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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7章 朕不愿伤太母之圣德
  赵煦的话才说完,冯景就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到他面前,然后就哭着磕头道:“大家不可啊!”
  他是真的哭!
  哭的稀里哗啦的!
  不过是被吓哭的!
  因为,假若赵煦真的去了两宫面前请罪,两宫肯定会扒了他的皮——物理意义的扒皮!
  更不要说,去景灵宫请罪了。
  那样群臣都会将他撕碎的!
  被冯景这一嚎,其他在场的大臣,瞬间反应了过来。
  纷纷跟着跪下来,在这一刻,他们的脑子无比清醒——不能让天子真的去两宫面前请罪,更不要说什么景灵宫了!
  无论,天子的用意是什么?
  他们都必须给一个台阶。
  道理是简单且清楚的——假如,天子想效仿郑伯,那么,他们就该配合着演戏。
  假如天子没那个心思,他们就更该劝下来。
  反应最快的吕大防,几乎是立刻就劝道:“陛下原心圣哲,法烈圣而效先王,包容宇宙,宽仁大臣,臣谨为天下贺!”
  首先,自然是要肯定天子的行为是无比正确的!
  “然,自古只有子受父过,臣为君病者!”
  “未闻有父替子罪,君代臣病者也!”
  “况驸马何人哉?!”
  “岂有陛下代为谢罪邪?”
  “陛下固爱驸马,然臣恐驸马福薄,难以消受,故昧死乞陛下慎行之!”
  赵煦听着,迟疑了片刻,叹道:“卿言固善,然……”
  “驸马固有罪,朕躬难道就没有错?”
  吕大防顿时语塞。
  尽管,他已经习惯了,赵煦这种遇到事情,先给自己发反思券的打法。
  但他依然没有找到破解之道。
  没办法!
  入宋以来,赵官家们都是那种嘴硬王者。
  主打的就是死鸭子嘴硬,死不认错。
  像赵煦这样,动不动就自己反省,自己承认错误,然后再把大臣们架起来,逼着大臣们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的君王,大宋的士大夫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还真不习惯!
  不过,赵煦的这两句话一出口,也让局面缓了下来。
  反思,总比拔腿就去两宫面前,甚至到景灵宫去要好。
  在吕大防身旁跪着的范纯仁,心念一动,就拜道:“陛下自即位以来,以仁圣之心,推恩于大臣,施雨露于天下!此朝野所共见,天下所共睹!”
  “今陛下以驸马之错,归于圣哲之身……”
  “臣昧死以为:驸马何德何能,能有此荣?”
  “且陛下固仁圣,然,陛下若果因驸马事,请罪于两宫慈圣、列祖列宗之前……”
  “臣恐驸马难当天下舆论滔滔!公主亦恐为舆论所指摘!”
  这是肯定的!
  赵煦这个皇帝,别说去景灵宫了。
  就是到了两宫面前,因为驸马的事情而谢罪。
  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所有人都会逼着驸马去死!
  就连公主,也难逃罪责。
  但问题是——事后,傻子都能看出来。
  这是皇权在逼杀驸马!
  若是汉唐,杀也就杀了。
  关键,大宋和汉唐不一样!
  作为一个先天缺乏某些东西的王朝,赵宋政权就不得不在很多地方进行妥协。
  包括但不限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与武臣勋贵同享富贵。
  所以,驸马都尉这种顶级外戚,必须要有护身符,是轻易杀不得的。
  上次,赵煦逼王家人杀王诜,起码还有借口和理由。
  王诜也是自有取死之道。
  而且动手的也不是他!
  是王家自己动的手!
  现在就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些不算太重要的错误,就逼杀一位驸马。
  这会严重打击其他武臣勋贵与赵官家之间的联姻热情。
  假若驸马能因为一个错误或者说罪行就被逼杀的话。
  那么,武臣们孜孜以求的,拼命的想要和赵官家联姻所为那般?
  这张护身符,还能不能保他们富贵?
  假如不能,那么武臣凭什么受苦受罪,拼死拼活的给你赵官家卖命?还要受你的气?
  一旦,和官家联姻都无法保证身家性命,子孙富贵。
  那么,当年太祖通过杯酒释兵权与武臣集团达成的共识,也就将荡然无存。
  武臣这个群体,很可能会迅速蜕变成他们本来的模样——武夫!
  晚唐、五代的武夫!
  所以,赵煦听懂了范纯仁的意思。
  和文臣宰执一样,在大宋,驸马都尉这种代表着武臣最终形态的外戚,除非谋反,而且是证据确凿的谋反。
  不然,别说杀了。
  连降罪都要好好考虑带来的影响!
  因为,其他武臣都在看着呢!
  即使,张敦礼并非出自武臣勋贵集团。
  但他的驸马都尉身份,却是实实在在的。
  赵煦当然懂!
  在一开始,他就是在演。
  他表演的目的,既是为了放风,也是为了洗白自己。
  因为,今日在朝的,除了范纯仁等文臣外,还有着来自外戚勋贵集团的伴读们。
  这些人,虽然年纪都很小,普遍都在十三四,最多十五六岁。
  但他们在赵煦身边已经两年多了。
  这两年多的调教下来,其他且不论,这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是培养起来了。
  故此,这是表演给外戚勋贵武臣们看的——朕,没有背弃约定。
  朕动驸马,只是因为驸马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所以,等范纯仁说完,赵煦也就装模作样的假作沉思,然后上前扶起范纯仁,叹道:“错非先生,朕今日几害了公主、驸马!”
  范纯仁动了动嘴唇,却是欲言又止。
  赵煦知道他想说什么?叹道:“今日事,到此为止吧!”
  “望诸君给朕一个面子……”他看向其他人:“诸君今日既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朕看了劄子,对吗?”
  群臣俯首默然。
  一些人很糊涂,但另外一些人,心里面却和镜子一样清楚。
  赵煦看着他们的模样,微微欠身:“无论如何,还请诸君为朕守密!”
  “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
  “也实在是太母恩重,朕不敢使太母伤心,更不远伤太母圣德!”
  皇帝都这样了。
  大臣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俯首再拜:“诺!”
  ……
  杨谙是杨家送到宫中的伴读。
  作为保庆杨太后的后人,杨家在仁庙朝后就已经式微,并慢慢边缘化。
  要不是曹家还愿意带着他们家玩的话,杨家如今恐怕连汴京都待不住了。
  所以,自入宫后,杨谙就紧紧跟在曹家的曹晔身边,如同跟班一样,鞍前马后。自然有了什么事情,杨谙也是第一时间请教曹晔。
  今天也是一样,待天子离开集英殿,杨谙趁着机会,低声拉了一下曹晔的袖子:“郎君……”
  “嗯哼?”曹晔回头看了看杨谙。
  “今日之事?”
  “嘘!”曹晔年纪虽才十五,但自入宫后,他就一直被祖父曹佾带在身边,日夜耳提面授,还被天子各种特训,早就已经早熟了。
  杨谙连忙闭嘴。
  就听着曹晔压低了声音,与他道:“回家后,一个字也别提……提就是获罪于天子!”
  “但,须得让家人……离张家远点……”
  “免得……”曹晔抬了抬眼皮子:“天打雷劈的时候,打到自家身上!”
  杨谙咽了咽口水,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
  范纯仁、吕大防、程颐三人步出集英殿。
  这三位如今在集英殿上最常见的经筵官,互相对视一眼。
  即使是对政治毫无敏感的程颐,在这个时候,也是心有余悸的吁出一口气来。
  “圣心若渊啊!”程颐至今都没有想清楚,官家今天的举动,到底是何用意。
  范纯仁和吕大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东西。
  毕竟,他们两个不仅仅是饱读诗书的鸿儒。
  也是久宦官场的大臣。
  他们很容易就知道了,官家今日在他们面前做表现的行为的目的。
  就是让他们当证人的!
  证明天子,圣心宽仁,对驸马充满爱意。
  就像郑伯之于段叔,也如汉文之于淮南厉王。
  ……
  傍晚时分,曹佾在儿子曹诱的搀扶下,回到家中。
  而在他身后,则跟着一大群的外戚、勋贵。
  杨家、刘家的当代家主更是亦步亦趋,如子侄一样恭敬。
  而在曹佾身边,除了曹诱这个儿子,还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罗衣的商贾,此人名叫曹龠,在其祖父的时代,就已经是曹家的司阍了,故此深得曹佾信任,曹佾对其的信任,甚至还在儿子们之上。
  如今,曹家在京中的诸多产业,就都是曹龠在管。
  今天,是都堂扑买抵当所的开扑日。
  宰相吕公著,亲临开封府,主持了对抵当所扑买的公示。
  他们这些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的外戚,自然是抱团在一起,各处钱款,以斗纽的方式,合股组成了一个扑买团。
  自然,他们不会直接下场。
  那样的话,太显眼,也太容易被士大夫们抓着打。
  所以,曹佾早早的就选了曹龠为明面上去扑买的商贾。
  让曹龠代曹家和其他家,去负责将来的抵当所运营。
  这就是斗纽这个制度的神奇之处。
  它通过事先订立契书,约定出资比例和利润分配比例,并规定分红方式,然后可以选择出资方轮流坐庄经营,也可以选择指定一个代表,负责经营。
  这与现代的股份制公司的董事会,已经很相似了!
  等所有人都进了内宅,曹佾正要命下人将门户紧闭,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孙子曹晔,正立在门口,神色严肃。
  “祖父大人!”曹晔上前拜道。
  然后他就给其他人行礼:“叔父大人……诸位叔伯……”
  曹佾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曹晔,道:“晔儿何事?”
  曹晔道:“今日在禁中读书,遇一经义,孙儿不懂其中道理,乞祖父大人教诲!”
  曹佾一听,顿时知道了。
  这是他们祖孙的暗号,一旦曹晔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禁中出了大事。
  “诸位……”曹佾哈哈一笑,对众人拱手:“这小儿辈好学啊……”
  “且容老夫去指教一番,再回来与诸公细说今日事!”
  众人纷纷恭维:“郡王得此贤孙,后继有人也!”
  曹佾拱手再谢,带着曹晔,进了他的书房,然后就将门窗紧闭起来。
  然后,曹佾拉着曹晔,走到书架前,故意大声的说话:“晔儿是何处不懂?且与老夫细说!”
  但他的人,却已经拿起了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了起来:【若涉集英殿事,则汝不必言】。
  然后,他将笔递给曹晔。
  曹晔接过笔,在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密州】。
  曹佾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密州?
  肯定不是地名,而是指的某人。
  而其答案,已是呼之欲出——驸马都尉,密州观察使张敦礼。
  那他犯了何事?
  曹晔躬身道:“祖父大人,孙儿今日读书,读到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孙儿不解,乞祖父教诲!”
  曹佾神色大变!
  要像远离小人与女子一样,远离张敦礼?
  到底发生了什么?
  曹佾已经不关心,他也不愿再问。
  他直接拿起那张纸,放到了书房的火盆中,看着它烧成灰烬,这才回过头去,对曹晔呵斥道:“汝这逆孙,连这般简单的经义,竟也要问老夫!真是气煞老夫!”
  “从今日起,给老夫禁足!”
  “除入宫赴经筵外,不可出家宅一步!”
  “曹家子孙,皆当连坐!”
  “从即日起,都须得与老夫在家读书!”
  “敢擅出门者,老夫打断他的腿!”
  对曹佾来说,遇到事情的最优解,从来不是解决它、面对它——曹家发展到现在,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功劳、荣誉了。
  曹家要考虑的是,落袋为安,是平安过渡,是过关!
  所以,曹家的最优解就是——什么事情都不掺和!
  不犯错就是最大的成功!
  最好是,所有人都将曹家当成空气,不存在!
  只有这样,曹家才能慢慢的通过时间,洗干净自己身上沾着的外戚光环,在皇室眼中变得再次可信可用。
  “诺!”曹晔恭身再拜:“不孝孙晔,谨遵大人教诲!”
  只要不出门,就不会有麻烦找上门!
  就像只要不做事,就不会犯错。
  而这,就是曹佾给他的子孙定下的生存之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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