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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有梦境让她臆测着过往。
  很奇怪。自从与卫极生活在一起,身体便接管了原本来自潜意识里的提示,一一找回某种她荒旷已久的步调。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的案头供养一盆莲,知道他“应该”中意烧饼油条多过土司奶茶的早餐。
  他为她端来早晨第一怀乌龙茶,因为她以此为每天的开始,并且清醒。他卧室的摆设充满了裴红叶的味道,没有她讨厌的灰、黑、红,全以米白为基调,柔和得足以让她心神放松,虽然不易见到个人风格。
  本质上他们是契合的。不随意彰显个人太浓重的味道,不轻易让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在商场的厮杀之外,他们寻求可以全然放松的环境。
  “我们像是老夫老妻。”她叹息。
  婚期订在年底,原本卫极要求一个月后结婚,但裴父并不同意。他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嫁女儿的机会,好歹也要大肆昭告天下,并且做周详的准备。原本打算拖一年的,但两相妥协后,决定年底结婚。
  有时他住在她家,但大多时候他们偏爱挤在他的楼中楼过小家庭的生活,除了假日外。为了给朗儿踏青、接近泥土的机会,周末通常都会在裴宅,拨出一小块地陪朗儿当农夫。
  今天是甜椒的收成日,阳台上结了丰美的果实。一家三口合力做了生菜沙拉以及三明治,来到裴宅的草皮上野餐。
  此刻她抱着鼓胀的肚子靠在榕树下,觉得这一辈子将以此宁静终老。
  卫朗吃饱了之后,仍精力旺盛的跑去他的那块地观察蔬菜生长情形,不时传来欢呼声。
  他递给她一杯茶。
  “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这种生活。”
  “很没刺激性,但平凡而安全?”她挑眉。
  他浅笑,眼波闪过些许沧桑。
  “如果你曾不断的疯狂追求着,却总只得到绝望,你就会知道这个画面多么值得感恩。”心爱的人都在身边,日夜不离,一直维持着现况,已是上天的厚赐。
  她靠近他,将他的头拉靠在腿上安栖。
  “这八年来,你以为我会在哪里?”与他重相识两三个月以来,她无时无刻忙着追溯过往的自己,以及忙着逃避他与爱上他。纷扰的思绪像多头马车,各自有它的方向去延伸。每一个方向都像是重大的线索与答案,左支右绌之下只弄得她心力交瘁,却找不出统一的方向,还是由卫极说明才拼凑完全。但她忘了问他,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一个妻子突然失踪的男人,如何度过他忧心如焚的八年?
  “有七年的时间,我不断在找你。京都更是我永不放弃的地方。我不能相信你可以将我们的一切忘了个一乾二净。我问过医生,一般来说,如果人脑曾失去一段记忆,仍是会慢慢回想起来。我以为你会想起来,并且回到京都,或北海道找到我。”
  她怜惜着他因回忆而疲惫的脸,深道:“对不起。”
  他拉住她手细吻了下。
  “但你没有。我猜测你可能与我相同是华侨,但全世界的华侨何其多。我漫无目的的找,新加坡、台湾、中国大陆如果我有更多的钱让我深入去找的话。因此我知道我不能失去理智,那对找寻你没有帮助。首先我必须赚很多的钱,然后认识一些可靠的侦探朋友,让我的每一分钱花得有目标。”
  “所以你只做纯粹的贸易仲介工作,而不如同其他人一般延伸工作范围,不生产也不行销。即使那可以让你得到更巨大的财富与稳定的事业根基。”她了悟。
  “我必须找到你。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活着做什么。”他充满苦涩的自嘲。
  她心口揪紧,哽着泪意,努力要以云淡风轻的口吻继续谈下去:“一年前你就找到了我,是吧?”
  “嗯。一个企业家的独生女。”
  “所以你没有直接来找我。”是男人的自尊吧?
  “曾有五个人自称是你的救命恩人,有两个人甚至自称是你失忆期间的爱人,但你从不相信,不是吗?”他每一分花在征信上的钱都没有浪费。
  “如果你来,我也许不会相信,但我会爱上你。”她从来就无法将他等闲视之。
  他摇头。
  “我是个骄傲的男人,红叶。我们生命中第一次的交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为你施行人工呼吸,而你怕得我要死。再一次的交会,你以为我允许你高高在上的轰我出去吗?认为我是骗子、投机者的轰我出门?”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了解我?”她的确会那么做。被他吸引,却又厌恶他的接近,尤其来自欺骗。
  “我是你的丈夫。”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她轻道,小心不让眼泪流下。她只是被似幻似真的梦所扰,而他却怀着恐惧企图在十二亿中国人里找出她。其中他所必须承担的不只是找不到而已,更多的是她可能遇害、死亡的忧心。
  他爱她!
  她怎么可以笨得曾怀疑他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也许他对速水咏子有过爱意,但她更该相信自己为他所深爱。不然八年来任何一个肖似速水咏子的人就可以取代她了,不是吗?朗儿提过日本有位女士与她也有数分相似,并且曾想委身于卫极,但他拒绝了如同拒绝其他爱慕者相同。
  不爱她的人不会千山万水的找她,并深信她仍安好活在世界的某一处。
  但她却忘了他!
  她一定很爱这个男人,不只是现在,必定来自更久以前的根植,才曾在此刻毫无节制的茁壮,并且不必琢磨便契合不已。但她为什么从来不记得?
  每天见他、听他,已成了像三餐般的不可或缺,那她如何活过这八年而不死去?
  她一直要求他重新来过,忘掉她不记得的以往,他同意了。可是想到他这八年所过的日子,不由得深深鞭挞着自己的自私。
  她怎么能遗弃了他八年而不感愧疚!比愧疚更深的是她针扎般的心痛。
  “你后不后悔这八年?我不值得。”她哽咽,再也止不住,住脸,却断不了由指缝流下的珠泪。
  卫极生起身,将她搂在怀中,语气也不再平和,有着些微的颤抖。
  “你值得。其贯我们个性很像的。如果今天身分对调,我相信你也会找到我,我们命定了要相逢相守。”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迭声叫着,埋在他胸怀,任泪水穿透他衣服、体肤,直直烫入他心脏,像要捧起他曾碎成一片片的心缝合。
  “红叶”他哽声,再也不能言语。
  她的怜惜将他的落寞一一抚去。她明白的,明白他多年来的苦与伤,在这一刻回报了他等量的痛。
  过去、现在、未来,一一串起。
  他真正找回了全部的爱。
  心口最后一丝阴霾终于化去。
  “来来来!看我们从富良野拍回来的照片!顺便帮我挑出一些好照片,年底我们要制作成风景月历、桌历≈册贩售!盎良野真是美呆了!”柯盈然不住吆喝着,将一大袋的照片全倾倒在和室的桌几上。
  今天的同学会也算是召集齐了当时“展锋高中”学生会精英的梦幻组合。不消说裴红叶、柯盈然了,那个将家业一手丢给小弟,然后与丈夫双宿双飞往美国居住的方筝也难得在列。稀奇的是多年没回国的江欣侬也来了。
  四大美人外加女诸葛,多么坚强的阵容。
  一番寒暄之后,柯盈然迫不及待的现宝,将她第度蜜月旅行的成果贡献出来,除了土产零食之外,就是数百张的相片了。
  “这种月历市面上早就有了。花嘛,还不都那个样子,分不出来出自荷兰还是日本。”仍是短发帅气打扮的方筝,弹了弹照片,觉得自己快要打喷嚏了。天哪!报!数不尽的花。
  “这是罂粟0也!没看过吧?”盈然将一张照片抵在方筝的鼻头。
  “嗟!在温哥华的购物中心还买得到罂栗盆栽哩。”在方筝眼中,圆仔花与牡丹不分轩轾。
  “这个倒不错。”江欣侬挑看着夕阳照片,忙中构想明年度舞台设计的基调,可以从夕阳为起点。
  罗蝶起一向喜欢看人,手上的一叠是各式各样的人,有游客人,各种姿态的人因不同目的投入百花间。
  “游客太多,玩起来没劲吧?”
  “对呀!报有几朵,人就有多少个,几乎没挤死我们一家子人。红叶,你也看嘛。”柯盈然抓了一叠要坐在角落品茗的好友参与同乐。
  “好的。等一会。”她正忙着将刚才开会的结果做一个评估与决策。身为一个临时跷班的上司,至少得把今日主要公事做个了结。
  等她忙完手边的工作,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彼此相知甚深的好友也不打搅,各自聊着对照片看法。她坐了过去,马上面对到蝶起询问的眼光。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众人虽不解,也不急着马上问明白,注意力倒是分毫不差的挪向这边。
  裴红叶伸出右手,让人看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即将结婚。”她宣布道。
  “与卫极?”蝶起并不讶异。
  “有什么奇特的爱情故事吗?”江欣侬以着表演工作者的敏锐,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算是吧。我八年前已爱上他一次,并且嫁过他一次,现在再谈结婚,只是要真正使婚姻关系合法化。”红叶娓娓诉说着她与卫极的牵绊,由八年前到现在。她叙述故事的功力并不好,不过故事本身仍是奇特,所以一票好友全瞪大了眼听完。
  “有个问题。”罗蝶起立即想到小阿子的出身。
  “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来呢?”方筝同时也问。
  “会不会是他瞎编的?哪有人记不起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盈然好奇的问。
  “红叶,”江欣侬看着仍在沉思的好友,问道:“你还是希望可以经由自己想起来吗?就我所研究过的,记忆有时像一把锁,找对了钥匙才进得去,强求不来的。”
  “对。尤其以我务实的性格来说,纯粹靠想像是说服不了我的。我必须看到真实的东西触发才能启动记忆。蝶起,你刚才发现了什么问题?”
  罗蝶起缓缓道:“你从没想过那个叫卫朗的孩子可能是你生的吗?”
  “不可能。”裴红叶下意识抚住自己平坦的小肮。“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除了曾梦过很痛之外?
  “卫极说过那孩子的母亲是速水咏子吗?”
  “没有。但如果我生育过,我的身体应该有记忆的。”她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会吗?朗儿是她生的?
  也对,众人点头。一个女人或许会忘记她爱过某人,但不应该会忘记自己当过母亲。
  “我建议你问卫极他儿子正确的出生年月日,我倒是忽略这一点了。”蝶起摇摇头。
  裴红叶点头。她有义务想起一切,虽然卫极已不再要求,可是若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突然,盈然手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双眼倏瞠,全身动弹不得
  “喏,你们看,这是富良野最棒的住处了,都说北海道最棒的饭店是万世阁,但我却认为能住在这里才是天堂。看!百花延伸到山坡与天边尽处,蝴蝶满天飞舞,抬头有蓝天白云,低头全是繁花盛景。这间小屋原本是一个花农的农具屋,后来卖给了一对年轻夫妻。好奇怪,那对夫妻将小屋打理得窗明几净、温暖明亮之后却又不住了,荒置了七、八年。你们相信吗?能住在这里,连神仙也要羡慕了!我与濯宇爱死了这间蓝瓦白墙的小屋,跑去与花农交涉到口乾舌燥,人家仍是死不肯租我们。日本人就是食古不化,又不晓得那对夫妻还会不会回来,租我们几天又怎样,咦?红叶你怎么了?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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