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认识裴文禄吗……</br></br> 想起他们肖似的面容……青姬一惊，法海和裴文禄不会是亲戚吧？！</br></br> 像得这么厉害，难不成是兄弟？！</br></br> 不至于不至于……青姬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一个是金山寺出家为僧的主持，一个是远从长安调来的刺史，八竿子打不着，应该……</br></br> 可他们真的好像，尤其是下半张脸……</br></br> 青姬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等待得十分焦灼，好在裴文禄记挂她生病的事，很快就往回走。</br></br> 她急忙把车帘放下，片刻后裴文禄进来，对马夫道：“去保安堂，快。”</br></br> 青姬趁机打听，“刚刚瞧见你和一个和尚说话，你们认识？”</br></br> “嗯，那是我堂兄。”</br></br> 青姬瞳孔地震，还真是亲戚啊！</br></br> “他……怎么会出家呢？”</br></br> 裴文禄是个君子，不背后道人长短，只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将你引荐给他，他是个很好很厉害的人，就是出家为僧，也是个一方大寺的主持。”</br></br> 青姬应了声“嗯”，见他不想提，便也不再多问。</br></br> 翌日青姬出门采购，瞧见一只黑白花色的猫被大狗追至树上，她从菜篮里拿出个rou包子：“阿狗，这里！”言罢扔出包子。</br></br> 大狗寻味而去，她趁机上树抱猫，猫却不领情，冲她惊叫着炸毛，青姬谄笑：“来嘛来嘛，我又不吃你，怕什么。”</br></br> 黑白花猫退无可退，惨遭蹂躏。</br></br> “小猫咪~”青姬上下其手地揉它，“好可爱的小猫咪~”</br></br> 撸背，挠下巴，揉猫爪，好不惬意，“小猫咪，跟我回家，顿顿吃香喝辣，考虑一下？”</br></br> “喵！”猫毛发竖立，浑身写满抗拒。</br></br> “哟，你这是答应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家~”青姬抱着猫跳下树，提起地上的菜篮，迎面撞见个大和尚挡道。</br></br> 青姬面不改色，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抱着猫从他身边绕过。</br></br> “人妖殊途。”法海冷声道。</br></br> 青姬顿住脚，“我又不伤他害他，还给他情谊，便是殊途又有何妨？”</br></br> 情谊……法海敛眸，昨日苏园里，她与文禄执手游园，本不管他事，但瞧见她对文禄投怀送抱……</br></br> 那一刻，他早已破除多年的“我执”竟死灰复燃，贪嗔痴诸惑并发，将他重新拽入五蕴之境！</br></br> 他迷惘了一瞬，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见不得他们这般，随即他明白过来，她以妖身诱文禄，逾越了人妖界限。</br></br> 他自是不能置之不理。</br></br> “你的情谊可以给你同族，不可对人。”法海硬声道。</br></br> 青姬手的猫忽然抓她一爪，青姬吃痛，猫儿趁机跳出，落在地上，竟也不立刻蹿走，嗅了嗅，凑到了法海脚边。</br></br> 青姬瞪着这猫，见它前爪踩到法海脚背，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腿。</br></br> 法海看了猫一眼，默了片刻，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br></br> 花猫温顺地“喵”了一声。</br></br> 青姬手上被抓了几道红痕，那花猫对她下手不轻，对法海倒是亲近。</br></br> 不知好歹的猫！</br></br> 青姬冷声讥道：“谈及人妖殊途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涉及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了，大师若是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和你说道说道。”</br></br> 法海收回摸猫的手，起身看来，似要洗耳听她诡辩。</br></br> “大师，你可知我们妖道修行，为何第一道坎儿就是化人形？”说着，她幽幽乜他。</br></br> 法海目不苟视，缠着佛珠的手竖在胸前，其行不动如山，沉稳威严，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儿。</br></br> 青姬收回打量他的目光，淡淡道：“能不能化人，对妖来说至关重要，越是拥有精纯的妖力，就越是像人，大师，你道这是为何？”</br></br> 法海洗耳恭听，不做打扰。</br></br> 青姬继续道，“化形之后，继续修道大多遭遇瓶颈，这时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会混入人间，吃人食尝人苦，游历人间经历种种，若有慧根有机缘，悟道便能修成妖仙。”她的眸光忽地冷下来，“大师……你当我们想做人？你当我们想涉险来这人世？不是我们想，是天道……”</br></br> 她眼中透出几分讥诮，似乎觉得这天道荒谬可笑，“是天道要我们化人成人……是天道要我们如人一般，吃遍人世苦受尽人世累，参悟领会……方得修成正果。不然……大师可曾见过不修人身直接得道的妖仙？”</br></br> 法海双手合十，不做评价，只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br></br> 青姬笑了笑，绕着法海踱步，讽道：“你们人一出生就有人身，直接就可悟道修佛。”她驻足冷哼一声，“而我们却要经历上百年的修炼，直到修得人身，才能谈什么悟道。”</br></br> 她睨了眼他的侧脸，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分明就是来乱她妖心，碍她悟道！</br></br> “就因为我们起点更低，需要吃更多的苦，就合该我们低贱？就合该我们不被世人所容？这是个什么道理！大师，你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若说人妖殊途，二者不可混淆，那又为何要我们化人入世？！为何我们不能直接以妖身悟道？！”</br></br> 法海自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修身养性为日常，从未想过妖道的因果业障。</br></br> 此番被青姬批头质问，竟无言以对。</br></br> “阿弥陀佛。”法海低声道：“人与妖寿命、习性相差甚大，如何能善终？”他见过太多执迷不悟的妖，以各种手段企图延长恋人寿命的，妄想将此世的情寄托到来世的……大都误入歧途犯下大错。</br></br> 他不过是……不想她和文禄落入此境。</br></br> “你还怕我生生世世纠缠裴文禄？”青姬嗤笑一声，“别说生生世世，就是他回京我跟不跟去还两说，你当我们妖的感情是那么容易交出的？”</br></br> 青姬走到他跟前，眼神不善地刺道：“大师，你若是见不得我们结连理，你跟他说去，休来烦我！”</br></br> 结连理……</br></br> 她说完便扭身要离去，法海下意识抓住她手腕，“你就这么想和他成亲？”</br></br> 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住了。</br></br> 法海立刻松开她的手腕，指尖飞快地拨了几下念珠。</br></br> 青姬顾盼生辉的眸子流转而来，注视他的眼神若有所思。</br></br> 法海垂眸，他自然也觉出不对，只是再做更改怕是越描越黑。</br></br> “噗”。她轻笑一声。</br></br> 法海抿了抿唇，想到她歪理甚多，此番怕是要被她揪住错处好生说道一番。</br></br> 青姬心情忽然就愉悦起来，却难得地看破不说破。</br></br> 纤纤细指伸出，十分“好心”地替他理了下微乱的法袍领口，规整好后指尖却不即刻离开，若即若离地、慢斯条理地划过他心口。</br></br> 法海不解其意，见她螓首低垂，细白柔嫩的脖子露出来，随后幽幽抬眸，睄他一眼，转身离去。</br></br> 那挎在胯间的篮子，被她左右扭动的柔媚腰肢一顶一顶地晃动着，而他的目光追逐，抽丝般剥离。</br></br> 待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神思随她，猛地攥紧了佛珠，下颌陡然绷紧。</br></br> 青姬这几日心情甚好，白娘子还以为是她欢喜裴文禄正沉迷于男女之情。这日初雪，裴文禄又着人邀她赏寒山寺的雪，不想却被青姬寻由头拒绝了。</br></br> 下午青姬却要出门，白娘子奇怪道：“你不是拒了吗？”</br></br> 青姬笑道，“想吃下街的包子，我要去买热腾腾的！”</br></br> “不是才吃过晌午饭！”</br></br> 青姬已经跑远，谁要去赏寒山寺的雪？</br></br> 要赏，自然是赏金山寺的俏和尚。</br></br> 新雪薄薄地覆了一层，将天地都净化。</br></br> 许是下雪，上香的人少，金山寺难得白日如此清净。</br></br> 他修长的身影闲庭信步而来，不知从哪儿归来，肩上都落了雪。</br></br> 雪刚停，太阳就出来了，望见破云的阳光照在一方细雪上，他驻足细赏，觉得内心一片宁静。</br></br> 青姬展臂从他身后环住，将他抱了满怀。</br></br> 是她放肆。</br></br> 但她就是想这么做。</br></br> “大和尚，你好高啊……”她将脸贴在他背上。</br></br> 闭上眼，闻到他身上焚香与雪松混合的味道，带着暖暖的体温，让她沉醉，“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雪松的味道？”</br></br> 想过会被推开，被斥责，被驱赶。</br></br> 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淡定，岿然不动。</br></br> 青姬收紧了手，与他贴得更紧，“大和尚，人妖殊途，我不与裴文禄结缘，也不妨碍他，但我也要历经人世种种……”</br></br> 她蹭了蹭他的法袍撒娇，“你帮我好不好？”</br></br> 歪理一堆，又开始胡诌，“你金山寺主持不是要普度众生吗，你帮我，就是渡裴文禄，渡我……”说着，纤手慢慢从他腰上往上蜿蜒，顺着他的小臂摸上去，轻轻握住他缠着佛珠的手。</br></br> 法海低声道：“青姬姑娘，莫说我是出家人，就是男女都还授受不亲。”</br></br> 阳光吝啬，眨眼就收，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青姬恋恋不舍地松开他。</br></br> 法海转身，没看她，只缓缓走在前面，青姬站在原地目送他。</br></br> 他忽然回身看她，俊秀的脸沉静淡然，但那双眼睛却透出一丝不悦。</br></br> 青姬心道你不高兴什么？我还没不高兴呢！臭和尚！</br></br> 却听他道：“还不跟上。”</br></br> 青姬一怔，脚尖转向他想跟上去，但突然又别扭起来，你叫我跟上我就跟上……岂不是很没面子……</br></br> 她垂目看脚尖，刚刚抱法海的行为竭尽了她的勇气，现在……突然就走不动路了。</br></br> 视线里出现另一双鞋，他站定了，“我做你的具格上师，教你研习佛法，助你早日得道。”</br></br> 青姬瞪大双眼，大和尚，她说的帮，可不是这样帮！</br></br> 手腕被他捏住，往前轻轻一带，青姬便跟着他走了。</br></br> 藏经阁不是谁人都能进，但法海作为金山寺最高领导人，又行事磊落，便是带着个女子进去，弟子也没多问半句。</br></br> “疼！”青姬脚下不知踩到什么法阵，绣鞋直接烫穿烙到她脚心。</br></br> 像只跳脚猫，直到挂到法海身上，法海双手正忙着结印封印地上的法阵，被她整个人一挂，差点失稳。</br></br> “下来。”</br></br> “你看我的脚，”她抬起脚心给他看，“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你不知道佛家对妖道很不友好吗！”</br></br> 法海把她提溜下来，放好，“已经封印了，暂时不怕。”</br></br> 青姬恼道：“学什么佛法？我才不学，我也不要你做我具体上师！”</br></br> “是具格上师。”法海睇她一眼，“多少人求还没有这个机会，你当好好珍惜，认真研习。”</br></br> 法海熟门熟路地从浩海书海中抽出两本，安排道：“以后你每隔两日来我这里，我每次授课两个时辰，这期间你要认真听讲，回去以后潜心参悟，若是遇见不懂，下次来的时候问我。”</br></br> 青姬茫然地看着他将书递到自己手上，“可是……我……”</br></br> 法海将她领到一处书桌前，拉开椅子，“坐。”</br></br> 青姬懵懵地坐下。</br></br> 法海依次摆开她手里的书，一本《法华经》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我们先学这两部基础的，今天从《法华经》开始。”</br></br> 青姬秀眉紧蹙，“等等大师，我……我不是来学佛法的！我是来……是来……”勾搭你的…</br></br> “你那日不是跟我论妖道不公，《华严经》论述的就是万物平等。”法海低声道，“妖道并没有受到不公，”他认真地回答她那日的控诉，“妖有物件成妖、生灵成妖，但不管原身为何，哪怕你们没有化形，但从成妖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身具法力，或可变化或可隐匿或可飞天遁水，而人什么都没有。妖物可轻易玩弄人于股掌之中，这种力量上得差距，又何尝不是一种弥补？”</br></br> 青姬被他说得一愣，一时忘了此行目的。</br></br> 见他拉了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翻开书为她一句一句讲解经文，那模样严肃认真，唬得青姬不敢轻易造次，再者……有他这幅好相貌好嗓子加持，她竟真的……听进去了。</br></br> 本想邀佛子共享人间情爱，却不想被其强行洗脑修佛。</br></br> 这人世间的事，不到最后一刻，是万万想不到。</br></br> “这些字我瞧着都认识，但你若是不解释，我真是一句也读不懂！到底是谁译的这些经书，就不能通俗点！”青姬抱怨道。</br></br> 法海端坐如松，闻言正色道：“这本书是天竺鸠摩罗什法师所译，是最好的译本，你往日骂我也罢，切不可亵渎大师经典。”</br></br> 青姬软在桌上，抗议道：“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下！”</br></br> 法海点点头，“你刚接触佛法，学得累也正常，稍事歇息，我待会再来教你。”语毕起身，瞧着要出藏经阁。</br></br> 青姬扬声问道：“你去哪？”</br></br> 法海本不欲解释，见她起身要跟来，只道：“我去安排今日晚课内容。”</br></br> 见青姬疑惑地歪头，自动读出她心里的问题“这么早就上晚课？”</br></br> 无奈地继续解释，“先安排下去，弟子们会先开始研读，遇到不懂，晚课还可以问我。”</br></br> 青姬终于点头，法海才得以脱身。</br></br> 青姬自他离去便回了桌边，百无聊赖，捡起经卷看他刚刚教的那一段，除了他逐字逐句解释的那些，再往下，是一句也看不懂。</br></br> 真难啊！</br></br> 陡然回过神，她怎么稀里糊涂又学上了！</br></br> 撂了经书，她才不学！她才不修佛法！</br></br> 她才不想变成冷心冷情的女和尚！</br></br> 过了半晌，阁外有轻缓的脚步声。</br></br> 青姬在他踏进藏经阁时把桌上的经书推远，抗议道：“我不学！”</br></br> 法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br></br> 青姬绷着脸，扭头不看他。</br></br>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法华经》，继续从刚刚的地方讲起，“身常行慈入如来慧……”</br></br> “我不听我真不学！”青姬轰然起身，动作太大把椅子都弄翻了。</br></br> 法海不为所动，放下经书开始释义，“这里的意思……”</br></br> “法海！”青姬大喝一声打断他，“我说了不学！我一修妖道者如何能习佛法？”</br></br> 法海慢悠悠转眸斜上睇她， “我是你具格上师，你要尊我为上师，不可直呼其法号。”</br></br> 却不知他吊梢桃花这一眼已经迷得青姬找不着北。</br></br> 别说学法，就是考科举都行。</br></br> 青姬软了身子，落座。</br></br> 一落座两人都颤了下。</br></br> 椅子翻了……他又扭过身子对她说话，这大腿就跟着打开了。</br></br> 好巧不巧给她坐了。坐上……就不想挪了。</br></br> “你还不起？”法海惊道。</br></br> 青姬主动拿起先前被她嫌弃的经书，指着刚刚他正要释义的那一句：“身常行慈入如来慧到底是什么意思？青姬好想知道……”</br></br> “……”</br></br> 法海闭眼，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你下去，别让我推人这么不雅。”</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