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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6章 河北乱相比于前些日子在邺城时的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此时的拓跋悉鹿可谓是意气风发。
  骑于马上,手执马鞭,指着前方的寨子,面有得色:
  “这南夏果然还是富足啊!我们不过是攻破了元城些许小寨堡,就能收得一个多月的粮食。”
  “若是能攻破眼前这个大寨子,想来这数月的粮草,就不用再发愁了?”
  相比于拓跋悉鹿的得志便猖狂,拓跋绰倒是更冷静一些:
  “阿兄,我派人打探过了,这个寨子,是附近最大的寨子之一,属于王氏。”
  王氏是元城最大的姓氏,这么大的一个寨子,里面必然是护丁众多,守卫严密。
  而论起在草原上骑马纵横,拓跋氏可谓不虚任何对手——当然,能在冬日里出兵塞外的那支汉军除外。
  但要论起南下攻城拔寨,却是连马上功夫的一分也无。
  这也是为什么草原上的胡骑就算是攻入塞内,绝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深入中原腹地的原因。
  想要攻下南夏的城池,要么是挑那些城墙连马匹都可以跃过的小城,要么就是把城池团团围住,直至城内粮绝薪尽。
  更别说以拓跋氏现在的情况,连围城都做不到,想要攻下城寨,除了出其不意,突然袭击,攻其不备,别无他法。
  岂料拓跋悉鹿却是根本没有听出拓跋绰的言外之意。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王氏?我们此次前来,可不就是为了王氏而来?”
  拓跋绰苦笑,抖了一下缰绳,让马匹上前两步,与拓跋悉鹿并骑,凑近了对方,尽量低语道:
  “阿兄,此寨坚固,又早有防备,远非我们攻破的那些寨子相比。”
  “我们族人不善攻城,若是为了一个寨子拖延时日过久,让别的地方也有了防备,对我们怕是大有不利。”
  手里有一个多月的粮食,相比于最初只有五日的粮食相比,情况已大有改观,但这还远远不够。
  草原雄鹰翱翔在天空,可以随时狩猎猎物,但一旦收起翅膀落到地上,那它就极有可能会成为猎物。
  虽说现在的拓跋氏战马不足,但只要趁着别的地方防备不足,犹有可趁之机。
  但如果非要死磕一处,与雄鹰落到地上有什么区别?
  拓跋悉鹿闻言,原本有得色的面容顿时就是一沉。
  这半年在邺城受到的屈辱,比他这上半辈子还要多,而且是多得多。
  甚至可以说,他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如今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然后又洗劫了一些小寨子,这才算是稍稍解了心里的恐惧和苦闷。
  而这些日子的恣意放纵,未尝不是拓跋悉鹿在麻痹自己,刻意忘记邺城的屈辱。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某种补偿心理。
  而拓跋绰的话,却让拓跋悉鹿一下子就从恣意放纵营造出来的虚幻满足里清醒过来,心情自然是不那么愉快。
  他转头看向拓跋绰,问道:
  “那依你之见,难道就这么退走?”
  “当然不是。”感觉到自家阿兄的不愉,拓跋绰连忙道:
  “阿兄领兵至元城以来,攻无不克,让拓跋氏的威名稍有重振。”
  “若是在此时不战而退,岂不是折了自家的威风?”
  听到这些话,拓跋悉鹿这才面色稍霁。
  “只是阿兄,现如今我们拓跋氏种族离散,远非昔日可比,此时追随阿兄的族人,皆是重振我们拓跋氏的种子。”
  “若是强行攻寨,族人一旦有所伤亡,对阿兄的大计,只怕是大有不利啊!”
  拓跋悉鹿听了,心里顿时就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
  “若非阿弟提醒,吾几坏了大事!”
  他再次看向前方的寨子,眼中的炽热终于缓缓退去:
  “退不能退,打不能打,吾等当如何?”
  拓跋绰应声道:
  “可派人前往寨前喊话,只言我们乃是司马太傅所派,前来元城征粮,只要寨中交出足够的粮食,自可保平安。”
  “嗯?”拓跋悉鹿听到这个办法,心里一动,只觉得此法甚妙,“若是他们仍不肯交出粮食,那当如何?”
  拓跋绰极有把握地说道:
  “吾等不过是破些许小寨,就能筹到这般多的粮食,这等大寨里,存粮定然不会少。”
  “我们借粮是以司马太傅之名,且只是借寨里一部分粮食,并非全部抢走,他们亦可避免破寨之祸,想必他们自会衡量轻重得失。”
  拓跋悉鹿闻言,点头:“好,那就派人前去试试。”
  ——
  汉延熙十一年的五月,河北战事如火如荼。
  不仅西有汉军主力压境,北有汉军游骑及胡骑义从时时出现在幽州关塞周围,甚至就连河北腹地,也有作乱的胡人四处劫掠。
  一时间,河北狼烟四起。
  河北各州郡乃至县所派出的信使络绎不绝,皆是赶往邺城。
  “烦请通报,就说元城王氏求见太傅。”
  第一个赶到邺城的王氏,递上了一张拜帖。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
  “太傅不在府中。”
  王氏来人闻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敢问太傅何时归来?”
  门房冷笑:“太傅行程,也是我能知晓的?也是你能问的?”
  王氏来人暗暗咬牙,拱了拱手:“打扰。”
  接连数次,皆是如此。
  时日刚入六月,就连清河崔氏都有人前来拜访。
  对于清河崔氏本宗来人,门房就客气多了:
  “崔郎君,井陉战事紧急,太傅为防万一,已经亲自领兵前往,故而不在府中。”
  清河崔氏作为河北有数的大族之一,涵养确实比元城王氏要强上不少,听到这个话,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多谢告知。”
  然而回到住处后,原本从容有礼的崔氏子弟,却是勃然变色,怒骂了一声:
  “曹!”
  似乎觉得不解气,又再骂数声:
  “曹!曹!曹!”
  “司马懿这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对我们避而不见!”
  “井陉战事?别人不知道井陉战事,难道他以为我们崔氏也不知道吗?”
  “汉军已近一个月没有攻打关口,哪来的战事紧急?”
  ……
  从井陉进入河北,出来往东南不远,就是博陵。
  谁不知道博陵也有个崔氏?
  井陉战事,别人不知道,难道离得那么近的博陵崔氏还不知道?
  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向来是同气连枝。
  博陵崔氏知道了,清河崔氏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也是为什么以崔氏为首的河北世家大族没有立刻答应给司马懿提供多余粮食的原因之一。
  别看汉军来势汹汹,光是太行山西面就兵分三路。
  更别说南边洛阳的汉军在冬日就曾经渡河进入河内。
  而北边塞外,把胡人一扫而空的汉军,同样是对着幽州关塞虎视眈眈。
  可谓是除了东北边及东面的临海,河北已经陷入了三面皆敌的境地。
  但那又如何?
  季汉诸贼最恶者,莫过于冯贼。
  而现在,就连冯贼都被挡在苇泽关前,迟迟不得寸进。
  最后不得驻军于关前,已是有近一个月都没有强行攻关。
  有说是汉军前几个月伤亡太大,不得不休整。
  有说是冯贼另有诡计,准备偷渡太行山。
  更有说是汉军已是一如当年汉中之战进退维谷的魏武皇帝,眼看攻不下雄关,大军困于井陉之中,冯贼已有退兵之意。
  众说纷纭,真假难辨,但冯永被挡在苇泽关前,却是不争的事实。
  偏偏这个时候,司马懿却说井陉战事紧急,需要自己亲自前往?
  “这就是个借口,他想要避开我们,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
  有人面色阴沉地说了一句。
  领头的崔氏主事人闷哼一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要说吗?
  “我听说,博陵那边,也出现了四处劫掠的胡人?”
  继元城之后,清河也被胡人劫掠了一番,然后博陵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有胡人为祸。
  也就是说,此时至少有两股胡人在河北肆虐。
  虽说这些胡人没有办法攻破坞寨,但此时正值夏粮入库,人可以躲在坞寨里,但地里的粮食可没有办法长出腿来跑路。
  清河这边还好说,送了一些粮食给胡人,总算是以最小的代价避免了胡人的祸害。
  博陵那边就不一样了,听说连地里快要成熟的麦子都被胡人抢收了大半,可谓损失惨重。
  因为河北往北就是塞外的缘故,大伙都有门路跟塞外的胡人交易,就算是一季粮食甚至一年的粮食都没了,可能也伤不到筋骨。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几年塞外的交易日渐艰难,今年尤是最难。
  现在的塞外,全是汉军和汉军的鹰犬。
  再大的胆子,也没人敢冒险在这个时候去塞外交易。
  所以大伙今年的进项,就全指着地里那点粮食呢。
  汉国是冬日快到开春的时候进犯的河北。
  也就是说,今年河北的春耕,就已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如果夏粮不能安全入库,那就意味着今年的全部收成,会有严重的损失。
  博陵崔氏这一次被人明抢,是实打实地被割了肉,再厚实的家底,再这么下去,也有见底的一天,不跳脚才怪。
  “这是司马懿在向我们示威!”
  谁不知道这些胡人,是司马懿请至河北的?
  前番胡人一直聚于邺城,从未听说有劫掠之事。
  谁料邺城借粮不成,胡人就四处劫掠,要说这事与司马懿没有关系,那就是把世家这些人精当成傻子了。
  司马懿自然不是把他们当成傻子,他知道他们知道,他们也知道他知道他们知道。
  但只要不承认,那就是不知道。
  “那司马懿只知道整日让我们出钱出粮,却任由那胡人四处劫掠,难道他以为,这粮食是凭空出现的?”
  有人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
  冬日里就已经征过一次粮,春耕时又征发了一次民夫,前番夏粮还没成熟,又派人向他们索要粮食。
  说是借,但谁都知道,这个借是有借无还的借。
  不想给一点好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出钱出粮出人。
  哪个大户人家经得起这样折腾?
  还是当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都是泥做的,任他司马懿随意揉捏?
  “我们现在怎么办?”
  “范阳卢氏来人了吗?”
  “还没有听到消息,不过听说胡人已经向北而去,范阳那边,也是迟早的事。”
  “那就赶快去打听,只要打听到范阳来人,我们就一起去井陉,拜见那位太傅。”
  “喏。”
  “还有,听说赵郡的李氏也来人了,帮我再拟个拜帖,我要去拜访一番。”
  司马懿可以不见他们清河崔氏,但如果再加上博陵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
  还有诸如元城王氏之类的地方豪强,他就不信,司马懿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河北世家大族派人前往邺城拜访司马太傅不成,又不得转向井陉碰运气。
  而此时,已领兵到达苇泽关的司马太傅,同样派出人,前往关前汉军大营。
  自上次冯大司马让众将士停止攻城,整顿休息以来,就一直再未曾下令重新攻关。
  这近一个月以来,将士们吃饱了睡,睡足了稍作操练,再玩些军中博戏之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明明是前来平复贼子,除了住在山间比不过平日舒服,日子可比没有战事时强多了。
  搞得将士们吃饱喝足之后,都觉得有些心怀愧疚,不少将领纷纷主动请战。
  只是皆被冯大司马驳了回去,只是让他们按兵不动。
  卢毓被司马懿派来汉军大营,一路上看到汉军军容严整,士气鼎盛,求战心切,不禁在暗暗心惊之余,又心情沉重。
  汉军虽说久未攻城,但并未如所传的那般进退维谷,有退兵之意。
  就算对冯明文再怎么恨之入骨,咬牙切齿,但都不得不承认,此人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杰。
  文武皆是出类拔萃,少人能及。
  此等人物领着这等虎狼精锐之师,驻于关前,就算是毫无动静,也足以让人忐忑不安,不敢掉以轻心。
  只怕此子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诡计。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思,卢毓在被领入汉军大帐后,不敢太过托大,对着大帐里主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卢毓见过冯君。”
  “卢公无须多礼,请起。”
  耳边传来的声音不愠不火,不徐不缓,甚至连称呼都颇为有礼,让卢毓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
  他依言起身,这才放心地定眼向前方看去。
  看到汉军军容后尤能面不改色的卢毓,看清了冯某人的真正面容之后,竟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色。
  这……
  这人当真是闻名天下,陈王之后得天下八斗才气的冯明文?
  即便对方就这么安坐在那里,也能看出此人身材魁梧。
  文人长得高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要像此人那样壮硕,丝毫没有书生的文雅,却是卢毓没有见过的。
  再加上胡须浓密,偏偏又没有用心打理,看起来如同虎须。
  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粗犷武将,怎么看怎么不像传说中的才高八斗。
  冯某人穿越过来以后,比较惜命。
  所以从一开始就非常注意锻炼身体,摄入营养。
  早年又跟了关大将军练武,虽说武艺不怎么样,但打熬筋骨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后面再得到了华佗遗留的锻体之术,日练不缀。
  体格高大是很正常之事。
  这几个月来一直领军在外,不像在家里,有人帮忙打理自己,他本人又懒得刮胡子,故而长成了这个模样,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等粗野武将形象顶了一个才高八斗的称号,委实让卢毓有些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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