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问悲门中的住处名叫思齐斋，新的牌匾是朝轻岫劳烦徐非曲写的——在徐非曲动笔之前，朝轻岫其实已经写过一幅牌匾，只是她端详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将纸页翻转过来，让徐非曲在背面重写了一幅字。</br></br> 其实自从被宣布成为下一任问悲门老大后，原先属于岑照阙的屋子就应该归朝轻岫所有，奈何由于两人在住宅方面的偏好不大相同，起码朝轻岫一向觉得自己缺乏佛法上的悟性，拒绝在刻了诸多佛经的山洞内长居。</br></br> 李归弦认真纠正：“‘不知蝉’并非山洞。”</br></br> 朝轻岫同样认真回答：“那也差不太多。”</br></br> “不知蝉”是李归弦书斋的名字，由整块的巨石砌成，打地基的时候特地挖得深了些，导致整间书斋一半位于地上，另一半却位于地下。</br></br> 朝轻岫饶有兴致地去参观了一下之后，果断选择了其它住处。</br></br> 诸自飞知道朝轻岫的决定后，也暗自松了口气。</br></br> 虽然老大不肯继续当老大，他也不愿意抹除对方所有的存在痕迹。</br></br> 而且大哥今后愿意以李归弦的身份留下，既然如此，总得给大哥准备住的地方，哪怕是继续去住石洞也好。</br></br> ——要是朝轻岫知道诸自飞的想法，就能会欣慰地发现，将李归弦住所认定为洞xue的不止她一个。</br></br> 连相对通情达理，愿意接受老大职位更换建议的诸自飞都这样想，门中其他弟子当然更加舍不得岑照阙。</br></br> 就算这位门主平常根本不怎么在总舵出现，仅凭昔日的光辉战绩，就能成为大多数人的精神支柱。</br></br> 好在朝轻岫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起码在个人能力上跟对待孙相一党的态度上，还挺值得问悲门弟子信任。而且李归弦没有一股脑就将打算卸任门主之事公开，而是先跟门中其他高层沟通，等说服对方后，再由高层去跟旁的弟子沟通，等风向调整得差不多，自然就到了当众宣布的时候。</br></br> 思齐斋内。</br></br> 朝轻岫将香炉摆在木架上，后退两步仔细端详，又稍微调整了下位置。</br></br> 许白水出身豪富，对摆件的鉴赏能力比一般人强，当下自告奋勇过来替朝轻岫打下手。</br></br> 她帮着挂了两串西竹帘，又帮着朝轻岫选焚香的品种，她拣了两粒香丸出来，觉得样式很精巧，一时好奇闻了下：“这是哪里来的香，闻着有点像苏合香，也有点像檀香。”</br></br> 朝轻岫含笑：“那是我自己配的赤涎散。”</br></br> 许白水：“……”</br></br> 赤涎散……听着就不像是香料名。</br></br> 朝轻岫：“里面加了蛇毒，点燃之后能使人血液流动不畅，内息滞涩，增加走火入魔的概率。”顿了下补充，“虽然现在还未点燃，但最好别用皮肤直接接触，也别凑过去闻。”</br></br> 许白水迅速放下“香丸”，后退两步，默默看向自家上司：“……既然是毒药，为什么会做出香料的形状？”</br></br> 朝轻岫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降低旁人的警惕心。”</br></br> 自身的经历让许白水心服口服：“帮主甚有远见。”</br></br> 不但能降低了外人的警惕心，甚至可以降低自己人的警惕心。</br></br> 朝轻岫对房间的布置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比如书盒里放飞针，长颈花瓶里灌了铁砂，香炉里存着毒药，天花板、茶几下，枕头边都得各放少说一把匕首，书桌的抽屉里，至少有一个得打造成一拉开就有飞针弹出的设计。</br></br> 毕竟刚刚搬进来，以后时间还长，朝轻岫只是简单改装了一下就搁下，然后谨慎地倒了盆水净手，免得在收拾过程中意外沾上什么不知名药粉。</br></br> 她洗手时还对许白水发出了邀请：“少掌柜要不要也来洗一洗？”</br></br> 许白水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用力点头：“我觉得很有必要。”她一面打皂角，一面道，“帮主，艰虞别院那边是不是还有事情没收尾？”</br></br> 朝轻岫：“非曲会善后的。”</br></br> 许白水：“她一个人……”</br></br> 朝轻岫：“少掌柜自然也会过去帮忙。”</br></br> 许白水默默看着上司。</br></br> 朝轻岫：“我已经写了一封信，还备了二百两黄金，待会你出城的时候，帮我带给荣大夫，就说这次实在劳动她了，她此次出手相助之情，朝某会记在心中。”</br></br> 艰虞别院中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客人就是荣今古，当日朝轻岫担心玄识心理素质太强不易忽悠，就把荣今古留了下来充当人证。</br></br> 可惜最后没有用上。</br></br> 看来反派的心理素质还是不大行，垂死挣扎时很没有爆发力。</br></br> “咚咚咚。”</br></br> 有人在外面叩门。</br></br> 朝轻岫扬声：“请进。”</br></br> 简云明推开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手上拿着一叠信：“今日崇州跟郜方府两边都送了信过来。”</br></br> 朝轻岫随意道：“劳你跑一趟，放下就是。”</br></br> 在被发现心怀反意后，简云明已经被从管理层中除名，本来就算不死，也会遭到驱逐，结果李归弦问了朝轻岫一句“要不要留他在你身边办事”，然后朝轻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回了一句“好啊”。</br></br> 两人以不给旁人留下丝毫插话余地的高效率，敲定了对简云明的后续安排。</br></br> 这些日子，简云明一直在听候朝轻岫吩咐做事，许白水数次与他相遇，彼此算是混了个面熟。</br></br> 只是不管什么时候见面，简云明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冰冷而压抑的神情，让许白水觉得很危险，觉得对方心中仍藏着无法化去的敌意。</br></br> 许白水觉得，现在的简云明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把刀，而且是一把折断了的、只有刀身没有刀柄的刀。任何人，只要想用力握住他，就会被反过来割伤手掌。</br></br> 与许白水的困惑不同，朝轻岫却像是对简云明的情绪没有丝毫察觉一样，正常而自然地为人安排工作，</br></br> 简云明：“郜方府那边送信来的是穆玄都，他带了查家剑派本代派主查四玉过来，说查姑娘要来拜见朝帮主。”</br></br> 他说话时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比起转述，更像是在机械地背诵课文。</br></br> 朝轻岫微微扬眉，随后拆开总舵来信，一目十行看过，露出了然之色：“为查姑娘安排一个住处，就说我知道了，她可以留下。”</br></br> 许白水：“那位查姑娘是来做什么？”</br></br> 朝轻岫：“来做我新的翅膀。”</br></br> 第210章</br></br> 许白水：“……虽然属下不明白帮主的话, 但那位查姑娘应该是过来投效的没错吧？”</br></br> 朝轻岫点头。</br></br> 她又拆开丘垟那边送来的信。</br></br> 写信的人是桑遗兰。</br></br> 他向上司汇报，说手下的莫香主遇见意外，不幸身亡。</br></br> 朝轻岫扬了下眉。</br></br> 许白水有些好奇信中内容，朝轻岫注意到对方的神色, 索性将信递了过去。</br></br> “原来是莫香主的讣告。”许白水道, “他出了什么意外, 信上怎么没写？”</br></br> 朝轻岫：“既然桑舵主没提，想来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br></br> 当日捡走朝轻岫废信的人, 就是莫双柳。</br></br> 在莫双柳将错误消息传给容州那边之后, 他的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 到了今天，连严良节等人都已经被从棋盘上清理出去，莫双柳当然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br></br> 虽然说对于当事人而言, 可能荣华富贵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桑遗兰依旧念在共事多年的情分上，没将莫双柳的死因大肆宣扬, 算是保全了对方的身后名。</br></br> 许白水回忆着在丘垟时的见闻, 然后意识到了一些事：“那位莫香主就是……”</br></br> 朝轻岫轻轻点了下头。</br></br> 许白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问：“帮主，我有一个问题, 你是在写信之前就确定莫香主有问题的, 还是写信之后。”</br></br> 朝轻岫闻言, 转头看了许白水片刻，神色微微严肃：“少掌柜是不是又开了赌局？”</br></br> 许白水跟着露出肃然之色：“是我单方面跟非曲打赌，所以算不上局。”</br></br> 朝轻岫闭了下眼, 然后回答：“确实是之前就有些猜测。</br></br>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是周无敌跟上线的联系方式。据他所说，每次想要与接头人联络时, 去城郊的破庙中点一束檀香，再等上一段时间。乍看上去，他似乎是通过香气跟别人联络的。不过也有可能，香气只是幌子，毕竟周无敌买香的地点是固定的，假设某个小贩是接头人的手下，每次发现周无敌买香，就可以去通知上头的人来跟周无敌见面。”</br></br> 听到这里，不止许白水点头，连一直只是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简云明都向朝轻岫投来了目光。</br></br> 朝轻岫：“但是咱们也讨论过，周无敌本身并不是个有价值的人，他只是一颗准备抛出去迷惑人耳目的废子。既然是废子，就不值得在他身上投入太多，以上两种方式，一个耗费物力，一个耗费人力，都不那么节约。</br></br> “于是我就有了一个猜测，对方选择周无敌，是因为周无敌归他管辖，利用起来很方便。废庙位置荒僻，点香后又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上头，意味着对方接到周无敌不在岗位的消息后，安排完手中事务，再去见对方也来得及——既然见面地点在郊外，那么周无敌多半只有放假或者请假时才有机会过去，而作为他的上司，莫双柳能很好地安排周无敌的假期，也容易了解对方的动向。所谓点香后在破庙中等待，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而已。”</br></br> “第二点，则是信纸。桑舵主说，莫双柳在周无敌的住处，找到了一些还没被完全焚毁的信纸碎片，其中包括‘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得了一柄宝剑’、‘恭盼左大人台鉴’等内容。”</br></br> 说到此处，朝轻岫微微一笑，解释道：“从‘恭盼左大人台鉴’这句话可知，那信是周无敌写给别人的，而‘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跟‘得了一柄宝剑’并非发生在同一时期。所以要么是周无敌胆大包天，平日丝毫不担心秘密泄露，才一直留着以前写废的信，直到跑路前才统一丢进炉子里烧毁，最终使得相隔半年的信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另一个可能，则是收到他信的上线其实并未将信寄到容州，而是一直扣在手中，等到需要将周无敌推出来当烟雾弹的时候，再亮出信件作为证据。</br></br> “至于第三点，倒没让我怀疑莫双柳，却让我觉得丘垟分舵并未被完全渗透——分舵成员在巡城时，特地穿戴了统一的服饰，如此一来，别人只要看到那些帮众，就能猜到他们是在找人。假若莫双柳目的是为了寻找躲藏在丘垟的荣今古，如此声势浩大的巡查行为反而容易引起荣今古的提防。</br></br> “莫双柳没能改变这一点，是因为穿戴统一服饰的意见是王单明提出的，然后得到了桑遗兰的同意。即使我当时还没猜到莫双柳身上，从这一点就能知道，王单明桑遗兰两人跟背后之人是同谋的可能性就比较低，排除掉他们两后，香主及以上成员就只剩两人，二选一的机会，加上莫双柳又是周无敌的上司，同时也是找到残破信纸的人，嫌疑略大，于是我就准备试探他一下。”</br></br> 许白水听着上司的解释，回想往事，惊觉自己一路上究竟错过了多少有价值的线索。</br></br> ——那些不都只是普通的日常经历吗？啥时候居然变成了案件的一部分？</br></br> 朝轻岫：“最后就是那封被我丢弃的信纸，我特地在在上面写了准备去北边一行，同时在信纸上涂了一些药粉。”顿了下，又道，“少掌柜应当还记得，当日咱们藏身于药铺中时，我闲时曾调配过一些毒药？”</br></br> 许白水老老实实道：“这个还记得一点。”</br></br> 她就算不记得帮主做了什么，也很难忘记柜台上面死不瞑目的蝎子跟蜈蚣。</br></br> 朝轻岫：“反正那时手头没什么要紧事情，我就配了一些腐心丹，那种丹药中藏有火毒，可以让人产生灼烧般的痛楚。在为信纸涂上涂药之前，我又用香料熏了下那些纸张，保证药性不会立刻消散。”</br></br> 她熏的香不止是从许白水手中得到的桃花香，还有她自己配置的仿制版“不审”。</br></br> 用的次数越多，朝轻岫就越明白，为什么“不审”香在气味上虽然缺乏值得一提的优点，却是北臷国内十分珍贵的异香。</br></br> 因为这种香料的气息能保持很长时间，如果将它们跟别的药粉混在一起，也能增强其它药粉的存留期限。</br></br> 朝轻岫现在制造香料水平还比较一般，据应律声评价，她做出来的仿品在效力上，不足正品的三成。</br></br> “莫香主习惯实在不大好，居然徒手去翻找我丢弃的信纸，接触了药粉后，再过一段时间，他的手指就会出现很轻微的红肿症状。”朝轻岫不紧不慢道，“在下当日希望能劳动莫香主将消息传递给容州那边，所以迟迟未曾惊动他，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也就不敢劳烦他继续待在丘垟。”</br></br> 许白水明白——不敢劳烦莫双柳继续待在丘垟的背后，是朝轻岫已经体贴地将人送去跟黄为能碰面。</br></br> 朝轻岫：“少掌柜应该没忘记，当日我曾让你试过桑舵主的武功。”</br></br> 许白水：“记得。”又问，“帮主不是说桑舵主并无问题吗？”</br></br> 朝轻岫：“莫香主既然有容州那边的势力撑腰，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想取桑舵主而代之，从而真正控制整个分舵。只是桑舵主武功太高，他难以成功。”</br></br> 她让许白水试试看桑遗兰的武功，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位丘垟分舵主的能力。</br></br> 桑遗兰武功很高，高得出乎朝轻岫意料，也难怪莫双柳到死都只能选择蛰伏。</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