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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按照姜循的判断,她们一定要把伯玉留在甘州,不能让伯玉继续他原来的行程。能绊住几日便够了——姜循一边写信邀那伯玉和她私会,一边终于舍得唤出简简,要简简跑一趟凉城。
  凉城此局甚危。
  西北诸军已经在汇合了,而江飞瑛的军队暂时到不了。伯玉身入大魏,很可能是打算和西北诸军联手,一同杀江鹭。只因此地甘州地位特殊——
  昔日的孔家便拔营在此。
  姜循很难不怀疑,孔家败后,甘州新的军官和孔家有些联系,会和伯玉联手。
  诸军成功汇合,凉城可保,江鹭孤掌难鸣。
  他此时被困凉城,赢来死局。这是他本要的结局,是他很难破解的局面。姜循唯有想法子让他自愿脱困,让他主动走出凉城。
  简简问:“那我说什么?我要他出城,别管凉城的战争了,来杀伯玉吗?”
  江飞瑛提醒道:“那人不一定是伯玉。我们谁都没见过真正的伯玉。”
  姜循:“即使不是伯玉,也是伯玉身边重要的人手。你去请阿鹭,就告诉阿鹭……”
  姜循坐在阍室间,缓缓抬头:“你告诉他,我来了。”
  --
  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凉城此时局势被逼入最差的阶段。
  朝廷金牌之下,西北军队无法再装聋作哑,只能出兵。四方兵马联手,共伐凉城。与此同时,阿鲁国的军队在北地随时南下,趁火打劫。
  若阿鲁国军队和西北军队一同攻城,凉城或许会被大魏保下,江鹭却没有生路。
  江鹭坚持到现在,已没有办法了。
  他不可能应对所有人的攻打,而他身死之后,凉城回到大魏,新的局面便有利凉城了。朝廷不会清算凉城,阿鲁国无法再夺凉城……他已功德圆满。
  军帐之中,江鹭独坐火前,静坐了一个时辰。
  不断的糟糕消息传过来,将士们悲愤万分,江鹭自知回天无力,反而平静。
  他坐在帐中,看的是几样物件:一枚女式簪子,一女式兜袋,几封书信。
  他无力地笑一笑。
  他和姜循相识那么久,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局势总是逼着他们往前走,时至今日,他在凉城苦熬,熬不下去的时候,翻看旧物,发现其实没有几样旧物。
  她总是油嘴滑舌。
  嘴上说得真好听,实际上什么也不留给他。
  江鹭靠着帐壁,回忆着二人的点滴相处,心中难免茫然地想:循循,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你是因为没有别的合作者可以选,我正好是最好的选择呢,还是真的喜欢我呢?
  若是不喜欢,她便不会和自己一次次私会吧。可若是喜欢,她当时赴死之时,并未考虑他啊……总是他在筹谋,他在苦思冥想,他在想法子。
  他十分不确认她的心,他不明白一个狠心的人怎样才算是喜爱。
  他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要她好。何况他起初陷在东京,如今陷在凉城,他一直没有太多时间想自己和姜循的关系。而今他有时间了——
  他实在没法子了。
  他熬不下去了。
  他为凉城找到了出路,他却断了自己的出路。他自知四方军马汇合攻城,自己活不了时,才开始频频想自己和姜循的感情。
  他总在想,她在做什么?
  他此时又想:不能把循循的旧物留下来。
  他若是死了,这些物件落到他人手中,难保成为他二人私情的把柄,被人利用去伤害他的循循。
  江鹭便坐在篝火前,在最后一场战事前,想烧掉这些二人之间的信物。
  统共没多少。
  他静坐一个时辰后,才从中选出信纸,朝火中扔去。而眼见那火星子渐渐吞没信纸,他又突兀醒神一般,生出后悔,猛地扑上前将信纸从炭火上救出。
  他看着烧成灰烬、黑污漫上的信纸,只手指发抖心间剧痛。他几乎喘不上气,而帘门倏地打开,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黄昏中。
  少女是简简。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甘州的胡杨林地,成为姜循和伯玉的私会之地。马车辚辚出城,姜循掀开车帘,怅然地朝外望一眼。
  江飞瑛和她的人手躲在暗处,跟随马车。
  --
  凉城四方战鼓惶惶,夜火渐起。
  军队从四面攻打,将士们频频请命。军帐中气氛紧张,江鹭原本白皙的面孔愈见清瘦,却不像简简期待的那般立刻行动。
  灯芯灭了,最后一抹光在江鹭脸上投出一片昏影:“我不能走……这里需要我……”
  简简:“是江鹭必须在这里,还是兵马大元帅必须在这里呢?若是后者……我能不能替代你呢?”
  --
  胡杨林中风大,亭上云翳遮月。
  姜循提裙下车,车前玲珑朝凉亭看,见那胡商已然迫不及待。姜循含笑朝前走,伯玉激动迎上。
  --
  凉城无月,战争方起。
  两军叫阵,另有城门私开,一骑趁夜出城,千里长奔。
  --
  甘州的凉亭之会中,胡杨在风中赫赫扬动,如涛浪般。
  躲在林中的江飞瑛握紧刀,屏息努力聆听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那凉亭中私会氛围极好,男女各诉衷肠,一者说自己身体羸弱被人所害,一者说自己不得人信任被亲族排斥。
  江飞瑛听得非常不耐烦。
  姜循却慢条斯理,只与人周旋。
  眼看这场私会氛围正浓,情到正好,姜循为伯玉倒一盏茶。伯玉端着那盏茶摇晃,却轻轻叹息:“姜小娘子啊,你以为我会喝?”
  姜循坐于亭下石桌对面,诧异:“郎君为何不喝?”
  伯玉倾身:“茶中有毒吧?”
  他自以为自己胸有成竹,叫破那小女子的阴谋,那小女子必然大惊失色。不想姜循唇上仍挂着那抹浅笑,与他一样倾身附耳。
  风声极大,江飞瑛听不清那亭下男女说些什么。
  而伯玉听到姜循低语:“你昔日和暮逊共谋叛国,害死凉城将士。从那时候起,你其实就认识我爹了吧?我爹这人做事一向隐晦,他和你因暮逊结识,但你们这么多年,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传过话。
  “但你们最近才传过话吧——伯玉,你认识我,是因为你从我爹那里知道的吧?我很好奇,你是亲自去东京见过我爹呢,还是我爹把我的画像给你了呢?
  “我爹叛国了吗?他和你联手,把西北军队的消息卖给了你,让你配合他一起攻凉城,杀江鹭。你这次来甘州,莫非是为了和甘州军官商议此事?
  “你中途停下,是因为看到了我。我爹想要解药,你想要拿我邀功?”
  伯玉目光冷下。
  伯玉盯着她美丽面孔,轻声:“姜娘子,女人太聪明,不长命。”
  帘拢高卷,亭中火熄。四周骤暗,他拍桌而起。
  与此同时,姜循蓦地从石桌下抽出一把匕首,在极近的距离下刺向伯玉。伯玉不将她放在眼中,直到姜循的匕首在他颈上划了一道,他才震怒,一掌拍向姜循。
  伯玉:“我本为了姜太傅留你一命,但是你死了,你的侍女也会知道解药的!”
  姜循戏谑:“你试试。拿不到解药,我爹还会不会和你合作?”
  她如此挑衅,伯玉手掌拍在她胸口,内力逼催让姜循从亭中飞出去。林中叶摇声此起彼伏混乱无比,江飞瑛等人看出不对,蓦地出手,而林中登时有其他胡人纵出,杀向江飞瑛等人。
  请君入瓮。
  谁都不是好拿捏的。
  林中战起,伯玉紧逼而出。姜循轻飘飘飞出,眼见要撞到身后树身上,而伯玉欲来夺她手中匕首。
  却有一手自后而来。
  林中风大。
  有人从后拥住姜循,手握住姜循的手,轻转手腕,匕首如同银光飞星,向伯玉扎去。
  风吹衣袂,衣帛后扬,地上影子随树木一同摇晃。
  临风乱发,不妨一逢。
  空旷胡杨林,夜雾弥天盖地,万千林风如浪包裹二人,笼罩二人。黑暗遮蔽,万物万声远去。姜循微侧过脸朝后,发丝和身后贴抱着她的人缠在一处——
  那人握着她的手:“我以前教过你用匕首,你忘了?”
  姜循冷漠:“忘了。”
  江鹭淡声:“再教一次。”
  第103章
  胡杨林中风这样大。
  罡风乱拂,天上无月,乌云滚滚,疑有雨兆。
  氛围如弓弦线般绷到极致,江飞瑛和敌人打斗间,捕捉到己方变化,她一回头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风吹如皱。
  乌衣托着青年郎君修长身形,发冠下发丝拂面。江飞瑛想起来江鹭这两年在外的漂泊:连及冠礼也没有,江鹭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默然长成大人了。
  他长大了。
  他不再是南康王府衔着金玉出身的尊贵小世子,他风尘仆仆神色冷峻,他行南又走北为凉城而奔波。他不再需要南康王府的保护,他独当一面亦能保护他人……他此时保护着姜循。
  伯玉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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