和阴煞也能造假?
  还有,最重要一点。
  要只是一人有所感应,还能解释为出现了错觉,但眼下他们五人全都听在耳里,清晰无比,总不可能全都幻听?
  “杨兄弟觉得那种黑蛇是否凶险?”
  一‘看’几人深色变化,陈玉楼都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稍一思索,还是换了种方式问道。
  “当然。”
  “不是自吹,杨方我行走江湖的时间虽短,只有几年功夫,但这些年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深山老林。”
  “遇到的蛇类没有上百,也有数十。”
  “但却没有一种能够毒过它,就是过山峰、烙铁头都不行。”
  杨方点点头。
  他虽然在黄河两岸长大,但跑江湖却是多在贵川一带,那些深山老林里毒物横行,每年都有无数人死在蛇口之下。
  但就算是让捕蛇人都闻之生畏的过山峰。
  咬中后,无药可救的前提下,也能撑个三五天,最后毒液浸入骨髓心脉,痛苦而死。
  但只要被这种黑蛇咬到,浑身溃烂,瞬间溶化。
  这等奇毒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鹤顶红也难以匹敌吧?
  “那速度呢?”
  陈玉楼并未回应,而是继续问道。
  闻言,杨方心里下意识浮现出当日在姑墨州,那口古井之外的一幕。
  从木桶中窜出的怪蛇,就如一道黑色闪电。
  即便他们几人,皆是练武修行之辈,五感六识远超常人,但也只隐隐有所感应,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不要说出手阻拦。
  也就是陈玉楼实力惊人。
  悍然出手。
  不然花玛拐早都凉透了。
  哪还有机会活到今日。
  他不明白陈掌故为何会如此发问,但总觉得他必然别有用意,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自然也是无可匹敌。”
  “既然如此……”陈玉楼摊了摊手,话锋一转,“我们都已经落入蛇潮,为何还无一条黑蛇攻击?”
  “这……”
  听到这话。
  几人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
  仿佛有道雷霆落下。
  是啊。
  听动静,那些黑蛇分明早已经将他们重重围住。
  以它们的凶戾,绝非善类。
  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怕是早就已经吞骨食髓了。
  “陈兄你的意思是……幻境?”
  鹧鸪哨眉头一皱。
  自从在头顶精绝女王墓中,见识过种种后,他已经不敢轻下决断。
  “大概率是。”
  陈玉楼点点头。
  没有把话说死。
  即便此刻他神识扫过,白色隧洞中空无一物,但耳边的蛇潮汹涌而行的动静却是越发强烈。
  那朵尸香魔芋,被他以灵炁之火烧得干干净净。
  绝无可能再生乱象。
  所以……
  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鬼洞之下那头掌控着行境幻化能力的蛇神。
  第二便是邪神大黑天击雷山。
  但究竟是谁在暗中捣鬼,他暂时也难以判断。
  “怎么会?”
  “幻境?妖术?”
  “真要是这样,他娘的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吧?”
  听到他这话,几人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尤其杨方,此刻,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头黑蛇已经完全贴近了跟前,滑腻冰冷的蛇信子,在鼻梁处轻轻划过。
  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触感。
  让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扯下脸上的黑布,看上一眼。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么?”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真要实在没法放下恐惧,封闭耳力试试。”
  陈玉楼其实很清楚,也很理解他们的想法。
  因为,此刻从他的触感看,就有一条黑蛇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正缠着他的脖颈,仿佛将他当成了猎物,试图将它活活绞死。
  犹如铁叶的鳞片,在脖子上划过,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寒意从脚下直冲脑门。
  
  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无法忍受惊呼出声。
  但神识扫过。
  脖子上分明空空荡荡,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虽然看似平静,眉眼间却是透着一抹无法抹开的凝重。
  能够做到如此真实。
  也从另外层面说明了对手的可怕。
  这等幻镜,绝非尸香魔芋、先知石匣能够企及,几乎与真实世界完全一致。
  身在其中。
  对于他们五人也是一种无比巨大的考验。
  无论心境还是见识。
  一旦承受不住,心绪崩溃,他不敢说结果如何,但心神彻底陷入幻境,永坠沉沦之中却是肯定的。
  所以,他果断提出了个建议。
  不见不闻。
  黑巾蒙住双眼,算是做到了第一点。
  而不闻,则是让他们短时间内失去听力。
  但如此一来,等于又聋又瞎,真要遇到凶险,根本无法反应以及应对。
  压力全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我来试试。”
  一听这個法子。
  杨方哪里还会耽误。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人都快要疯了,身外那条蛇已经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了头顶上。
  头皮几乎都要炸开。
  虽然拼了命的告诉自己都是幻觉,不要多想。
  但蛇行的窸窣声无孔不入,蛇鳞划过头皮产生的触感,让他已经濒临崩溃,哪能真正做到不管不顾。
  当即催动气血。
  将耳窍强行封住。
  要是能行的话,他甚至可以将剩下的四感五识尽数封死。
  不然以他的性格,迟早会忍不住,提着打神鞭一路疯狂杀过去。
  嗡——
  双耳封住的刹那。
  一道轻微的嗡鸣响彻,随即……身外的所有声音被尽数隔绝,一瞬间,他人就像是落入了水中。
  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但头皮那股仿佛触电的发麻感,却也一下消失不见。
  “有用!”
  感受到这一切。
  杨方忍不住惊呼道。
  几年倒斗生涯中,这绝对是他最为诡异的一次经历。
  以往分金定穴、风水堪舆、观星察脉的本事完全无用,连他最为擅长的厮杀镇压,也派不上用场。
  空有一身本事。
  却束手无策。
  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真有用?”
  老洋人其实也是备受煎熬。
  只不过,比起杨方他心性要更为坚毅罢了,毕竟身为扎格拉玛后裔,从出生起就要遭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也就是仅限于此了。
  此刻的他,只觉得脚边、身侧、耳边、头顶、肩膀上,无处不是毒蛇。
  整个人被蛇潮包围。
  安全就是掉进了蛇窟里头。
  所以,听到杨方这句带着惊喜的呼声,他立刻回应道。
  可惜杨方双耳已经彻底封住。
  并听不到他的询问。
  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他娘的,还真是幻觉,这鬼地方要是有可能,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幸好忍住了,没扯开黑巾,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听他自言自语的喃喃声。
  老洋人最后一点疑虑,也被彻底打消,再不耽误,同样催动气血,经由奇经八脉,自胸口逆流而上,封住耳窍。
  果然。
  嘈杂如潮的诡声,一下戛然而止。
  就如之前关上石门,脚步声消失一样。
  察觉到他的变化,昆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样的做法。
  “道兄?”
  三人举动尽在陈玉楼的观察之下。
  见鹧鸪哨并未动静,他不禁催促了一声。
  “我就不必了,还能忍受。”
  “要是生变,杨某还能出手,与陈兄形成掎角之势,有个照应。”
  感受着他的决然,陈玉楼想了想,并未拒绝。
  一行五人当中,鹧鸪哨实力远胜杨方他们,观他周身气息流转,至少也已经到了练气第三境。
  只差一步便能捅破窗户纸。
  踏入筑基。
  虽然在蛇神面前依旧不够看,但眼下应对幻境却是足够。
  只要时时保持心性沉静。
  就不会轻易陷入沉沦。
  另外,就如他最后那句话,真要出事,如此狭窄的隧洞中,他一个人却是难以照拂所有人。
  “也好。”
  “那还是我打头,道兄殿后。”
  陈玉楼轻声说着,又让他取出钻天索。
  昆仑他们封闭了耳目,借着绳索,也能及时传达消息。
  将绳索缠在手腕间,陈玉楼并不迟疑,径直朝着隧洞前方走去。
  他一动,紧随其后的昆仑、杨方和老洋人立刻有了感应,立刻起身追上,至于最后的鹧鸪哨,能够清晰听到周围动静。
  即便此刻众人的脚步,在哗啦啦的蛇鳞交错中,几乎微不可闻。
  没错。
  周围的黑蛇,似乎被他们熟视无睹的反应激怒。
  纷纷昂起脑袋,吞吐蛇信,抖动着一身鳞甲。
  声音交错,恍如火山爆发。
  绕是鹧鸪哨深知一切皆是幻象,都忍不住抿着嘴唇,眉心间杀机浮动。
  一路向前,每走出一步,陈玉楼都会心中默数。
  “三十七!”
  等到这个数字在心头跳出时。
  他忽然心有所感,一种说不出的悸动浮现。
  下意识猛地转身回头。
  即便双眼与身后几人一样,同样被黑巾覆盖着。
  但一缕神识,却是从泥丸宫中一下冲出,直奔后方黑暗而去。
  他们刚走过的隧洞中。
  浓郁的雾气笼罩。
  但那其中……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影子。
  模糊不清,身似人性,犹如鬼魅一般,就那么盯着他们一行人。
  但诡异的是,神识冲过,那道影子就像是镜子一样,瞬间破碎融入黑雾,下一刻,又在原处凭空生出。
  “鬼神?”
  “还是……邪神大黑天?”
  这一幕如此熟悉。
  以至于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到了半年前的马鹿寨后山。
  闯入这个妖魔横行,诡异暗伏的世界这么久。
  他其实明白,民间传闻未免就尽是杜撰。
  “陈兄……怎么了?”
  察觉到他忽然停住身形,鹧鸪哨心神一凛,沉声问道。
  但陈玉楼并未回应。
  而是伸手绕到身后,铮的一声拔出剑鞘,随即屈指一弹。
  刷——
  一缕无形的剑气,瞬间洞穿重重雾气,出现在那道黑影身外。
  这一剑是试探。
  更是透着必杀的气势。
  本来就被刚才的破事弄得心烦意燥。
  陈玉楼才不会管它是魔鬼还是邪神。
  此行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蛇神。
  所以这一剑异常凌厉。
  而除了锋芒之外,吕祖剑意中最为惊人的便是至阳至烈的道门真气。
  地下湖那头蛇母就是明证。
  纵是化妖百年,一剑之下也得魂飞魄散。
  嗡!
  只见。
  剑气呼啸而过。
  一瞬之间,便将那道刚刚凝聚的黑影,切成无数碎片。
  但……
  陈玉楼来不及送上一口气。
  下一刻。
  雾气中,一道黑影再次缓缓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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