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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617年(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天气格外反常。狂风暴雨,霹雳闪电,不时光顾东都洛阳。大树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屋瓦像纸片被风掀飞,冰雹大如鸡卵,庄稼成片倒伏,浸泡在积水中。洛河水漫入城内,街巷可以行船。灾民、饥民比比皆是,啼饥号寒。总之,洛阳呈现出一派人间末日的景象。杨广凝视珠帘外的潺潺细雨,那无尽的雨丝,像扯不断的愁思,使他更加郁闷。从清早,至中午,他一直就这样伫立窗前,一言不发地想心事。
  刘安轻手轻脚走近,他这是第四次向杨广奏报了。早膳后杨广曾吩咐他,无论好坏消息,只管逐一报来。尽管每次杨广都一言不发,但刘安不敢违旨。依旧例行公事:“禀万岁,雁门郡乱民翟松柏,于灵丘举众为乱,从者三万人,正猛攻傍县,危及雁门关。”
  杨广也不回头,只是挥挥手,看来他对这造反的表章业已麻木了。刘安识趣地退下,但不过一刻钟,刘安再次近前:“启奏万岁得知,显阳门遭雷击失火,宇文大将军正率众扑救。”
  又过一刻钟后,刘安第六次进见启奏:“万岁,李渊送来急报,韩世号旧部由历山飞鼓动,已裹挟十万之众,进攻太原,李渊正与之激战。”
  未几,刘安又来奏闻:“乱贼卢公显家私巨万,开仓放粮,收拢灾民数万,树反旗于都城外龙门,大将军元礼已领兵前往征剿。”
  “够了!不要再报了。”杨广终于开口了,“朕养文武百官,百万大军,高俸厚禄,如今朕连肘腋都不得安宁了,还要尔等何用。”
  “臣等无能。”宇文述恰好来到,深感脸上无光,不由低下头去。
  杨广看见宇文述,更有了发泄对象:“你一向为朕所倚重,视为柱石之臣,却不能为朕分忧,着实令朕失望。”
  “为臣死罪。”宇文述趁机进谏,“臣近日亦寝食不安,眼下天象反常,东都雨连绵,且又盗贼四起,万岁莫如南幸江都暂避,以免身居险地。”
  其实,杨广近来也有此意,只是未拿定主意:“路上可好走?”
  宇文述拍胸担保:“万岁但放宽心,臣保圣驾万无一失。”
  “好吧,即刻准备,明早乘龙舟出巡。”杨广传下口谕。刘安欲待劝谏,又觉不妥,便找机会溜出,来到了萧娘娘起居的景华宫报信:“娘娘,目前国势濒危,圣驾不当轻离,中枢无主,不利大局。一旦离京,国本摇动,只恐……”他未敢再说下去。
  萧娘娘完全听清了他的未尽之言,但也是无可奈何:“你所说不错,但万岁的脾气你是知晓的,便我去劝阻,也无济于事。”
  “娘娘,莫如想办法,拴住他的腿。”刘安献计。
  “你有何妙策?”
  “此计或许能够奏效,只是要请娘娘见谅。”刘安遂把想法言明。
  萧娘娘听后,沉默半晌,但还是首肯了:“为了大隋基业,万岁若能回心转意,我便身入冷宫亦无悔无怨,你只管按计行事便了。”
  “遵懿旨。”刘安火急去了。
  刘安之计按三十六计来说,属于美人计。他意欲用美人留住杨广,使其不离东都。作为近侍,刘安对杨广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自宣华、云妃、梦秋相继辞世,杨广再无钟情的可心女子。而刘安近来有一重大发现,即有一绣女名侯月娘者,姿色无双,美艳绝伦。若献与杨广,定能讨其欢心。那么,杨广即使不像大婚那样举行隆重仪式,但皇帝纳妃的必要的繁文缛节,至少也要一个月方能完成。再加上新婚燕尔,贪恋多娇,南幸江都之举便只能做罢。应该承认,刘安这步棋还是颇为精明的。
  刘安兴冲冲来到侯月娘的住处,未及进门,先听见哭声,便觉有异。及至见到侯月娘之面,佳人已是撒手尘寰,刚刚抑郁而亡。几个平素要好的姐妹,正在她尸床前哭泣。
  刘安见状不禁顿足长叹:“唉!可惜,你若晚走一步,便可富贵齐天,只叹你无此缘分哪。”
  刘安失望地转身离开,几名宫人掩泪相送。刘安无意回眸中,不觉一惊。吓得后退两步,手指其中一宫人说:“你,你是梦秋重生!”
  一宫人答道:“她叫袁宝儿,哪是什么梦秋。不过宫娥太监们凡是见过梦秋娘娘的,都说宝儿姐姐像是与梦秋娘娘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像!简直就是梦秋再世,太像了。”刘安啧啧称奇,立刻一个念头涌上心来。侯月娘既死,何不将“梦秋”进献,说不定更能令杨广陶醉,更讨他的欢心。想到此,吩咐袁宝儿:“你且在此守候,万万不可擅离,咱家去去就来。”
  郁郁寡欢的杨广,正独自一人手谈,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同自己下围棋对奕。见刘安来到近前,含怒斥问:“你不在驾前侍候,溜往何处躲轻闲?”
  “万岁,只因有一宫女郁闷而亡,奴才适才特去看望。”
  “此宫女与你沾亲带故不成?”
  “宫女名唤侯月娘,前些日子奴才见她天生丽质,色压群芳,足可慰万岁寂寞,正欲奏闻,不料这朵鲜花竟然凋谢。”
  偌大深宫,哪日不死个把宫女,杨广并未入心:“便天仙绝色,业已气绝,提她何用。”
  “只是奴才在彼有一重大发现,万岁看了,也会惊讶不止的。”
  “有何怪异,你又故弄玄虚。”
  “万岁,奴才怎敢谎言欺君,圣驾亲临一看,保你称奇。”
  “你不妨直言奏来。”
  “万岁事先不知,方有意外惊喜,奴才引路,请驾屈尊前往。”
  杨广被刘安说得也生好奇,便放下棋子:“到时若不能令朕惊异,决不将你轻饶。”
  杨广来到侯月娘尸床前,见死者面色如生,艳若桃花,肌肤莹白,不禁连连嗟叹:“如此绝色,竟未能一沾雨露,委实可惜。”杨广目光流连间,发现侯月娘左臂有一锦囊,出于好奇,便动手解下。里面装的竟是几方乌丝笺纸,上面蝇头小楷,写满了诗文,杨广不觉看下。第一方诗题为《自伤》: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
  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入骨彻,独卧愁空房。
  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
  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杨广看罢,不由连连称道:“好诗,好诗!哀婉至极,令人感伤,催人泪下。”他又翻看第二笺,题为《自感三首》: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春阳正无际,独肯意如何,不及闲花柳,翻承雨露多。
  杨广又止不住连连跺脚:“这样一位绝色才女,不当埋没至今,朕之过也!朕之罪也!”
  刘安及时引入下文:“逝者已矣,且顾生者,万岁请看。”
  杨广心内犹存对侯月娘的惋惜,含悲忍泪回过身来。明亮的灯光下,秀丽俏美的梦秋嫣然含笑站在面前。真如芙蓉出水仙子,凌波玉树临风,杨广张大了嘴巴几乎合不拢:“梦秋,你、你并未仙逝?”
  “奴婢袁宝儿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你是梦秋!”杨广双手把住袁宝儿香肩,“你确是朕的梦秋。”
  “万岁,她是宫女袁宝儿,只不过长相与梦秋娘娘酷似。”刘安提醒道,他也有几分得意。
  杨广揉揉双眼,依然难以相信:“几乎如同一人!”
  “就是嘛。”刘安面带笑容,“万岁,奴才之言不谬吧。”
  “这真是神明造物,简直不可思议,天下竟有如此维妙维肖之人。”杨广把袁宝儿看个不住,看得她羞红双颊粉面低垂。
  刘安适时进言:“万岁,且把袁宝儿带回寝宫,细细问来。”
  “准奏。”杨广自然是痛快应允。于是,刘安备下凤车,载袁宝儿随杨广去了。
  杨广脸上笼罩了多日的愁云,被袁宝儿这轮明月一下子驱散了。二人共进晚膳后,又早华灯齐放。此刻霏霏细雨,敲打芭蕉,如同悦耳的音乐,为杨广弹奏洞房畅想曲。新人拥上牙床,绣衾频翻绿浪,玉股新红乍染,娇ti婉转情长。杨广把一切烦恼全抛诸九霄云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身为帝王,就当把人间乐趣饱享,哪管它叛乱烽火燃遍八荒,哪管它兵连祸结灾民流浪,只要一息在,且入温柔乡。
  仁寿宫这里,杨广与袁宝儿云雨欢畅,景华宫中,萧娘娘孤眠独宿倍觉凄凉。三更夜半,宫女们都已沉入梦乡,萧娘娘也倦意难支合眼睡去。朦胧中,感到有人压在身上,一只大手也伸向了下身。萧娘娘似睡非睡中想起,杨广是与袁宝儿同眠,不在本宫,不禁猛醒。户外依然天阴,室内漆黑一片,但可见一男子头罩黑纱,只露两只眼睛,此刻已将她内裤扯下。萧娘娘大喊一声:“来人哪!有贼。”
  “哼!”那歹徒用双手狠狠扼住萧娘娘喉咙。
  宫女和太监闻声跑来,歹徒惟恐不得脱身,撒手越窗而逃。萧娘娘挣扎坐起,望见了歹徒背影。觉得这身影好眼熟,急切间一时又想他不起。受了这番惊吓,萧娘娘睡意全无,再也不敢自己一人独处了。十数名宫女太监一起秉烛厮守,一直坐到天明。
  杨广获悉萧娘娘昨夜遇险,匆忙用罢早膳即来看望:“梓童受惊了,可认出歹徒,朕定将其九族尽诛。”经过半夜思索,萧娘娘已理清思路:“万岁,这禁院深宫,层层把守,便飞贼亦不能进入,定是宫内人所为。”
  “这是自然。”
  “此人动机并非谋命,意在妾妃之身,这便排除了太监。那么,定是禁军大将所为,因为外人也到不了内宫。”
  “却也有理。”杨广皱眉思索,“能进入内宫者不过十数人,细细查访,不难揪出真凶。”
  “万岁,妾妃已怀疑到一个人……”萧娘娘把下半截话硬是咽了回去。
  宇文化及匆匆来到:“万岁,车驾业已齐备,请旨南下巡游是否起程?”
  萧娘娘有意直视宇文化及,见他目光躲躲闪闪。
  宇文化及发觉萧娘娘目光有异,主动讨好说:“娘娘的凤辇也已准备停当。”
  对于南游江都,杨广一时委决不下,未免沉吟。萧娘娘见状,赶紧加以规劝:“万岁,当此国家多事之秋,圣驾不宜轻离都城,以免人心浮动。”
  刘安煞费苦心安排的美人计,岂甘落空,紧随着说:“万岁新纳袁宝儿,当从容册封为贵人后,再议南下出游不迟。”
  杨广依然拿不定主意,便想听听颇为倚重的宇文化及是何见解:“宇文爱卿,依你之见呢?”
  “万岁,请恕臣直言。东都四周变乱频起,何苦在此困守。江都本人间天堂,且新建迷楼九曲池,正在恭候圣驾,焉能不去。再说,万岁昨日已传旨,明令今早起程。一国之君,若自食其言,岂不有损天威。”
  杨广听着不住点头:“好,你去传旨,着越王杨侗留守东都,车驾即刻安排动身,南幸江都。”
  宇文化及领旨出宫,待他转身步出宫门之际,萧娘娘猛地想起,这背影,这身形,这姿态,与昨夜歹徒一般无二。她不禁拉住杨广之手:“万岁,那歹徒已为妾确认。”
  “快快奏来,究系何人?”
  萧娘娘一字一顿:“宇文化及!”
  杨广乍听一怔,继而放声大笑:“梓童,你该不是白昼梦语,宇文化及怎么可能,断然不会是他。快收拾一下随身携带物品,也好与朕同行。至于歹徒,且容细细查访。”说罢,杨广自顾去了。
  萧娘娘失落地看看刘安:“你的好计,这才应了那句俗话:画虎不成反类犬。”
  刘安也觉悲怆:“万岁对宇文化及这般言听计从,奴才又如之奈何。”
  杨广千乘万骑大队人马出宫,车驾浩浩荡荡,方到建国门,一大臣站立道间阻住去路。
  宇文化及纵马上前,见是奉信郎崔民象,怒喝一声:“崔大人,你竟敢拦挡圣驾,须知此乃死罪!”崔民象对他不予理睬:“本官要面圣有本启奏,你且闪开。”
  杨广掀开车帘:“崔民象,朕急于登舟南幸,有事到江都再奏。”
  崔民象跪在龙车前:“万岁,万万不可离开东都呀!”
  杨广不耐烦地训斥:“快起过一旁,莫让朕动怒。若再多嘴,定斩不赦。”
  崔民象忠心不泯:“万岁,臣以为南幸有十不宜……”
  杨广哪里肯听,怒从心头起:“这般不识进退,宇文爱卿,将崔民象斩首示众,再有阻拦南幸者,先斩后奏。”
  “遵旨。”宇文化及上前不由分说,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崔民象拉到路边,手起刀落,人头滚出。萧娘娘赶紧放下车帘,不忍再看。还有几个原本决心要劝谏的大臣,都吓得缄口不语了。
  雷声隆隆,电闪道道,风时骤时缓,雨时紧时慢,在压抑的气氛中,杨广来到码头,弃车登龙舟,迎风冒雨向江都进发。
  一路之上,杨广日夜与袁宝儿厮守在一起,从未召见萧娘娘,而且严令刘安所有表章边报一律不得奏闻,一切待到江都再奏。这期间,急报如雪片般飞来:冼瑶征在高凉举兵作乱;赵万海自桂山起兵,众至数十万,寇侵河北高阳;杜海州在东海起兵反,众达五万人;历世雄杀临泾县令举兵反,自号大将军;鄱阳湖操天成举兵反,自号元兴王;林士弘反军袭破九江,自号皇帝国号为楚……总之,举国上下,反乱如火如荼,大有燎原之势。杨广一概充耳不闻,整日只沉溺于笙歌宴饮之中,正直之臣都深切感到,大隋江山危矣。
  迷楼,名符其实。它建于江都城北高坡岭岗之上,精巧至极,鬼斧神工。朱门绣户,层层叠叠,处处相通。入内若无精细人引路,必定迷失方向,竟日难出。杨广在迷楼内设百房,每房置一夫人。或轮流过夜,或几房十几房夫人做联床会。他常常一头扎进迷楼内,旬日间也不出楼门一步。军国大事,尽皆荒废,悉由宇文述、宇文化及父子全权处理。
  刘安眼看杨广大权旁落,不问国事,几次冒险进言:“万岁,朝政不能委于臣下,军国大事还当自裁。”
  杨广根本听不进去:“边报多是饥民为乱,表章皆为罢饮上朝之谏,若听奏闻,徒增烦恼。人生有限,莫若及时行乐。有宇文爱卿父子为朕分忧,朕可安心游乐尔。”
  九曲池的碧水,倒映出白云和蓝天。江南的晚秋,依然是阳光明媚,绿草如茵。足迹久不出户的杨广,携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荡舟池中,流连湖畔,追逐嬉戏于幽径,觉得分外开心。
  右卫大将军元礼,引杨广一行踏上刚刚竣工的一座石桥,汉白玉的桥身,精巧的工艺,使得跻身于红楼绿水间的新桥格外赏心悦目。桥上微风习习,远眺山色空濛,近观池水涟涟,杨广赞不绝口:“好桥,造得好,甚合朕意。”
  自从来到江都后,杨广便把十万禁军一分为二,以宇文述为左卫大将军,元礼为右卫大将军,各领禁军五万。这是萧娘娘多次劝谏后,杨广方才采纳的。萧娘娘认为,这样可以互相制约,一旦其中一人心怀不轨,另一人尚可与之抗衡。对此,宇文化及明显不悦,明白这是针对他采取的措施。元礼当然也明白,这是对他的器重,因之格外卖力,特意督工赶造出这座玉石桥,以讨杨广的欢心。此刻他见杨广高兴,心中暗喜,这番心机总算没有白费,便恭恭敬敬地说:“万岁过奖了,为臣愧不敢当。此桥造好,尚未有名,请万岁赐封,以流传万世,让后人景仰。”
  “元爱卿请求,焉能不允,”杨广手指敲打着玉石栏,颇费思量。他左瞧右看,又把桥上众人济览一番,脱口而出:“此桥即名为二十三桥吧。”
  众人都不解其意,袁宝儿自恃受宠,开口问道:“万岁,二十三桥有何寓意?”
  杨广将众人一指:“这桥上连朕在内,包括各位夫人与元礼将军,共二十三人,故曰二十三桥。朕如此取名,是特为独出心裁,与众不同尔。”
  “原来万岁是以人数定桥名。”袁宝儿撒娇说,“那便错矣,万岁少算一人,当称二十四桥才对。”
  “不会吧。”杨广把桥上人数又重点一番,“二十三人,一个不差。”
  袁宝儿双脸罩上红云,用手一指自己腹部:“万岁,这里还有一位呢。”
  “啊!”杨广喜得眉开眼笑,“原来爱妃已有身孕,好,此桥即赐名为二十四桥。”
  众人皆开怀大笑。
  笑过之后,杨广总觉身边缺了些什么,便问元礼:“近两日为何不见宇文化及?”
  元礼答曰:“据悉宇文述大人病重,大概他在床前尽孝吧。”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到,宇文化及刚好进宫来到近前:“叩见万岁。”
  “宇文爱卿,朕一日不见你,便若有所失啊。”
  “臣愧不敢当。”
  “令尊病体如何,可见康复?”
  岂料,宇文化及的回答,竟令众人莫名其妙:“家父病情,为臣一无所知。”
  杨广大为诧异:“汝父病重,这两日你未在床前守候?”
  “臣只思忠君,不知尽孝,这两日实是为万岁造一逍遥如意车而忙碌。”
  杨广纳闷:“何为逍遥如意车?”
  “万岁一看便知。”宇文化及令从人赶过车来。
  杨广等举目细看,见此车金镶玉嵌,珠绕翠围,富丽无比。开启车门,却有一全luo少女仰卧其内。她手脚并缚,双股分开,脸色潮红,其态娇羞。
  杨广更加费解:“这是何意?”
  “万岁,童女至纯,依道家采阴补阳之说,多御即可长寿。臣选绝色童女,为她饮下动情春yao,安置车上,在行进中与之交huan,机关凑动,令女迎合,其乐无穷,故曰逍遥如意。”
  “这……”杨广回头看看袁宝儿和各院夫人。
  宇文化及为他打消顾虑:“万岁富有四海,天下女子皆为万岁所生。若能得承万岁雨露,乃举国女子求之不得。多御童女而万岁得寿永年,则天下黎民幸甚,万岁尽可为之。”
  杨广不觉点头:“却也有理。”
  “即请万岁一试,此车究竟逍遥否。”
  杨广跳上逍遥如意车,宇文化及将车门关合,驭手挥鞭,锦车启动,沿池边宫路行驶。袁宝儿和众夫人,怀着酸溜溜的心情,注视着锦车往返行进。刘安面无表情,内心哀叹,如此下去,大隋不亡实无天理。元礼本以为造桥能博杨广欢心,不料宇文化及更高一筹,自叹弗如。每当锦车临近二十四桥时,可听见童女破红时的痛楚呻吟。两刻钟后,杨广兴冲冲跳下了锦车。
  宇文化及迎上:“万岁如意否?”
  “宇文爱卿,亏你想得出来,果然是其乐无穷。”
  “万岁如意,每日可御女童一二人,臣保圣驾千秋永寿。”
  “难得你这番苦心,汝父病重亦不入家门,一心为朕赶造这逍遥如意车,卿之忠心可昭日月。”杨广大加赞许。
  “为臣子者尽忠乃臣子本分,自古忠为先,孝为后,为万岁就顾不得家父了。”
  “忠臣也!”杨广吩咐,“刘安,取赏金千两。”
  刘安未及离开,许国公府总管仓皇跑来,看见宇文化及:“大公子,你果在此地,老爷他……病故了!”
  “啊!”宇文化及不由跪在地上,面对本府方向遥拜叩首,“父亲,儿不孝,未能在榻前送终。但忠孝不能两全,父亲在天英灵原谅孩儿吧。”
  杨广闻听也觉惨然,念及宇文述一生辅佐自己,如今竟然作古,着实伤感,当即传旨:“发给库银一万两厚加安葬,加封宇文化及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世袭许国公。”
  宇文化及连连顿首:“万岁对我宇文一家天高地厚,为臣全家定当世代效忠,为了万岁,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
  杨广颇有些得意:“莫道普天下纷纷反叛,朕有宇文大将军保驾,尽可日日逍遥如意矣。”
  逍遥如意车,使杨广更加沉迷于色yu中,再加上袁宝儿和百房夫人,日夜环绕于杨广身边,对于皇后萧娘娘,杨广早忘之九霄云外了。
  寒星冷月,金风飘卷落叶,烛光半明半暗,萧娘娘手执狼毫,在水红色的绢笺上写下《述志赋》抒发她的感伤:
  承积善之余庆,备萁扫于皇庭。
  愿立志于恭俭,私自兢于诚盈。
  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
  嗟宠辱之易惊,尚无为而抱一。
  萧娘娘写到伤心处,泪珠儿像断线珍珠不住坠落,眼看着大隋天下已四分五裂,她又急又忧又束手无策。心头的酸楚一阵紧似一阵,不由得伏案哽咽,埋住脸儿饮泣。身后,传来分外沉重的脚步声,她没有在意。来人停在身后,在她的肩头轻轻捏了一下。萧娘娘心头恼恨顿生,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自己动手动脚。拭去泪花回首看时,更是又惊又怒:“你!”
  “娘娘,是末将。”宇文化及嘻皮笑脸。
  “你欲做甚?”
  “末将知娘娘深夜难耐孤寂,特来相伴。”宇文化及酒气醺醺。
  萧娘娘起身怒斥:“宇文化及,你好大胆!竟敢对我无礼,难道不怕犯下欺君杀头之罪吗?”
  “若怕,臣也就不会来了。”宇文化及伸过手来。
  萧娘娘躲后一步:“如此说,在城楼偷看的是你,头罩黑纱的也是你了?”
  “足见末将对娘娘是一片痴心,一往情深。”宇文化及又凑到近前,“娘娘,万岁那里美女如云,乐不思蜀,末将来为娘娘化解寂寥,也算是忠心可嘉吧。”
  萧娘娘已无路可退:“宇文化及,再不滚,我就要喊人了。”
  “娘娘,你就别再假正经了。”宇文化及猛扑上来,将萧娘娘压倒在龙床上。
  萧娘娘不顾一切挣扎、高喊:“快来人哪!救命!”
  “娘娘,快请醒来。”有人在耳边呼唤。
  萧娘娘用力睁开双眼,见是刘安和贴身宫女围在身边,她又四外看看:“宇文化及那厮莫非逃离?”刘安已经明白:“娘娘怕是做了一场恶梦。”
  萧娘娘这才意识到适才是梦境,不过至今依然惊悸,宇文化及这块心病不除,她是难以安枕的。不禁询问刘安:“你来做甚,莫非宇文化及又有何动作?”“禀娘娘,宇文化及又从民间强行掠来十名女童,送与万岁在逍遥车中享用。娘娘,这是陷万岁于不义啊。”
  “这厮真是作孽!”萧娘娘恨得咬牙切齿,“万岁宠信这个奸佞,我大隋只怕要亡在他手。”“娘娘,宇文化及非除不可了!”刘安说出了心里话。
  这话与萧娘娘不谋而合:“我亦有此意,但不知如何下手?”
  刘安已经深思熟虑:“宇文化及勇冠三军,万人难敌,蛮力可拔山,只可智取。”
  “有理,却如何为之?”
  “借助右卫大将军元礼之力,对其晓以大义,许以重赏,何愁他不为我所用。”
  “但不知要他如何动作?”
  “投毒。”刘安详细地讲述了他的妙计。
  “那元礼他肯下手吗?”
  “只要娘娘亲自召见,当面交待,谅他不敢有违懿旨。”刘安信心十足。
  萧娘娘沉吟片刻,还是点头认可了。
  次日傍晚,元礼府第,红灯高悬,酒宴正酣,元礼同宇文化及推杯换盏,兴致颇浓。宇文化及开怀畅饮,谈笑风生。而元礼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心神不宁。自从上午被萧娘娘召见,领取了毒药“鹤顶红”和毒杀宇文化及的懿旨后,他就如同失魂落魄一般。他从内心里希望除掉宇文化及,自己好独掌禁军大权。但他又担心万一事败,宇文化及决不会轻易放过,定要坏自己性命。何况此事并非万岁旨意,所以他一直犹豫。岂料过午之后,刘安竟找上门来,坐镇府中,要他抓紧按计行事。元礼不敢有违,遂派人送去请柬,邀宇文化及过府饮宴,他暗暗祈祷上苍,但愿宇文化及拒绝。谁料,宇文化及慨然应允,并欣然光临。这一来,刘安设计的这场鸿门宴,他也就非唱不可了。
  宇文化及抓起酒瓶:“来,小弟敬元兄一杯,还有知心话说。”他晃晃瓶子,竟是空的:“看,这酒下得好快,元兄还有美酒乎?”
  “来呀,将陈年老酒呈上。”元礼发出了送上毒酒的暗语。此刻,刘安就在左侧屏风后监视,他不能再拖了。
  侍者手端脱胎漆盘应声走上,盘上是那把特制的凤嘴龙手转心壶,内中半面灌注了毒酒。侍者年方二十余,由于年轻,心中有鬼,未免神色有异。目光向左侧一斜,见刘安在屏风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瞄一眼元礼,见主人给自己一个眼色,猜不透是何用意,大概是要自己镇静?双手反倒发起抖来。他又把目光扫向宇文化及,眼前竟幻化出宇文化及中毒后七窍流血的可怖惨状,吓得赶紧闭上了双眼。
  宇文化及发觉侍者神态有异,便问元礼:“他是不是病了?为何全身发抖?”
  元礼此刻内心极其复杂,原本对投毒就有顾虑,如今见宇文化及业已生疑,更担心打蛇不着反被咬,在侍者来到近前的一刹那,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他左脚一伸,将侍者绊了个马趴。托盘坠地,凤嘴壶跌落,壶盖滚出老远,壶中酒倾泄出来,毒酒与砖地接触,顿时冒起一团白气,并伴有刺鼻的异味。
  宇文化及已有七分明白:“元兄,这是?”
  元礼背对刘安打个手势,示意宇文化及莫再出声,而是怒斥侍者:“你怎么搞的!在客人面前失脚出丑,该当何罪?”
  “将军,我……”侍者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刻验证出宇文化及决非鲁莽汉子,而是粗中有细。他对毒酒佯作不晓,而是劝慰元礼:“莫要动怒,下人亦非有意跌倒,还望看在愚弟薄面,饶恕他才是。”
  元礼也就趁坡下驴,对侍者一挥手:“还不起去,再取好酒呈上。”
  “不必了。”宇文化及站起身,“元兄,我已不胜酒力,就此告辞了。”
  “莫急。”元礼再三挽留,“你我尚未尽兴,还当痛饮。”
  宇文化及心中明白,毒酒便有害人之意,若不尽快离开,倘若埋伏有刀斧手,自己再勇,也难免吃亏,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元兄,来日方长,下次容愚弟置席,邀兄到寒舍喝个一醉方休。”说着,抽身便走。
  元礼只得尾随在后,送出大门。
  宇文化及府门上马,临行时抛过一句话:“元兄,明日愚弟还有话说。”
  元礼心中忐忑,返回宴会厅。
  刘安劈头便训:“元礼,你好大胆子,竟敢坏了娘娘的大事!”
  “公公,事情经过是您亲眼目睹,末将亦未料到下人滑倒,而宇文化及坚持离去,叫我如之奈何?”“哼!无论怎样说,也是你办事不力。咱家去禀告娘娘,决不与你善罢甘休!”刘安气冲冲地走了。在寝宫,萧娘娘坐立不安地等候着消息。刘安来后听了禀报,不禁瘫坐在绣榻上:“唉,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天意如此。”
  “娘娘,元礼罪不可恕,应予治罪。”刘安提议。
  “算了,他也并非有意坏事。再说宇文化及若真警觉,说不定会有什么动作,以后还要用着元礼,就莫难为他了。”
  “娘娘明鉴。”刘安只能听从。次日午后,心事重重的元礼,偏偏冤家路窄,在街头遇见了宇文化及。他掉转马头要溜,宇文化及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马缰绳:“元兄,正欲相邀,不期巧遇,且请屈尊到舍下小坐片刻。”
  “改日吧,愚兄有急事要办。”元礼一口回绝,便欲脱身。
  宇文化及扯住不放:“元兄莫非有心病胆怯乎?但放宽心,愚弟不会失礼的。”他不由分说,连人带马硬给拖进了府邸。客厅中分宾主落座,宇文化及不待元礼喘息,劈头便问:“元兄,愚弟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缘何要以毒酒欲置我于死地?”
  元礼没想到宇文化及这样单刀直入,未免慌乱:“贤弟,这并非愚兄本意,乞请宽恕。”
  “元兄放心,愚弟是句笑谈。愚弟离开不久,手下人即暗中发现刘安走出贵府,内中隐情岂不大白,定是萧娘娘指使。”
  “贤弟,一下子便给你猜中了。”元礼愈加要撇清,“愚兄实是出于无奈呀。”
  “愚弟还要多谢元兄呢,若非你绊倒下人,说不定我已命归西天。”
  “如此说,贤弟是明白人。”元礼试探着劝道,“事情业已过去,还望贤弟节怒,莫使事情闹大。”“元兄无需多虑,我不会怪你,亦不怪萧娘娘与刘公公,只愿今后同元兄生死与共,为莫逆之交。”元礼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贤弟深明大义,愚兄敬佩,此后若有用到我元礼之处,愚兄决无二话。”宇文化及笑了,笑得那样舒心。
  元礼也笑了,笑得是那样轻松。然而元礼怎知,宇文化及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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