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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极了!”孙子卿大赞:“小叔叔做事,真正爽快而精明,这样一条船办好两件大事,干净痛快,确实好打算!”
  刘不才也大为兴奋,拍胸脯担保,一定可以说服陈世发如言照办,同时表示,需要提早动身,因为跟陈世发说定了,还要赶到嘉兴去接朱家眷属。
  朱大器认为不争在这一两天,过了后天再走,也还不迟,而刘不才不以为然,除了接眷以外,还怕去迟了夜长梦多,陈世发那里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变化。
  他的想法也不错,但难处是沙船究竟能不能派出去,到底还在未定之天。到此地步,关键落在孙子卿身上,只待他一言而决。
  “郁老大的沙船,一定有的,就算我们的面子不够,只要请五哥出来说一声,郁老大也一定要卖帐。不过沙船出去要不出毛病… ”
  “老孙,”刘不才异常关切地问,“你说,会出啥毛病?如果会出毛病,大器这走马换将的一计,岂不是完全落空?”
  “刘三叔,你不要心急,我话还没有完。”孙子卿转脸对朱大器说了实话:“我要请老杨吃饭,打他的招呼,就是为此。
  最近的局势,大有变化,恐怕你们还不大明白,等我讲给你们听。“
  原来从恭亲王当政以后,英法两国对中国的态度,大不相同。一方面因为宫廷政变成功,肃顺、端华、载垣这所谓“三凶”被诛,政局已经稳定;另外一方面也看出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斗权之争迭起,不成气候。为了维持在华利益,而且恭亲王又肯和睦相处,那么,支持官军,打击太平天国,可以说是最符合他们本国利益的打算。
  因此,英法海军会同美国公使蒲安臣,决定武力保护上海、宁波的租界。上海方面除了设立“中外会防公所”以外,开了年更由英国海军提督何伯提议,主张英法军队合作,肃清嘉定、青浦、松江的太平军,交给华尔的洋枪队去守。这个提议虽无下文,但英法军队帮助常胜军大败太平军的慕王谭绍光于浦东的高桥,却是事实。同时,英国外相已谘请海军大臣,正式下达命令给何伯,防守上海及其他有条约关系的口岸,不准让太平军占领;并以军舰保护长江的英国轮船。
  “要当心的就在这里,英国军舰现在经常在吴淞口外巡逻,如果认为沙船可疑,自然就要拦住检查;上船一看,全是洋枪,还不扣船?”
  “啊,我懂了,你早不说!”朱大器点点头说:“在郁老大,一条船是小事,追究起来,安上他一个资敌的罪名,那就倾家荡产有余。这件事,我们要好好商量,不可以害人。”
  “就是这话,”孙子卿说:“我已经打算过了;这要托老杨,看有什么办法,能不让英国军舰检查?”
  “如果是自己人,当然就不必检查。我想,是不是可以弄一面常胜军的旗子挂起来,英国军舰一见,就不会找麻烦了。”
  “对,这倒是个办法。”孙子卿说:“我相信跟老杨一定商量得通。”
  孙家每天中午要开两桌饭,主、客杂坐,有时朱姑奶奶也毫不在乎地夹在一大群男人中间,这天她忘记交代,专为刘不才另开一桌,此时想起再关照时,刘不才怕耽误功夫,坚持不愿,只得作罢。
  这两桌人,“吃闲饭”的居多,由于男女主人慷慨好客,所以菜肴丰富,而且备酒。酒杯在手,少不得有些闲话,其中有一个是孙子卿的广东同乡,相貌生得既怪且丑,凸额、塌鼻、阔口、炸腮,大家叫他“马骝仔”;广东人管猴子叫马骝,此人的绰号,名副其实。
  马骝仔酒量好,谈锋健,谈的是太平天国的近况。据他自己说,几个月前去过一趟“天京”,因为他跟萧家骥一样,在英国轮船上,当管事,这条船在金陵下关泊了半个月,他也进过好几次城,耳闻目击,有许多内幕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其中有两件事,刘不才最感兴趣。
  一件是谈“天王”学道的教师,是个英国人,早年在广西传教的牧师罗孝全。他在前年秋天,方始由上海经苏州到“天京”,洪秀全大表欢迎,封为“天义”,这是六等“世爵”中的第一等。
  罗孝全不但封爵,还授了官,官拜外务大臣,辅佐“干王”洪仁?,就住在干王府中。洪仁?原来也是基督教徒,当过教会的职司,还教过西洋教士的中文,跟罗孝全本应该相处得很好,哪知不然!去年十二月为了一件小事,两人大起冲突,罗孝全的性命几乎不保,后来是逃到英国军舰上,方始脱难。
  同时又有个英国牧师福禄华,用中译的姓,称为花牧师,特地到“天京”去考察教务,认为洪秀全的宗教信仰,与基督教的教义,大不相符。回到上海与罗孝全谈起来,两人的看法相同,花牧师便在英文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太平基督教不合正道论”。罗孝全起而以文字响应,痛诋“天朝”人物,又说太平军妨碍商务,蹂躏地方,既不为中国人所欢迎,亦伤外国人在华的利益。
  再一件是谈石达开。他自从内讧出亡,预备远征四川,自立基业,由安庆渡江,经建德入江西,一路为官军追击,于是由江西到福建,复由长汀回赣南,经湖南入广西,咸丰九年九月,在桂西庆远府停了下来,所部分驻附近各县。其地土瘠民贫,粮食不足,一下子来了十几万人,百姓大起恐慌,而饥兵乏食,士气不振,同时又觉得石达开屡战屡败,宗旨不明,不像是个能够成王称霸的英雄,所以部下纷纷开小差,石达开亦无力阻止。那种情况,仿佛当年刘邦封了汉王,经栈道入南郑以后的光景,只是石达开不如刘邦有萧何,又有韩信,命运就不大相同了。
  在庆远住了八个月,新任广西巡抚刘长佑,率领蒋益沣的湘军,开始进攻,石达开站不住脚,由广西一退云南,再退西康,部下只剩得一万多人,势穷力蹙,已无能作为。这两件事,在刘不才非常有用,可以用来策反陈世发。
  因此旁人听过丢开,刘不才却很仔细地问了好些话,不厌其详地打听这两件事的细节,直待马骝仔词穷,方始罢手。
  这一下不免耽误了功夫,所以一离了饭桌,顾不得休息,便忙着动身。坐的船是孙子卿所安排,极其可靠,由小王送他上船,分手之前约好,十天之后,沙船出海,小王一定亲自到金山卫送信联络。
  *##就在刘不才离去不久,吴煦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朱大器,说有“紧要公事商洽”,请他即刻“惠临一叙”。
  这封信来得很突兀。因为朱大器与吴煦虽是小同乡,但只有私人的过从,从无公事上的交涉,而况还是“紧要公事”!心里估量着是否跟孙子卿与杨坊所谈的事有关?如果猜测不错,最好先等孙子卿回来谈一谈,免得接不上头。
  因此,他自己便不出面,请朱姑奶奶派人跟送信的人答话,说他此刻不在孙家,大概傍晚可回,一回来就会将吴煦的信交给他。
  这样虚晃了一枪,到得傍晚,孙子卿回来了。交涉不甚顺利,主要的是杨坊胆小怕事,而且局面将有变化,也不肯多管闲事。
  “局面有什么变化?”朱大器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局面?”
  “当然是江苏的官场。”孙子卿说,“交涉不曾办成功,遇见一个同乡,是在薛中丞那里办洋务的,倒听了许多内幕。”
  所谓局面的变化,是李鸿章一到,薛焕跟吴煦颇为不安。
  每个月关税、厘金的收入,不下五六十万银子,现在拱手让人,自然于心不甘,所以正在商量对付李鸿章的办法。
  “办法还是借重洋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预备以重饷运动英法两国提督,代为克复嘉定、青浦两县。等署理的李中丞一到,将这两县交了给他,分兵防守。你看,这一计如何?”
  朱大器想了一下答道:“这一计不坏!是预备困住李中丞,让他无所作为,大权就仍旧可以握在他们手里。不过,怕行不通。”
  “何以见得?”
  “第一,人家英法两国的提督,奉他国里的命令,保护上海侨民,怎么能够替你来立战功?”
  “这倒也不见得。他们是有个说法的,嘉定、青浦两县不克复,上海就不容易守得住,所以攻这两县,也就是保护上海的侨民。”
  “好!就算这一层办得通,那么,第二,李中丞会不会上他的当呢?人家翰林出身,曾制台特保他当江苏巡抚,自然是有本事的人,难道连这一点都识不透?”
  “这话说得倒也是。”孙子卿点点头:“薛、吴两人,每个月五六十万税厘在手里,搞不出什么名堂,只怕就是因为自以为聪明,拿别人都看成傻瓜的缘故。”
  谈到这里,朱大器恍然大悟,吴煦所说的“紧要公事”,必与李鸿章率领新锐东下,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一事有关。于是略叙吴煦函邀的经过,要跟孙子卿商量如何应付?
  很显然的,如果他的推测不错,那么,吴煦必是向他乞援一臂之力,抵御李鸿章的“入侵”——这就是朱大器要跟孙子卿商量的事,因为李鸿章虽不过初到,但两派必将发生明争暗斗的形势,已经摆出来了。旧的一派自然以原任江苏巡抚,改调通商大臣的薛焕为首,而实际上是吴煦和杨坊在把持。这一派照朱大器看,必将没落,自己跟他们没有什么渊源,此时以局外人无端卷入漩涡,于事无补,而可能得罪了李鸿章这一派,未免不智。
  “小叔叔看得很透澈。”孙子卿听他说完,这样答道:“不过现在还有求于旧的一派,而且新的一派亦未见得马上就能掌握全权。所以,眼前还得要敷衍一下。”
  *##朱大器猜对了,吴煦希望他助以一臂之力,果然是为了与李鸿章为敌。
  “李中丞的新兵,开到了三千多人,都驻扎在城南,土里土气的,看来没有什么用。”吴煦拿出一封公事来:“我奉旨署理藩司,听说李中丞预备出奏,我仍旧要筹饷。”
  “恭喜,恭喜!”朱大器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筹饷本来就是藩司的责任。朝廷有这样的意思,李中丞乐得做个现成人情。”
  这是朱大器暗示他,李鸿章不过将就朝廷的意旨,并非有意以筹饷的责任委付,可是吴煦无法领会他的弦外之音,得意洋洋地说:“上海华洋杂处,港湙纵横,办关税、办厘金,岂是两眼墨黑的乡下佬搞得清楚的?自然非我不可。不过,”
  他换了副神态,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伤脑筋似地,“说来说去他总是一省之王,驻扎在上海,碍手碍脚,也讨厌得很。雪翁,你看调虎离山如何?”
  “何谓调虎离山?”
  “朝廷现在有旨意,说镇江一城为大江南北的关键,催李中丞带兵进驻,与扬州的官军呼应联络,规复苏州。我所谓调虎离山,就是要怎么样想个办法,早早催他开拔?”
  这个打算是不坏的,不过朱大器奇怪,吴煦这样子“暗算”李鸿章,只可以跟他的“自己人”密议,为何轻易泄露给局外人?莫非有什么花样在内?
  这样想着,便起戒心,不肯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的话而已。
  “雪翁,”吴煦突然问道,“那天你谈到策反金山卫那个长毛头目的事,请你跟我说实话,有几分把握?”
  这句话不能不答,然而也很难答,朱大器想了一下,很圆滑地答说:“事在人为,功夫到了,自然就有把握。”
  原是句模棱的浮词,吴煦却认为极有道理,“雪翁,”他说,“这原是一笔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你老兄的长才,更没有话说,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了。请你费心,赶快进行,越快越好。前途有啥条件,只要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
  这样急转直下的一番话,即令是机变过人的朱大器也有些发楞,“我,”他迟疑地说,“还不明白尊意。”
  “不是说那个陈世发要过来吗?就是这一层,望他赶快拉队过来。只要他一句话,细节上我都会安排。再说一句,我只要这条线,雪翁,你肯不肯拿这条线交给我?”
  这比较说得明白些了,最主要的是一切细节他都会安排这句话。如果只要陈世发点头答应过来,那比较好办,难就难在细节的安排上。
  于是朱大器答道:“大家都是为公事,我并没有居奇献功的意思,这条线当然可以交给你。不过这条线现在放出去了,一时三刻抓不回来— ”
  “那么,”吴煦抢着问:“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十天以后。”
  “十天?”吴煦踌躇了一下说:“好吧!就十天。请你再说下去。”
  “我原来的意思是,不止于将此人拉过来,还要他发生一点作用,譬如说,以线引线,能拉一大帮过来;或者先埋伏在那里,到了时候,出其不意,里应外合,打个大胜仗;或者只打听打听消息,做个坐探。这都不是三天两天可以见效的。”
  话虽说到这里,吴煦的意思,他决非不懂,只是不便说出口,吴煦的用意,只要拉一帮长毛过来,可以报功就行了。
  至于这帮长毛人数不多,头目的职位不高,不能发生大作用,在吴煦都不要紧,反正以少报多,说小为大,都在他幕友的笔尖儿上一绕。
  这是将吴煦的肚肠根都看透了。他倒也老实,不过不以为朱大器已了解他的心思,所以紧自摇着头说:“缓不济急!我现在就望他赶快过来。此人过来,自然也有用,金山卫是个紧要地方,洋人助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口子。将这个人弄过来,一切虚实就都可以盘问清楚了。”
  “这也是一说。”朱大器想一想说道:“我们今天的话,须有个归宿。我照你的话去做,尽快去接上那条线,将话传过去。不过,前途有啥条件,你说‘只要办得到,都可以答应’,这‘办得到’三个字,也要有个‘盘口’,或许我认为办不到,你认为轻而易举,这样子,居间接头,就合不上拢了。”
  “说得是!”吴煦深深点头:“我说个盘口,照人头计数,十两银子一个;另外再点人头,保他的官职,人多官大,人少官小。你看如何?”
  “这倒是公平交易。”朱大器说:“他有三百人就是三千两银子。”
  “对!我先付一千。”说着,吴煦张目四顾,似乎要找人取银子似地。
  “慢慢!”朱大器摇手止住他说,“千把银子我还垫得起,老兄不必先付我。”他停了一下,明确地作了一个答复:“事情,我尽力去办,原是我来接头的,办成功了当然算是替你老兄办事。万一事不顺手,请你不要怪我。”
  “那当然。”
  “只要老兄知道我的诚意就好了。”朱大器问道:“有个孙子卿,你总听说过?”
  “知道,知道。应酬席上还见过,人倒豪爽够朋友的。他不是跟你一道合股做生意的吗?”
  “是的。我们是好朋友,有些事我都托他办,以后他来见老兄,有啥话说,就跟我自己来一样。”
  “好,我知道了。雪翁,”吴煦突然问道:“还有件事要请你照应,舍亲有个号子开出来,你是钱庄的老前辈,凡事要请你提携。”
  听得这话,朱大器有些诧异,银钱业的茶会,他几乎每日必到的,并没有听说将有新同行出现,因而未表示态度之前,行问一句:“令亲贵姓?”
  “也姓吴。”
  “那么,令亲的宝号,叫啥招牌?”
  “还没有定。等开张的时候,会发帖子过去。”
  照这样说,真所谓“八字不见一撇”,尚无眉目,朱大器便欣然答应:“既然是同行,又是你老兄的面子,我一定捧场。”
  *##朱大器回到他新置的家,细想吴煦所说的那番话。招降陈世发一事,正在进行,没有什么好伤脑筋的,倒是他那族人要开钱庄的话,朱大器不能不关心,因为大家都是同乡,生意上的路子跟客户,可能相同,这样就不免发生争夺,岂不可虑?
  朱大器在这件事上放不下心,觉得必须尽快打听清楚。略略思索了一下,想起一个人:张胖子。
  张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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