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明白其意。</br></br> 李归弦会说那些人都是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一方面是因为信任，另一方面则是是简云明加入问悲门后，动手调查过以前跟家中长辈保持联系的人。</br></br> 朝轻岫：“这两位前辈现在都还在门派当中？”</br></br> 李归弦摇头：“两位前辈都已故去，向长老去世的时间是九年前，明渡大师是两年前。”</br></br> 朝轻岫：“两位前辈的死因可否告知。”</br></br> 李归弦：“都是寿终正寝，事后也并未找到可疑之处。向长老当时已经去世了有一段时间，查不出问题还可能是条件所限，但明渡大师的事，我可以确定没有异常。”</br></br> 朝轻岫反应过来，眨了下眼：“看来明渡大师与明相大师一定关系密切。”</br></br> 李归弦：“是师兄弟，也是好友。”又补充道，“而且即使简伯伯与友人保持联系，联系的频率也很低，只是偶尔会寄些茶叶出去，一年最多只有一两回。”</br></br> 朝轻岫：“简老前辈喜欢品茶，能被他看中寄给友人的，一定不是凡品。”</br></br> 李归弦：“据说那是简伯伯跟简姑姑在山谷里发现的野生茶树，虽然不知是何品种，味道却十分清冽，于是每年都会采摘一些，寄给以前的朋友。那些随茶叶附送的信件上也只有对茶叶的描述，连家常都不提一句。”</br></br> 朝轻岫：“书信都是简老前辈写的，旁人只怕不好确定。”</br></br> 李归弦：“三哥说能确定。他小时候好奇谷外的内容，会跟兄长一起翻看父亲的信件，简老伯知道后并未禁止。”</br></br> 朝轻岫：“如今简老前辈一家大多去世，那些茶叶不知是被移栽而去，还是留在原地？”</br></br> 李归弦：“倒也算不上留在原地。茶树本来长在院子里，因为离火源太近，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br></br> 朝轻岫思考着获得的信息，她的目光在李归弦脸上一转，缓缓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好奇——既然简家人的住址如此偏僻，又很少与外人接触，岑门主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路过的此地？”</br></br> 话音方落，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紧绷。</br></br> 许白水看着帮主的背影，觉得朝轻岫有时候当真坦率得令人心底发颤。此刻月黑风高，周围荒无人烟，要是李归弦翻脸动手，她都不清楚母亲事后能不能找到凶手为自己报仇。</br></br> 幸而李归弦并没有突然发难的打算。</br></br>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道：“当日应该是觉得有人烟的地方麻烦事太多，于是离开官道，随意而行，不知不觉就远离了城镇。”</br></br> 许白水：“……”</br></br> 相同的经历让她相信李归弦的说辞。</br></br> 朝轻岫点点头，又去简姑姑的住处查看。</br></br> 简姑姑的住宅总体格局与隔壁基本一致，只是后面多了一个马厩，五十步外还有一间早已经被焚毁的仓库。</br></br> 朝轻岫看着李归弦，道：“既然与李少侠在此相遇，也算天缘凑巧，横竖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倘若少侠不介意，不妨将当年的事情仔细说一遍。”</br></br> 李归弦闻言，脸上那种柔和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一些，他向前微微欠身：“恭敬不如从命。”</br></br> *</br></br> 时值深秋，太阳下山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简云明觉得自己再不快点赶路，只怕连晚饭都会错过。</br></br> 他将手伸到衣襟里摸了摸，那里正放着一个准备送给小妹的新毽子。</br></br> 山谷幽居，能玩的东西太少，简云明想着要不要摘点草药，去集市上换钱，然后买两本话本回来跟哥哥看。</br></br>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下半月的计划。就在路途还剩一小半的时候，简云明莫名觉得有些不对。</br></br> 回家的一路上，周围的鸟鸣声越来越稀微。</br></br> 简云明听姑姑讲过故事，以前姑姑去捉拿一个大盗时，就是通过鸟鸣声发现了异常。</br></br> ——鸟雀容易受到惊动，所以有人埋伏或者有野兽出没的地方，许多动静就与旁的区域不同。</br></br> 他家里的人每隔些日子都会在附近巡视，驱逐掉可能伤害老人跟小孩子的猛兽，简云明上次瞧见狼，还是在距离自家五十里外的深山里。</br></br> 作为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简云明并不害怕野兽，哪怕只用柴刀，他也能一刀剁去野狼的头。</br></br> 他敢在深夜里爬山，也有胆子荒草与毒蛇的包围中睡觉，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面对距离自家住处不足五百步的山林，简云明感到了一股无法驱散的强烈寒意。</br></br> 简云明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否则就会知道，他的面孔渐渐苍白了起来，仿佛是一个死人。</br></br> 姑姑曾经说过的话再度浮现于他的心头——</br></br> “小大、小二，还有小宝。”姑姑喊着三个孩子的名字，将烤熟的野山栗分给他们，又在小孩子的央求下，开始讲述过去的故事，“好，咱们就从上次那个故事开始往后讲——外出时经常遇见意外，如果我觉得前面有危险，不会躲开，也不会直接冲上去……我会先藏起来，从小路绕到前面，先打探一下情况，再决定该怎么做。”</br></br> 火堆边，正在给家中晚辈讲故事的简怀景面孔上露出一抹怀念与一抹英气，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深山内的隐者，而再度变成了当年提剑闯荡四方的江湖女儿。</br></br> 她讲故事的能力其实很一般，好在自幼住在山谷内孩子没去瓦肆内见过世面，再加上简怀景说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冒险，所以还是牢牢吸引了小孩子们的注意。</br></br> 简云明曾经想过，倘若自己也能闯荡江湖，心情该有多么振奋。</br></br> 如今幻想成真，简云明却只觉得沉重和恐惧。</br></br> 他闭了闭眼，强行按下所有纷杂的思绪，然后运起轻功，从侧面兜了个不大的圈子，从山壁那边飞快绕回到山谷当中。</br></br> “……”</br></br> 距离家只剩一百步。</br></br> 简云明在草丛中匍匐前进，整个人的身体越绷越紧，冷汗从颊边流下——他听见了许多不应该在山谷内出现的声音。</br></br> 人群走动声，刀劈剑砍声……还有令他心脏紧缩的惨叫声。</br></br> 那似乎是姑父的声音。</br></br> 尖锐高昂的嚎叫让简云明觉得刺痛与陌生。</br></br> 第183章</br></br> 简云明以往的记忆里, 有的只是一家人和乐融融，在今日之前，他从没听过旁人充满痛苦、绝望以及愤怒的哀嚎。</br></br> 陌生场景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br></br> 而且在印象里，姑父的武功虽然不如他父亲跟姑姑那么强, 却同样是明师所教, 以往跟对方切磋时, 需要简云明兄弟两人合力才能勉强支应得住。</br></br> 能伤害姑父的人，一定是超乎自己想象的高手。</br></br> 简云明肌rou无法遏制地开始抽搐, 一道道青筋浮出皮肤, 哪怕他尽力克制, 脑海中依旧有数不清的画面跟思绪闪过。</br></br> 所以姑父遇见什么了，难道他受伤了吗？</br></br> 姑姑现在怎么样了？</br></br> 还有爹爹mama呢？</br></br> 大哥跟小妹又如何了？</br></br> 焦急，恐惧, 懊恼……各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不断冲击着简云明的大脑。</br></br> 简云明四肢开始颤抖, 几乎立刻就要冲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然而在最后一刻, 他硬是按耐住了所有冲动, 选择继续伏低身体，轻手轻脚地靠近房子，然后拨开草丛, 往外眺望。</br></br> “……”</br></br> 天色已完全黯淡下去, 圆月挂上枝头, 一群穿着深色劲装的人手持火把，正在简家的屋子前转来转去。</br></br> 那群人面目陌生，显然并非村民, 他们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简云明第一次瞧见便立刻意识到, 那正是姑姑口中的“杀气”。</br></br> 有些杀手沉默不语，只是认真搜寻宅邸周围，还有些嘴里骂骂咧咧的，喷吐着许多不干净的脏话。</br></br> 房前的空地上，一个脸上长了块黑斑的人，正在用刀奋力砍着一具尸体。</br></br> 倘若忽略掉尸体断裂的骨头，被切开的皮rou，四溅的鲜血，以及不规则的伤口，倒是隐约可以看出，这具尸体的五官其实颇为端正。</br></br> 不难想象，他生前一定是个十分英俊的人。</br></br> 此人正是简云明父亲。</br></br> 白天时还令孩子感到威严的儒雅中年，此刻已经成了一滩苍白浮肿破碎的死rou。</br></br> 血沫飞溅。</br></br> 黑斑脸挥动长刀，狠狠剁着中年人的尸体，他刻意没用内力，只靠蛮劲一点点切割着尸体上的rou，誓要将对方变成一团rou泥。</br></br> 边上人打了个哈欠，好像已经厌倦了眼前的画面，不耐烦道：“胡老大，你兄弟的事情，咱们也很难过。可谁让他自己武功差，又不够小心，若是好好跟着你，也不至于死在姓简的手下。好在姓简的已经被你杀了，也算是出过了气。”</br></br> 也有人闻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对咱们而言，杀人固然不算大事，不过依照恩相的意思，是想先试试看能否招揽此人。胡老大上来就将人砍死，实在叫咱们难以交代。”</br></br> 被称为胡老大的黑斑脸闻言，竟展露出了与职业不符的悲伤与痛恨，他当即怒吼回去：“死的是我亲弟弟，你要拦着，就让我砍你一刀！”</br></br> 哪怕简氏一家都已陆续身亡，内讧依旧不是什么好选择，旁边人觉得火药味太浓，就过来打圆场：“罢，罢，多问一句还是少问一句，根本无关大局，你瞧姓简的模样，难道像是识时务的人么？”</br></br> 说完这句话后，杀手们一齐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响亮笑声，好似在嘲讽简氏一家不识时务。</br></br> 前门附近，一个正在巡察的杀手忽然“咦”了一声，喃喃道：“那边怎么有些不对劲？”</br></br> 作为专业杀手，他们不止擅长砍人，同样擅长搜寻被砍的目标，之前没去观察的时候倒并不觉得，此刻凝神一看，立刻察觉出铺在地上的稻草，其中某处显得比其它地方更加蓬松。</br></br> 杀手直接用刀拨开吸引自己注意力的稻草。</br></br> 稻草下面有一个洞。</br></br> 啥事手微微一怔，随后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兴味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br></br> 土洞深度超过三尺，挖掘痕迹很新鲜，被藏在洞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br></br> ——杀手们当然不会知道，简家家风开明，导致大人小孩经常一块胡闹，昨天简小妹一时淘气，趁着晚上有空，跟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上掘出了一个泥坑。三人怕大人知道，在上面做了掩饰。</br></br> 隐居的高手也是高手，大人们其实心中清楚，只是懒得点破。</br></br> 等意外降临，简家人来不及撤离，仓促之下，只好将简云明的大哥藏进洞里。</br></br> 杀手大笑：“我说怎么没见到那两个小兔崽子，原来有一个猫在了这里！”他手腕倒翻，长刀一横，想割断简大哥的喉咙，结果就在此时，原本倒在血泊中姑父突然活鱼般弹起，他凝聚起最后的力量，重重撞在杀手身上，同时用双臂死死将人抱住。</br></br> 姑父嘶吼出声：“小大快走，快走——”</br></br> 雪亮的刀光闪过。</br></br> 惨叫声戛然而止，伴随着骨头的断裂声，两颗喷洒着热血的头颅滚在一起。</br></br> 杀手甩去刀上的血，喃喃：“还剩一个，只要将人找到，咱们现下的差事便结束了。”</br></br> 边上一些人开始在房屋周边点火，边点火边催促：“既然已经下了杀手，那就不能放掉一个，你们块加紧些把人找出来。闹了大半天，怎么连一个小兔崽子的动静也听不到么？”</br></br> 杀手皱皱眉：“简家的崽子多半学过敛息之术，需得费些心思。”环顾四周，“咱们房间地窖都找遍了，那间仓库里面什么情况，你们去瞧过没有？”</br></br> 说话间，有人走到仓库边，抬腿将门踹开，看着那些稻草，长剑疾刺。</br></br> 剑光闪动，一些被劈成两半的玩具骨碌碌滚出来。</br></br> 里面只有玩具，却没有人。</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