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息着步步沿着山道走，从怀里摸出那些被他珍藏得好好的物事，出神地摩挲着它们，又紧紧地贴向自己的心口；舍利珠、象牙梳、纸莲花，都是鸣儿赠予他的宝物，一样也没有丢。</p>
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头一回上这岫宁山的时候，第一次与鸣儿对视时的惊艳与不知所措，第一次与他同榻而眠时的羞涩与暗自欢喜。</p>
那是他的毕生挚爱，是他的毒，也是他的命。</p>
……</p>
当他终于攀上紫气氤氲的岫宁山顶，踉跄着拖着满身泥泞站到大雄宝殿前的时候，深山中悠长的钟声蓦然敲响，天边也隐约露出了一道指引般的微光，正照耀在这禅音绕梁的的金顶。</p>
香雾弥漫的殿中燃着数盏明烛，两侧神色肃穆的年轻僧人垂首坐着，已是念罢了三遍无量寿经。被僧人们围绕在中央的莲花垫上，孩提模样的越鸣溪正昏昏然蜷缩着幼小的身躯睡着，不知周遭在发生些什么，亦只当自己还在虚无的梦境中。</p>
又念罢一遍经文，道觉抬起头来朝殿门外看去，蓦地发觉了彻莲的存在。</p>
他以为纯溪上人赶回来得及时，便犹豫着想要站起身中止这场超度，谁知却被彻莲挥手制止，只示意他与弟子们继续念。</p>
……</p>
彻莲跛着脚走到莲花垫旁，抖落凌乱的衣襟间那已然干涸的泥土，将已是睡在襁褓中的孩童轻柔地抱起，手中舍利子微微挽在掌心，便也垂头同他们一道诵起经来。</p>
持续的高热使越鸣溪倍感煎熬，疑心自己仿佛快要融化在这萦绕在身前的紫气中，又觉得怀抱着他的人无比脉脉温柔，教他恍然间似是回到了娘胎之中，疲惫却也安心。</p>
将要羽化的最后一刻，他察觉到什么似的倏然睁开双眼，与那已诵完经、正温情注视着他的人四目相对，忽然清晰地开口道：</p>
“……我记得你！”</p>
他吃力地抬起身，在那愈来愈多的仙光紫气中探出柔软的小手轻覆在那人的脸颊，道：</p>
“我记得你，你是我的……”</p>
这一刻仙光大盛，他拼尽全力想要留在这人深情的怀抱里，却还是被那不知名的异世之力紧紧拉扯住，将他生生拖离了温暖的臂弯，声音也逐渐隐没在了洁白的微羽之中。</p>
“你是我的……”</p>
最后两个字湮没在漫天的飞羽之中，莲花的仙光也随之冲破金顶，随着江南雨后的潋滟日光缓缓消散在了西天的云层。</p>
微风拂过岫宁山万籁无声的青青山麓，不多时便再度鲜活起来，一切重归于寂然，仍是苍翠欲滴的夏日凉景，仍是端庄秀丽的江南小刹。</p>
端坐在大殿两侧的年轻僧人们双掌合十，俱是起身道一声：“阿弥陀佛。”</p>
便也都久久望着迦玉法师仙去的天边，露出了怅然之色。</p>
……</p>
彻莲跪在还飘扬着点点仙尘的莲花垫前，怀抱着那仍被遗留在尘世的素衣，想起他临别前留给自己的不舍眼神，两行清泪终是蜿蜒而下，唇角却扬起静谧而安然的微笑来。</p>
他抬脚出了岫宁寺，沿着这绿影婆娑的溪涧边慢慢走着，走到鲜少有人问津的山麓，又走到山麓角落花期已过的桃林。</p>
最终站在枝叶繁密风流的一处林间荒地时，柔暖的日光越过细小的微尘洒在彻莲面前的空地上，隐约拼凑出了那人倜傥百年的魅影。他轻轻抬起手，恍似又看到了当年岫宁山中，站在桃花下朝他莞尔笑着的不羁艳僧。</p>
坐到一处青苔石上歇息片刻后，彻莲便决心将此处开垦出来，修一座他与鸣儿梦中的庵舍。</p>
这地方幽幽凉凉，风景如画，有桃花，有红莲。</p>
他会回来的。</p>
【终】</p>
尾声</p>
幼时我随师父一起修行在岫宁山上的旧庙。</p>
我与同门的几个小师弟都是被父母丢在山脚和葫芦坡的孤儿，幸得被下山化缘的师父撞见，道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与我们有缘，也自然是捡回去好生收养。</p>
听说师父当年也是被他的师父从战后荒村抱回寺中的弃子，承蒙佛恩侥幸长大成人，便也很是怜惜这般际遇的我们。</p>
师父是岫宁寺出身，却不知何故在这岫宁山麓修了一座桃花庵，平日里并不上山同寺中的大师一道修行，而是携我和师弟们在这潺潺溪水边的小庵中诵经冥想，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p>
我生来性子安静，不爱出山去走动，师父便只得留了我在这桃花庵中看守，常携着活泼好动的师弟们外出游法。我们几个小沙弥年纪稍长些的时候，师父带师弟回了一趟山顶的岫宁寺，回来后他们便一脸兴奋地告诉我说，岫宁寺当真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天仙般的美人师父。</p>
我听得好奇，也起了上山看一看的念头，便去问师父，为何岫宁寺中的大师个个都是丽质的美人？</p>
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头一回上这岫宁山的时候，第一次与鸣儿对视时的惊艳与不知所措，第一次与他同榻而眠时的羞涩与暗自欢喜。</p>
那是他的毕生挚爱，是他的毒，也是他的命。</p>
……</p>
当他终于攀上紫气氤氲的岫宁山顶，踉跄着拖着满身泥泞站到大雄宝殿前的时候，深山中悠长的钟声蓦然敲响，天边也隐约露出了一道指引般的微光，正照耀在这禅音绕梁的的金顶。</p>
香雾弥漫的殿中燃着数盏明烛，两侧神色肃穆的年轻僧人垂首坐着，已是念罢了三遍无量寿经。被僧人们围绕在中央的莲花垫上，孩提模样的越鸣溪正昏昏然蜷缩着幼小的身躯睡着，不知周遭在发生些什么，亦只当自己还在虚无的梦境中。</p>
又念罢一遍经文，道觉抬起头来朝殿门外看去，蓦地发觉了彻莲的存在。</p>
他以为纯溪上人赶回来得及时，便犹豫着想要站起身中止这场超度，谁知却被彻莲挥手制止，只示意他与弟子们继续念。</p>
……</p>
彻莲跛着脚走到莲花垫旁，抖落凌乱的衣襟间那已然干涸的泥土，将已是睡在襁褓中的孩童轻柔地抱起，手中舍利子微微挽在掌心，便也垂头同他们一道诵起经来。</p>
持续的高热使越鸣溪倍感煎熬，疑心自己仿佛快要融化在这萦绕在身前的紫气中，又觉得怀抱着他的人无比脉脉温柔，教他恍然间似是回到了娘胎之中，疲惫却也安心。</p>
将要羽化的最后一刻，他察觉到什么似的倏然睁开双眼，与那已诵完经、正温情注视着他的人四目相对，忽然清晰地开口道：</p>
“……我记得你！”</p>
他吃力地抬起身，在那愈来愈多的仙光紫气中探出柔软的小手轻覆在那人的脸颊，道：</p>
“我记得你，你是我的……”</p>
这一刻仙光大盛，他拼尽全力想要留在这人深情的怀抱里，却还是被那不知名的异世之力紧紧拉扯住，将他生生拖离了温暖的臂弯，声音也逐渐隐没在了洁白的微羽之中。</p>
“你是我的……”</p>
最后两个字湮没在漫天的飞羽之中，莲花的仙光也随之冲破金顶，随着江南雨后的潋滟日光缓缓消散在了西天的云层。</p>
微风拂过岫宁山万籁无声的青青山麓，不多时便再度鲜活起来，一切重归于寂然，仍是苍翠欲滴的夏日凉景，仍是端庄秀丽的江南小刹。</p>
端坐在大殿两侧的年轻僧人们双掌合十，俱是起身道一声：“阿弥陀佛。”</p>
便也都久久望着迦玉法师仙去的天边，露出了怅然之色。</p>
……</p>
彻莲跪在还飘扬着点点仙尘的莲花垫前，怀抱着那仍被遗留在尘世的素衣，想起他临别前留给自己的不舍眼神，两行清泪终是蜿蜒而下，唇角却扬起静谧而安然的微笑来。</p>
他抬脚出了岫宁寺，沿着这绿影婆娑的溪涧边慢慢走着，走到鲜少有人问津的山麓，又走到山麓角落花期已过的桃林。</p>
最终站在枝叶繁密风流的一处林间荒地时，柔暖的日光越过细小的微尘洒在彻莲面前的空地上，隐约拼凑出了那人倜傥百年的魅影。他轻轻抬起手，恍似又看到了当年岫宁山中，站在桃花下朝他莞尔笑着的不羁艳僧。</p>
坐到一处青苔石上歇息片刻后，彻莲便决心将此处开垦出来，修一座他与鸣儿梦中的庵舍。</p>
这地方幽幽凉凉，风景如画，有桃花，有红莲。</p>
他会回来的。</p>
【终】</p>
尾声</p>
幼时我随师父一起修行在岫宁山上的旧庙。</p>
我与同门的几个小师弟都是被父母丢在山脚和葫芦坡的孤儿，幸得被下山化缘的师父撞见，道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与我们有缘，也自然是捡回去好生收养。</p>
听说师父当年也是被他的师父从战后荒村抱回寺中的弃子，承蒙佛恩侥幸长大成人，便也很是怜惜这般际遇的我们。</p>
师父是岫宁寺出身，却不知何故在这岫宁山麓修了一座桃花庵，平日里并不上山同寺中的大师一道修行，而是携我和师弟们在这潺潺溪水边的小庵中诵经冥想，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p>
我生来性子安静，不爱出山去走动，师父便只得留了我在这桃花庵中看守，常携着活泼好动的师弟们外出游法。我们几个小沙弥年纪稍长些的时候，师父带师弟回了一趟山顶的岫宁寺，回来后他们便一脸兴奋地告诉我说，岫宁寺当真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天仙般的美人师父。</p>
我听得好奇，也起了上山看一看的念头，便去问师父，为何岫宁寺中的大师个个都是丽质的美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