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p>
彻莲给自己定下的时限是三日。</p>
鸣儿现在尚不及龆年，至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便会化为襁褓中的莲子赴往仙家之地，而他若不能在这三日间心无旁骛地将那散功丹净化十分，便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鸣儿弃他仙去。</p>
这些日来与年幼的鸣儿相处得太过安逸，以至于他快要忘了这一即将到来的噩魇，若不是鸣儿一日日宽大起来的衣衫点醒，他根本想象不出满足于这般现状的自己会作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p>
因此纵然心中苦痛不舍，也只得暂且将他抛下，携着自己的药帖手稿到镇上药铺去将这丸药炼出。</p>
三日后，他定然会带着这无毒无害的散功丹回到岫宁山，鸣儿也同样会回到他身边，所有的噩梦都会结束，他们依然是当年岫宁山中那对惹人艳羡的师徒眷侣。</p>
他坚信自己熬得过最后这道坎。</p>
他拿着道觉予的凭证到岫宁山外清幽的小镇，找到镇上最大的那间药铺，果然发觉空梵已为他备齐了药材，甚至还付了银钱嘱咐掌柜的接待不久后会来此处借地炼药的大师，只消他报上名来，便由药铺伙计忙地引入了药炉器具一应俱全的炼药房中。</p>
彻莲在那药炉边站定，见那一旁的书案上还遗留着几方不知名的药帖，拿起来细细读过，方才知道师弟也曾在这不见天日的药炉房内苦思冥想过，将自己已净化出七八分的成果同建议留给了师兄。</p>
他看着药帖上那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心中感激，更是一刻也不愿荒废，当即燃起药炉来净了手，将那晾晒好的药材与毒丸一一排开，便马不解鞍地日夜苦攻起来。</p>
只是将原有的剧毒之物净化且保留效用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p>
刀头舐血的江湖中总有药师毒师，毒师的寿数总会更短暂些；毕竟平日里须得与各类毒物打交道，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些进了骨血，不可谓不危险。</p>
彻莲已有许久不曾做过这种差事，更因身边并无供他试药之人，究竟净化出了几分也不知晓得分明，总得自己先以身试药；他所修炼的功法虽多，足以供他一层层废去，可那散功的剧痛滋味却是不怎么好受，也只能咬牙生受着。</p>
彻莲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日也仅合眼半炷□□夫，亦来不及吃些饭食来果腹，但凡发现炼出的散功丹仍是毒素未清，便服一剂蜈蚣丸来通一通滞浊的血脉，也不管身上是否余毒未清，如此反复尝试后，只消不到两日，便终将那温和的成品炼了出来。</p>
毕竟是为鸣儿炼解药，他也顾不得成本几何，药材亦消耗得极多，到最后也只堪堪炼出两丸而已。他服下了一丸，将那自己在三宝禅寺内修炼的心法最后一层废去，发觉果真已无半分毒素淤积，不由得喜上眉梢；抬眼见药炉房外还是天色未亮的时候，便赶忙将剩下的一丸装好，当即朝云迷雾锁的岫宁山赶去。</p>
……</p>
岫宁寺内。</p>
道觉下了早课，抬眼望着笼罩在岫宁山头的浓厚阴霾，一双清眉微微蹙起，只觉得这般天气很是不详。</p>
纯溪上人已是去了两日，却还迟迟没有归来的迹象，只留得一个虽被众多美人师父殷勤待着、却总是一脸忧愁的小童在那东南的禅房中茶饭不思，瞧着煞是惹人怜惜。</p>
山中密林隐约传来些许呼啸的风声，却听不见半声鸟啼虫鸣，道觉停住脚步，已知是暴雨将临。正想去嘱咐浣洗房的弟子将那晾晒在外的枕被收起来，他转过身，忽然见师弟道静自东南边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p>
“师兄，迦玉法师他，他……”</p>
道静敛起心下的惊骇之意，一口气道：“他似是又变小了。”</p>
道觉一愣，忙与师弟一同到那迦玉法师的旧居探看，果然在一片苍翠之下看到了方从梦中醒来、小得几乎只能蹒跚立稳的幼童，正很是懵懂地拖着又宽松了许多的衣裳看着他们，抬起过于冗长的袖子揉揉眼睛，迟疑着道：</p>
“你们是谁……？”</p>
已入八层的夺相密法在丹田处盘桓多日，又在梦中催化了最后的真元，越鸣溪此时正是初记事的年纪，只道自己方才还窝在娘亲温软的怀抱中酣然睡着，醒来后身边却围绕了一群比丘打扮的陌生人。</p>
他那稚嫩的脑袋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些看起来不似有恶意的僧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生来便爱以貌取人的他便也没有害怕，只道自己还在幼时的梦境中，便也大起胆来在这黑甜乡里的仙山中走走，想要寻一张熟悉的脸庞来。</p>
见这两个美人师父沉默着站在自己面前，却是没有开腔，他又朝四处看了看，问道：</p>
“我娘呢？”</p>
岫宁山中云霭渐浓，不知名的凉风似是刮得又猛烈了些，越鸣溪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身上冷热交织，又不见爹娘来哄自己，先前还明朗着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p>
道静忙褪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他的身子，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发觉已是滚烫无比。他将越鸣溪抱起来，看得出这小小的孩子已有了几分畏怯之意，便忍不住抬头道：“师兄……”</p>
话未说完，道觉伸出手来示意他不必出声，自己则沉吟良久后，看着越鸣溪认真道：</p>
“迦玉法师；你本是我岫宁寺中的迦玉法师，这一世名为越鸣溪，钟情之人名唤彻莲……你还记得他么？”</p>
持续的高热已然将越鸣溪烧得有些糊涂。他年纪尚幼，许多大人的名词还听不大懂，困惑着思索了一番后，还是吃力地摇了摇头。“彻莲……”他喃喃道，“那是谁？”</p>
道觉与道静便再度陷入沉默，皆是明白了过来。</p>
道觉顿了顿，明眼看到越鸣溪那高热的身躯已隐约有紫气逶迤冒出，分明一副即将羽化之貌，又想起纯溪上人临行前的嘱托，终是叹息一声，心下已知晓他们应当怎么做。</p>
“事已至此，”他平静地开口道，“师弟，且教我岫宁弟子皆去沐浴准备一番，午后便聚在大殿焚香诵经……渡他成仙。”</p>
彻莲给自己定下的时限是三日。</p>
鸣儿现在尚不及龆年，至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便会化为襁褓中的莲子赴往仙家之地，而他若不能在这三日间心无旁骛地将那散功丹净化十分，便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鸣儿弃他仙去。</p>
这些日来与年幼的鸣儿相处得太过安逸，以至于他快要忘了这一即将到来的噩魇，若不是鸣儿一日日宽大起来的衣衫点醒，他根本想象不出满足于这般现状的自己会作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p>
因此纵然心中苦痛不舍，也只得暂且将他抛下，携着自己的药帖手稿到镇上药铺去将这丸药炼出。</p>
三日后，他定然会带着这无毒无害的散功丹回到岫宁山，鸣儿也同样会回到他身边，所有的噩梦都会结束，他们依然是当年岫宁山中那对惹人艳羡的师徒眷侣。</p>
他坚信自己熬得过最后这道坎。</p>
他拿着道觉予的凭证到岫宁山外清幽的小镇，找到镇上最大的那间药铺，果然发觉空梵已为他备齐了药材，甚至还付了银钱嘱咐掌柜的接待不久后会来此处借地炼药的大师，只消他报上名来，便由药铺伙计忙地引入了药炉器具一应俱全的炼药房中。</p>
彻莲在那药炉边站定，见那一旁的书案上还遗留着几方不知名的药帖，拿起来细细读过，方才知道师弟也曾在这不见天日的药炉房内苦思冥想过，将自己已净化出七八分的成果同建议留给了师兄。</p>
他看着药帖上那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心中感激，更是一刻也不愿荒废，当即燃起药炉来净了手，将那晾晒好的药材与毒丸一一排开，便马不解鞍地日夜苦攻起来。</p>
只是将原有的剧毒之物净化且保留效用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p>
刀头舐血的江湖中总有药师毒师，毒师的寿数总会更短暂些；毕竟平日里须得与各类毒物打交道，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些进了骨血，不可谓不危险。</p>
彻莲已有许久不曾做过这种差事，更因身边并无供他试药之人，究竟净化出了几分也不知晓得分明，总得自己先以身试药；他所修炼的功法虽多，足以供他一层层废去，可那散功的剧痛滋味却是不怎么好受，也只能咬牙生受着。</p>
彻莲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日也仅合眼半炷□□夫，亦来不及吃些饭食来果腹，但凡发现炼出的散功丹仍是毒素未清，便服一剂蜈蚣丸来通一通滞浊的血脉，也不管身上是否余毒未清，如此反复尝试后，只消不到两日，便终将那温和的成品炼了出来。</p>
毕竟是为鸣儿炼解药，他也顾不得成本几何，药材亦消耗得极多，到最后也只堪堪炼出两丸而已。他服下了一丸，将那自己在三宝禅寺内修炼的心法最后一层废去，发觉果真已无半分毒素淤积，不由得喜上眉梢；抬眼见药炉房外还是天色未亮的时候，便赶忙将剩下的一丸装好，当即朝云迷雾锁的岫宁山赶去。</p>
……</p>
岫宁寺内。</p>
道觉下了早课，抬眼望着笼罩在岫宁山头的浓厚阴霾，一双清眉微微蹙起，只觉得这般天气很是不详。</p>
纯溪上人已是去了两日，却还迟迟没有归来的迹象，只留得一个虽被众多美人师父殷勤待着、却总是一脸忧愁的小童在那东南的禅房中茶饭不思，瞧着煞是惹人怜惜。</p>
山中密林隐约传来些许呼啸的风声，却听不见半声鸟啼虫鸣，道觉停住脚步，已知是暴雨将临。正想去嘱咐浣洗房的弟子将那晾晒在外的枕被收起来，他转过身，忽然见师弟道静自东南边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p>
“师兄，迦玉法师他，他……”</p>
道静敛起心下的惊骇之意，一口气道：“他似是又变小了。”</p>
道觉一愣，忙与师弟一同到那迦玉法师的旧居探看，果然在一片苍翠之下看到了方从梦中醒来、小得几乎只能蹒跚立稳的幼童，正很是懵懂地拖着又宽松了许多的衣裳看着他们，抬起过于冗长的袖子揉揉眼睛，迟疑着道：</p>
“你们是谁……？”</p>
已入八层的夺相密法在丹田处盘桓多日，又在梦中催化了最后的真元，越鸣溪此时正是初记事的年纪，只道自己方才还窝在娘亲温软的怀抱中酣然睡着，醒来后身边却围绕了一群比丘打扮的陌生人。</p>
他那稚嫩的脑袋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些看起来不似有恶意的僧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生来便爱以貌取人的他便也没有害怕，只道自己还在幼时的梦境中，便也大起胆来在这黑甜乡里的仙山中走走，想要寻一张熟悉的脸庞来。</p>
见这两个美人师父沉默着站在自己面前，却是没有开腔，他又朝四处看了看，问道：</p>
“我娘呢？”</p>
岫宁山中云霭渐浓，不知名的凉风似是刮得又猛烈了些，越鸣溪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身上冷热交织，又不见爹娘来哄自己，先前还明朗着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p>
道静忙褪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他的身子，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发觉已是滚烫无比。他将越鸣溪抱起来，看得出这小小的孩子已有了几分畏怯之意，便忍不住抬头道：“师兄……”</p>
话未说完，道觉伸出手来示意他不必出声，自己则沉吟良久后，看着越鸣溪认真道：</p>
“迦玉法师；你本是我岫宁寺中的迦玉法师，这一世名为越鸣溪，钟情之人名唤彻莲……你还记得他么？”</p>
持续的高热已然将越鸣溪烧得有些糊涂。他年纪尚幼，许多大人的名词还听不大懂，困惑着思索了一番后，还是吃力地摇了摇头。“彻莲……”他喃喃道，“那是谁？”</p>
道觉与道静便再度陷入沉默，皆是明白了过来。</p>
道觉顿了顿，明眼看到越鸣溪那高热的身躯已隐约有紫气逶迤冒出，分明一副即将羽化之貌，又想起纯溪上人临行前的嘱托，终是叹息一声，心下已知晓他们应当怎么做。</p>
“事已至此，”他平静地开口道，“师弟，且教我岫宁弟子皆去沐浴准备一番，午后便聚在大殿焚香诵经……渡他成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