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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9章天意难卜
  皇朝百司之中,太史局并不是多么剧要的所在,职责主要是观测天文、稽定历数,任务说重要也重要,说清闲也清闲。
  太史局两位太史令,其一便是韦鼎,另一个则是清河人张子信。如今太史局的主要任务便是稽定历数颁行新朝以佐农时,此事主要由张子信领衔。
  至于韦鼎之前奉命前往洛阳修整从邺城运回的石经,待到此事忙完之后便一直处于清闲的状态,每天入署偶或辅佐一下稽定历数事宜,要么就是将一些天文图书整理归档。如果想做事,那自然有做不完的事,如果不想做,那也可以随便摸鱼。
  因为并不需要参加朝会,加上韦鼎家还在城外,每天要等城门开启才入城上班,每每要到日上三竿时分才会来到皇城官署坐衙。
  因其乃是当司主官,加上为人也比较和善,尽管每天迟到,倒也没人多说什么,毕竟太史局本来就是闲司,只要不是特别倒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日子就可以这么一天天混下去。
  可是当今天来到官署的时候,韦鼎便发现众人望向他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同,是种怎么样的情绪他也说不上来,但对挺享受当下这种生活和为官状态的他而言,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当他来到官署的时候,属官太史丞刘焯便迎上来说道:“韦令,清早有门下属官入署传告请韦令速往省中待命。”
  “知是何事?”
  韦鼎听到这话后心内便不由得咯噔一下,门下省作为皇城三省之一,出纳帝命、总典吏职,刑赏俱出于此,凡所受召,非喜即悲。
  而韦鼎认真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是没啥政绩拿得出手,能够让门下省出面褒扬奖励,那剩下的可能只能是惩罚了。难道自己迟到早退的恶习,终于遭到御史弹劾、门下纠问了?
  门下属官心高气傲,见不到本人已经心生不悦,自然更加不会随便将命令内容告知他人,只是留下一句话让韦鼎归署后赶紧到门下省去,而后便离开了。
  韦鼎在署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便连忙来到署内自己居室中换一身新的官袍与拜见上官,换完衣服后又拿出占卜的工具卜了一卦,却也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指示,于是便也只能出门快步往门下省而去。
  相较于冷冷清清的太史局,中书、门下两省作为皇城中最为权重的两个地方,那可就热闹多了。两省人员出入频繁,排队等待入见的官员更是从署内一直排到了省外皇城长街上来。
  韦鼎都还不知道自己入此来是为何,只能先到门下省门前录名,然后乖乖回到队尾去排队,看到排在他前面的起码还有百十人,又抬头看看天色,心里估摸着午饭怕是要赶不上了。
  但一想到自己此行吉凶未卜,却还惦记赶不赶得上午饭,他又不免自嘲一笑。不过话说回来,皇城诸署工作餐口味和菜式都比较丰富,甚至比韦鼎家里伙食标准还要更好一些,这也是他每天入署坐衙的动力之一。
  他这里思绪流转着,忽然见到姚察兄弟俩也从另一方向往门下省而来,于是便举手打了一个招呼,同时心内一动,自己此番受门下省相召,会不会与之前对姚察说的那一番话有关?
  姚察兄弟俩昨夜面圣后很晚才回家,大清早又到皇城来处理注名选司、候取告身等事宜,因韦鼎家居城外也无暇相见,而且禁中对话他们也不敢私自泄露。此时见到韦鼎在此,他们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向韦鼎点点头,示意稍后再叙,然后便往门下省门前录名。
  这兄弟俩因受至尊关照而特事特办,并不需要再在门前排队等候,直接在门口便被引了进去。又过了一段时间,姚察便手持告身、面有喜色的走了出来,见到韦鼎还在排队中,于是便阔步走了上去。
  “姚郎面色有喜,像是所求遂愿?”
  韦鼎见他这副模样,于是便也笑语问道。
  姚察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便凑近韦鼎小声道:“新授吴兴太守,月内便要启程,多谢韦侯指点!”
  听到这话后,韦鼎也是不免暗生羡慕,直叹朝中有人好做官啊。同时他心内也略感一宽,如果他也是因此事而见召,只看姚察得偿所愿,可见至尊也是认可这一做法,那么对他应该也不会厌烦,只是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安排。
  两人稍作对话,又过不多久,姚最也从省中行出,两人又与韦鼎约定来日邸上设宴聚会,然后便先告辞离开了。
  没有特事特办资格的韦鼎继续在门下省门前排队,而到了正午时分突然又有一批加急事务入省,其余事非剧要全都延后处理。于是不要说午饭,怕是晚饭韦鼎也要赶不上了。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韦鼎才终于得到召见,接见他的乃是黄门侍郎刘广德。
  刘广德乃是江陵人,算得上是与韦鼎同出荆襄,其人早在侯景之乱时期便北上投奔当时还在沔北荆州的当今至尊,可谓是最早追从效力的一批南人,到如今也已经是成为门下省仅次于门下侍中的副官,未来也是跃居宰执有望。
  两相比较起来,韦鼎就要差得多,虽然同是在朝为官,但韦鼎却要排队大半天才能见到刘广德,便是如今彼此际遇悬殊的最真实写照。
  刘广德倒是没有太过傲慢,见到韦鼎行入后便示意他先入座,旋即才又说道:“署中事务繁忙,有劳韦侯久候了。今日请韦侯入署,是有一事相告,明晨早朝后请韦侯在署听授,届时告身一并授给。”
  说话间,他便让属员递下一份便笺,上面写着他的最新任命。六品以下的官员任命都是由门下省统一办理,因为相关的人事变迁太多,所以便积攒到望朔大朝之日朝会之后集中授命。
  韦鼎本来官居太史令,也是从五品下的一司主官,虽不剧要但却清闲,如今却直接被贬官为七品下僚,这自然让他有些悻悻不乐,乃至于有些不安,莫不是至尊厌烦他在不该多嘴的问题上多嘴才做出这样的贬官处理?
  他这里还在惴惴不安,却又听刘广德说道:“除此授命之外,另有一书发于中书,亦需韦侯往听。不过看今日天色,怕也赶不上了,还是明早再入省候听罢。”光在门下省排队就了韦鼎大半天的时间,而中书省那是比门下省还要繁忙的地方,哪怕现在到了傍晚时分,门前聚集的人流却丝毫无减。尽管韦鼎心中充满疑惑与忐忑,便也只能先行告辞离去。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早退,看这时间就算离开皇城也赶不到宵禁前返家了,再加上明早还要在两省听授,他也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迟到,于是便先在署中留宿一夜。
  皇城虽大,但消息的传播也是很快的,当韦鼎回到官署的时候,不乏属员已经知道了他今日往门下省去接受了新的任命,不再担任太史令了。
  不过属员们倒也没有因为他的离职便即刻加以冷眼,甚至还有属员给他留了饭,尽管饭菜已经凉了,但韦鼎吃在嘴里还是感觉心里暖暖的。只是一想到明早际遇还不知要发生怎样变化,吃在嘴里的饭食顿时便又味同嚼蜡。
  就这样辗转反侧的过了一夜,第二天因是大朝,天色还没亮的时候皇城中便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有鉴于昨天在皇城排队的经历,加上本身也已经不再是太史局的长官,韦鼎今天倒是起了一个大早,稍作洗漱之后便匆匆来到中书省门前等候。因为门下省授官是在午后,他便先到中书省来,争取上午就能排队轮到自己。
  尽管此时天色还未大亮,但两省门外也已经聚集起了许多官员,门外之人自然是前来等待召见办事的,门内的两省官员则在各自官长们的带领下准备参加朝会。
  不多久,省内便响起了警鼓声,而在听到这鼓声之后,门外一众官员们脸上纷纷流露出了羡慕之色。宰相凡有出入,必有警鼓净街警众、闲人回避,这是独属于宰相享有的礼遇,自然让众官员们羡慕不已。
  门外的韦鼎自然也不例外,他虽懂得一些趋吉避祸、阴阳命数的道理,但却也没有平步青云、位居在职的方略,眼下也只是排列门前、形如喽啰,在警鼓声中忙不迭避至道左,望着身着紫袍的中书令率领一干中书省官员们离开官署,直往北面的太极宫乾元殿去参加今日大朝。
  皇城就是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不同的官署有不同的景象,不同的级别有不同的待遇,哪怕再怎么淡泊名利之人当其身处如此高下分明的环境中,怕是也忍不住想要力争上游、人前显贵。
  大朝朝会通常不会议论什么具体的事务,所以也进行的比较快。今日朝会主要宣布了三件事情,首先便是以梁国公、门下侍中萧詧率领使团前往淮南秦郡,招引陈主陈昌入朝觐见,第二便是江东征师陆续开拔归国、结束江东战事,第三则是今秋选人试与铨选举行的日期以及主持的人员等等。
  这一系列的大事自然与那些下司官员无关,等到退朝之后台省主官们陆续返回各自官署开始处理公务,韦鼎等一众门前排队多时的喽啰们才又动了起来,开始排队入内。
  这一次韦鼎倒是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前面三五个人之后便轮到了他,而且接见他的竟是中书省主官之一的中书令卢柔。
  及见韦鼎行入见礼,卢柔便从席中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其人几眼,旋即才又笑道:“韦君才名多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怪不得至尊特授列位东宫。今请你来见,便为面授此事,至尊诏命韦鼎授太子中舍人!”
  “臣、臣恭受命……”
  韦鼎听到这话后却是大感错愕,他昨晚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一个情况,直到卢柔讲完之后一旁的中书省属官开始宣读诏令,他才慌忙下拜谢恩,但却仍是一头雾水。
  东宫官职本来应该是由太子詹事府宣授,但今太子都没有,太子詹事府当然也不存在。而卢柔除了中书令之外,则还领一个太子少保的虚衔,于是韦鼎的授命便辗转来到了他的这里。
  见到韦鼎一脸错愕诧异的表情,卢柔便忍不笑语道:“曾闻韦君颇有相卜之能,难道对于此日之事竟无预料?”
  韦鼎听到这话后自是略感羞赧,转又回想起自己从昨天到如今一番患得患失的心情变化,便忍不住叹言道:“天意高渺,术理难卜,沐恩失态,让卢相公见笑了。”
  待到离开中书省,韦鼎心中阴霾尽消,昨天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当然无存。尽管眼下他这个太子中舍人还没有组织安身,仅仅只是一个虚职,但这一授命无疑也是在暗示至尊在知晓他那一番见解后也是非常认可,所以才授以东宫之职,是已经先将他作为太子未来班底在蓄养了。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解,既然至尊对他比较欣赏看重,那为什么不放在国子太学之类清职养望以为太子助力,何以要授给东宫职的同时又让他实际负责宫苑管理这种浊流卑职?
  怀揣着这一疑惑,他又在门下省听授之后便转去司农寺上任,司农卿裴宽待他倒也还比较和气,安排属官协助他办理入职事宜。
  然而当他来到京苑监官署报道的时候,体验就不那么好了。京苑正监名为吴敬义,见到韦鼎的告身之后当即便皱眉道:“又是一个南人,顶了京兆韦氏郡望,也掩不住那股貉子气息!”
  南北分裂多年,彼此也都互相鄙视多年,如今虽然融合起来,但是一些裂痕也难以修复,尤其是不少中下层的关中人士对于涌入关中的南朝人士都有些抵触和鄙视,显然这吴敬义就属于此流。
  韦鼎闻言后便正色道:“吴监请慎言!下官世系清晰,胡亡氐乱之年走避襄阳,而今奉义归国,绝非冒充顶认!况今圣主一统六合,无论南北之士,但使忠心效力,谁敢非议?”
  “是不是忠心效力,我心里自有尺衡量!老子当年追从主上建事创业事,你还不知何处摸鱼抓蟹呢!既入此中,当从我命,若事有疏忽,不论你是何名门,少不了责罚!”
  吴敬义又冷哼一声,旋即便在案头一番翻找,旋即便将一卷宗抛给韦鼎并说道:“监中事你不需理,督造南苑刻不容缓,由你全权处置!”
  虽然跟主官有点不太愉快,但这也并不影响韦鼎的心情,他接过卷宗后便告辞离开,转回自己直堂了解事务。而当打开那卷宗当中有关南苑的选址和框架图纸后,他总算明白了至尊何以让他担任这个所谓的南苑使了。
  看到图纸上曲江周边清晰标注需要征用回收的园墅,当然其中也包括韦鼎自己家,他不免便面露难色。虽然朝廷的征用令中表明了在征用过程中会酌情给予合理的补偿,但再怎么合理,也总得有个尺度,如今这个尺度就交在了韦鼎的手中。
  韦鼎坐在席中,神情变幻不定,迟迟拿不定主意,忽然耳边又依稀听到宰相出行的警鼓声,当即便将心一横,狠狠说道:“拆、全都拆光!至尊用我造此别苑,想是为来日太子集贤蓄才而作园池,必以盛大,不可寒酸!得此厚用,岂可吝一墅业而薄我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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