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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几案旁,翻看着名册,冲她笑笑。
  “其实也不怨他,接了朝廷的活,尤其是军务,就得把自己当没有心肝的人,狠着做事。”
  “我明白。”我合上名册,望着微晃的烛火,“我只是在想,离家以后,仿佛所遇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楛璃手头动作一滞,又笑道:“是了,就是左纭苍管起军务来也相当灵活,不在话下。”
  “这般厉害的人,有几个呢?”我道。
  楛璃愕然回过头来,我淡淡笑了笑:“楛璃,你从前提过有一个养父,他是朝官,而且教过你五行遁甲。他是谁?”
  “怎么突然问这个?”楛璃诧异望着我。
  我笑道:“你,左纭苍,李辰檐,我觉得我总该了解一个。那俩人太神秘,我就找你下手了。”
  楛璃愣了愣,也笑起来:“当年的三品龙飘将军,朱砚文。”
  “朱砚文。”我轻呼一声,“果真是他。”
  当年华亲王篡位前,朝廷上拥护平炎帝的大臣,便是以龙飘将军朱砚文为首。然而篡位后,我爹主张纳之为己用,而贞元将军廖通手段强硬,想空出军中职位留给自己的心腹,便下了狠手置朱砚文于死地。
  相传这为朱砚文虽身为将军,然而性情随和,博学多才,跟文臣与王孙公子都私下交好。
  思至此,我大吃一惊:“若你养父是朱砚文,那送你水龙飞天玉的人是——”
  “嗯。”楛璃淡笑着点点头,又说,“不过也不可能再有交集了。那年我跟养父在倾城楼相依为命倒也开心,他无事便跟我讲讲军中生涯,又教我基本的五行遁术,所以我对此有些了解。只可惜,不到一年,他便去世了,之后我就……”
  “对不起。”
  “嗯?”
  我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楛璃怔了片刻,又笑起来:“你这么问,说明你在乎。那日左纭苍跟李辰檐提起瑛朝冷贵妃的事,你比他们还要颓然。小茴,这些说明你在乎。”
  我皱了皱眉,只道:“我明明知道你从前,有些回忆很不愉快。可我忍不住还是去问。”想了想,我又道:“有的时候像你说的,我就是在乎,在乎以至于有些莫名的担心。起码,我想这一两年,好好跟大家在一起。”
  “岂止这一两年,一辈子都是金兰好友。”楛璃笑道:“小茴,有的事情听起来或许凄惨,但是过了就过了,没有谁会抓着不放。我也一向想前看。”她道:“我看你每晚都拿着那本心法读来读去,想必也有什么因由吧?”
  我瞠目结舌,他人有事瞒着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所做多番掩饰。
  “不必告诉我原因。”楛璃笑道,“好不容易有个至交,你若哪天有难,我楛璃帮你就是。”
  她的脸上又露出初遇时,那副两肋插刀的侠客气概。
  我点点头,笑道:“我也一样。”说罢拂裙而起,学着男子模样拱拳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楛璃咋舌作惊叹状:“李辰檐要听了这话,非懊恼地把自己拿去堵决口不可。他给你的许诺,你就原封不动搬来给我用?”
  我蓦地想起那日梦汐镇,晨光熹微清辉满衣,李辰檐立在床前的承诺如海誓山盟,顿时脸红到耳根,怒道:“你偷听?!”
  楛璃耸耸肩叹息道:“时运不佳,回来刚巧听到这一句。”
  “你……”我忍了又忍,牙缝中抖出几个词儿:“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两日后,天还未亮,伐竹担石顺利完成。士兵们将竹石捆在推车上,又各担一捆,向堤口而去。
  这日天上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间偶尔露出几缕惨白的天色。罗镇见了我,匆匆招手道:“小茴姑娘,看着天就要落雨了,你快些回帐子里去。”
  我见他身披蓑衣,疑道:“罗镇主也要去堤坝处?”
  一道闪电划过,响雷贯耳震得我打了个哆嗦。罗镇望了望天:“看样子是倾盆大雨。我得去芸河堤口,多少帮着点。堵决口大概要花三五日,也不能让少将军和参将两人全抗下来。”
  “辰檐?”我一怔:“他与纭苍公子呢?”
  “昨夜便去堤坝那里了。”罗镇道,又接过路过士兵的一捆竹子,匆忙道:“小茴姑娘还是与楛璃姑娘好好留在军营中。灾民名册的抄录计算,就交给你们了。”
  回到帐子,却见李逸然一脸焦急的模样走来走去:“大哥与左大哥三天没怎么休息了,如此下去怎还得了?!”
  楛璃皱起眉头:“天降大雨,今日若不撑住,定会有堤口溃决。”
  李逸然气匆匆地坐下,“抄录名册也就是个幌子,谁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大哥偏要我们仨人留下,左大哥也坚持,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他们叫我们留下,我们就要留下么?”我奇道。
  “小茴姐?”李逸然错愕地望着我。
  我笑道:“你的蓑衣呢?”
  “都在帐子里。”
  “还不快去拿来。军法是管将士的,我们又不是将士,何必听令于他们?”
  “小茴姐的意思是……”
  楛璃笑道:“嗯,我们自己去。”
  三人披了蓑衣匆匆而行。满路泥泞,河风猛烈如刀子一般。不多时,我鹅黄裙摆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泥点。再看楛璃与李逸然,皆是与我一样。
  天雷阵阵,火闪子一现,整个天地都明暗一番。运河不远处有士兵担石捆竹,来来去去。老远便见着左纭苍挽起袖子,跟一群士兵将竹子竖排扎起。
  河风猛烈,又杂了些细碎沙砾,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正欲走上前去,又一声响雷,大雨倾泻而下,如银河泛滥一般。雨水犀利得像鞭子,生疼地抽在人身上,又像急鼓,力道极重地敲在双肩,直欲卸去浑身气力。
  不远处河水奔腾狂啸。隔了雨帘子,眼前景物一片模糊。风啸声,雨水声,军号声,士兵的呐喊声不绝于耳。我与楛璃逸然互看一眼,便默默往前走去,各寻一处帮忙。
  涓埃之力不足为道,然而十夫楺椎,同心断金。
  将捆起的竹木插入决口,又以土填之,坠入大石。再将横排捆好的竹子沿决口横向插入河底作柱,由疏而密,压上土石。
  手臂上也不知添了多少淤青,倾盆大雨兜头浇下,连思维都可以阻滞,我也不知此时此刻,自己为何有这般力气,身旁的士兵见了我也毫无惊讶,齐心协力,众喣飘山。
  “小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隔了雨啸,仍然清晰入耳。
  我转头一看,见左纭苍立在身后,浑身早已湿透。他走近几步,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在说什么。雨声太大,我全然听不真切。我笑了笑,举起手臂握住拳头,然后得意地点头。
  他的目光猛然落在我的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瘀伤,红青蓝紫,恍若勋章一般。
  我拍了拍他的肩,又摇头笑道:“小菜一碟。”
  雨水加速在他身旁,在我们之间落下,哗哗啦啦得在天地间见缝插针,我忽然有些无措。
  左纭苍蹙起眉头,眼神深邃如夜,他忽然伸手一揽,我便跌入他怀中。
  只是一瞬的事,一个瞬间他便放开,然后他犹疑了片刻,伸手帮我将凌乱的发缕到耳后,便转身离去。然而这个瞬间,天地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头脑中一片空白,隐约记得他说:“从今以后,我一定竭尽全力真心相待。”又忽然想起不久前,也有一人在我慌乱时,伸手将我的发拂到耳后,他说:“你这般相信我,我怎会负你。”他还说:“江山到处,你若想去,我们都可以一起去看看。”
  一时之间,天地间仿佛只我一人孑然独立,雨帘仿佛带着琐碎的记忆纷乱袭来,撩人不已。我甩了甩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轻轻咬了一口,心道,霍小茴啊霍小茴,你大公无私将自己整成这般模样,遇上谁了不得抱你一下,以示滔滔感激之情。
  思至此,我轻松一笑,觉得堤口一定会被堵住,这场大雨,过不久也就停了。
  6
  填堵决口一共用了四日,然而后期的修筑加防,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那天我与楛璃逸然匆忙赶来河边,急不择路,一应全到了胡晓村。李辰檐在另一头的萍村,带了一万八千将士,众人同心,紧比左纭苍这边早完事半日。
  四日内下过几次雨,拖拖拉拉淅淅沥沥,但一直不见停。
  五日后,决口被封得严严实实。时值八月上旬,气候仍然暖和,但时节入秋,夏汛一过,水患的危机减轻不少。
  回军营后,李辰檐左纭苍又匆忙与镇主副统领们讨论了修筑加防的事宜,等他们闲下功夫休息,已近中秋了。
  庆功宴定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夜,诸事一完,一干人等各回各帐各睡各觉。
  治水过后,我也精疲力竭,好好休息了几日才恢复。李逸然倒是日日意气风发,这次水患让他大长见识,军事政事民生都略有涉及。
  庆功宴前,他拉着我偷偷去探望了吴绍。李辰檐其实将他安置在将军帐后的营帐里,有人看守,却也不是真正的收监。
  将士出生身子极好,不多日,吴绍已可勉强坐起身。然而一百大板伤及筋骨,今后虽能走动,但征战沙场是万万不行了。
  见了我与李逸然,吴绍甚是欢喜,忙招呼我们坐下,“听说小茴姑娘也去决口处帮忙了,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吴统领过奖了。”我笑道,“当时情况是逼得人帮忙,我一向怠惰。”
  “嗯,小茴姐没骗你,每天就她起得最晚。”李逸然认真地点头。
  我瞪了他一眼。
  李逸然赶忙说:“除了这个,其他还行。”
  吴绍笑道:“你们关系真好,如亲姐弟一样。辰檐兄弟一定很欣慰罢?”
  我大窘,慌忙说:“吴统领不要误会,我与辰檐不过是好友。”
  吴绍一脸不相信地点头,略一迟疑,又道:“小茴姑娘千万不要对我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那位暖姑娘,几年前也是跟着辰檐,但辰檐待她……嗯,跟小茴姑娘是不同的。吴某虽是粗人,也看的出辰檐心里很是看重小茴姑娘你。”
  我笑了笑,问:“只是吴统领的腿……”
  吴绍也笑起来:“小茴姑娘莫不是怕吴某怪罪辰檐?”还未等我回答,他道,“这本就是吴某的过错,怪不得他人。”
  又聊了一阵,原来这些时日,李逸然没少往吴绍这里跑。没事就缠着吴绍讲讲军务,侃侃武艺。吴绍闲来无事,李逸然真诚开朗,两人一拍即合,称兄道弟起来。
  傍晚时分,又有人送来一些酒菜,说是少将军吩咐的。
  我二人见天色已晚,便起身道别。
  一出帐子,我就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李辰檐。
  虽同在军中,然而填堵决口修筑堤坝这些时日都不曾见过,算算也有十天了。
  李辰檐一见我,愕然道:“小茴你……近日辟谷?怎么瘦了许多?”
  见他的样子是休息了才起身,青丝如墨,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我怔了怔,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
  “不用看。”李辰檐得意地笑了笑,“依然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我语塞,转头望着李逸然。李逸然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兜风,脚底抹油,遛了。
  我望着李辰檐,又朝帐子看了一眼,道:“吴统领好了许多,你去看看吧。”
  他淡淡笑起来:“你随我一起罢。”
  其实当年我还在相府做小姐的时候,说不上叱咤风云一呼百应,怎么也算得上说一不二立场坚定。唉,人在江湖混久了,骨头也软了脾气也好了。所以当李辰檐帘子一掀,进了帐中,我望着夕阳满目红彤彤地染了一片天,捏了捏渗出汗液的手掌,心道,秋天来了风有些凉,我还是进去暖和暖和吧。
  *** *** ***
  文中治水方法类似“桩柴平堵法”,参考资料《《史记?河渠书》
  !!!请仔细阅读以下短信。!!!
  第四章风敲竹(四)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2010/03/15
  7
  帐中烛火昏暗,李辰檐命人点了几盏灯,扶吴绍在几案前坐下。
  灯影幢幢,蜡液流得极快,交错的光痕映在地上,划下几道斑驳的影。
  水患终于告一段落,李辰檐消瘦了些,清爽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几缕发丝搭在好看的颧骨上,稍显迷离。鼻梁高挺,直眉不浓不淡,眼眸若泉水般沉静温润。他清清淡淡地说着话,全是关于这些天的洪水与之后的事宜,偶尔抿一两口酒,一手拂袖,一手持杯。
  他今日身着青松长衫,头发用一条月白丝带稀松束在背后,额发细碎,眼角清和……
  “小茴姑娘这是怎么了?”吴绍愕然问道:“怎么望着辰檐兄弟出神?”
  我手中一抖,持在手里的酒杯一下子落在案几上,酒水洒了一桌。几股热气从胸口涌上来,烧得我耳根子通红,李辰檐一边帮忙搽桌子,一边道:“小怪这些天没休息好,累着了吧?”
  我“咦”了一声,“你也有帮我开脱的时候?”
  他诧异地看着我,忽然戏谑一笑:“被你看出来了?”随即轻声道:“其实我想说,你今天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怎么就跟小媳妇儿似的?”
  我怔了片刻,前几天阵阵天雷轰然在脑中炸开。我霍然起身,揪着李辰檐的衣领勃然大怒:“白绫还是毒酒,你自己选!”
  “呵呵呵,辰檐兄弟也就对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才开开玩笑,小茴姑娘切莫介意。”吴绍劝道。
  “……两情,相悦,的人?”我第一次知道,劝人还有一种方法是火上浇油。
  毕竟是在人前,压了压气,我咬牙道:“看在吴统领的份上,我饶你小命一次。”
  “谢小怪。”李辰檐双手拱拳,笑得飞扬跋扈。
  我怒道:“别得意太早,你下次若再敢在外人面前口不择言,我绝不轻饶!”
  “外人?那你是我的——”李辰檐故作疑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内人?”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不要拦着我,让我撞死吧。
  可想而知,之后的时间,我便跟一只煮熟了的闷葫芦般,一声不吭地自饮自酌,借酒浇愁。所幸李辰檐未再加大火候,抿嘴笑得意味深长而已。
  吴绍为人大度又极明事理,对前些天的刑罚丝毫未加怨言,十余天不见到与李辰檐如亲兄弟一般,痛饮了三杯,只说:“恐怕这条腿,今后走路还行,上战场怕是万万不能了。”见李辰檐微有歉意,他又笑道:“当年你我科举及第时,我便知道自己这脾气做不了统领,所幸这次腿虽废了,兵戎生涯却不会结束,以后留在芸河做个参将,也好生快活。”
  不多时,军中晚宴设好,李辰檐嘱咐吴绍好好歇息,若能将修筑堤坝一事一并管好,定能将功补过。
  而事实上,李辰檐奏鸣朝廷,说吴绍治水有功,升他做沄州总军的参将。
  我事后问过李辰檐,所谓军令如山,吴绍统领芸河驻军确有过失,不遭贬谪也就罢了,如此像朝廷表功升一品官位,岂非滥用职权。
  李辰檐笑说,很多事情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吴绍知军法明军理,是难得人才也是参将的不二人选,若就此埋没岂不可惜。
  他还说,军令如山背后,也有很多变通。江山稳固君无戏言下,治大国若烹小鲜,太多琐事的火候并不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凡事从大局出发,若利大于弊,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罢。
  然后他迟疑了许久,笑着问:“小怪,若我犯了什么错,你会大人有大量地给我一次机会么?”
  那个时候已是这一年的深秋,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了相府。那天的庭院里落叶缤纷,李辰檐说要带我去姬州了。
  直到他问我这个问题,我还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笃信地坚决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起踏遍江山,不离不弃。
  于是我斜眼瞟着他,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见他一喜,我又淡淡道:“如果是你,杀无赦。”
  其实当时我不过随便说说,因为我早已习惯有一个人,虽然不大正经,但总会在需要时出现在我身边,总会让我感到,在他或深或浅的心绪背后,总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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