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出这种贱招，不就是想让老子被世人唾骂？老子不在乎，你尽管来便是！”</br></br> “你——”</br></br> 慕容兴吉气急，却又转为冷笑。</br></br> “他们你不在意，难道他们你也不在意？”</br></br> 他让人把太子赵王几个赶到阵前来。</br></br> “忘了告诉你，此番你们昊国的皇帝，我也带来了。”</br></br> 他这番话并非对着杨變说，而是他的侧后方，杨變转头看去，果然是元贞来了。</br></br> 这下杨變稳不住了，忙从马上跳下来，丝毫不顾自己方才还是一副狂妄威武霸气的模样。</br></br> “你怎么来了？”</br></br> 元贞看了他一眼，道：“你背着我做出这等大事，我怎可能不知。”</br></br> “我——”</br></br> “行了，勿要多说。”</br></br> 元贞来到阵前，看着对面的慕容兴吉道：“你勿要说些挑唆之言，此举是我授意的。乱世之下，你等虏寇犯我中原，梁王身为原昊国的王，就该担起身为王的职责。”</br></br> “萧元贞你诛杀皇叔，天理难容......”</br></br> 元贞看向不远处正哭嚎唾骂的梁王妃。</br></br> 此时的梁王及梁王妃，并非当年宣仁帝登基之时的梁王及梁王妃，是那时的世子和世子妃。</br></br> 这二人一直认为是宣仁帝夺了自己的皇位，表面上对宣仁帝还算恭敬，私下却散播了不少败坏宣仁帝名声的流言。</br></br> 关键这两口子奇葩至极，做过许多匪夷所思之事，上京人都知晓，宣仁帝倒不好与二人计较，以至于留他们至今。</br></br> 此番大抵确实在北戎受了不少苦，原本身材圆润还算雍容的梁王妃，成了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妪。</br></br> 此时她又是跺脚又是唾骂，哪还有以往的王妃模样，还不如个市井泼妇。</br></br> “那你的意思是，北戎拿人胁迫我等，我等便要听命伏诛？那还反抗什么北戎，都做了那亡国奴，给人为奴为婢便是。你与你夫身为亲王和王妃，不知为百姓为江山社稷牺牲，反倒数次辱及我朝派与北戎和谈的官员。不清是非，不明大义，胡搅蛮缠，死了也罢。”</br></br> 这一番话惹来慕容兴吉大笑。</br></br> “我倒没想到，你萧元贞竟也如此道貌岸然！让人去赴死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br></br> “虚伪之举自然是对付无耻之人，你既使出如此无耻招数，逼着一个老妇上阵前叫骂，现在反倒骂旁人虚伪，未免贻笑大方。”</br></br> “你倒不用嘴硬！你能杀了梁王，有本事把他们也杀了！”</br></br> 太子和赵王几人被推到阵前来。</br></br> “哦，对了，还有他。”</br></br> 宣仁帝也被带来了。</br></br> 元贞看着对面那个身形消瘦的熟悉身影，眼波一颤。</br></br> 这是自打她出京后，父女之间第一次见面，一瞬间过往种种皆浮于眼底。</br></br> 同时，前世的一幕也浮现在她脑海中——</br></br> 北戎都城冰寒，夏日不炎，冬日极冷。</br></br> 看着她的颜面，看守之人分给宣仁帝的炭火是足的，棉衣也是厚的，偏偏他突然就着了凉，一病不起。</br></br> “爹已是弃子，南昊那边与北戎和谈，要了谁回去也不会是爹.....””</br></br> 那时她其实已经懂了这个道理，只能默默不言。</br></br> “死了也好，总算能不拖累你了。是爹软弱了，当年压不住那些朝臣，被俘后也不够果决没有殉国......”</br></br> “能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这里，是我拖累你了.....”</br></br> 眼泪突然充盈了眼眶，她扬头又侧首去拿杨變手里的弓。</br></br> 杨變分明看见她转头之际，有泪水撒在空中，可等她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模样。</br></br> “这弓你拉不动，我来吧。”</br></br> 元贞却径自不理，把弓架了起来。</br></br> 她试着去拉弦，果然拉不动。</br></br> 这时，手背却突然一热，单薄的后背上也有了支柱，正是杨變从后方环住了她，又覆在了她的手上，把自己的力气借给她，让她去拉弓。</br></br> 果然，弓弦打开了。</br></br> 她调整方向，举弓对向对面。</br></br> 慕容兴吉震惊至极，震惊到遮掩不住错愕的表情。</br></br> “你想弑父？”</br></br> 元贞没有理会他，把弓往上抬了抬，再次进行校准。</br></br> “你敢弑父！？你怎么敢！”</br></br> “我不信你敢！萧元贞！”</br></br> 这时，宣仁帝突然说话了。</br></br> “三皇子既然将朕带了过来，可容许朕说两句话？”</br></br> “你说！你最好想好了说什么！”慕容兴吉阴沉着脸道。</br></br> “我确实要想好了说。”</br></br> 宣仁帝低声喃喃，他步子一迈，往前走了一步。</br></br> “我这一生奇妙又荒唐，没想当皇帝，谁知当上了皇帝，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庸才。曾经犯过的错误，不一一赘述，最悔的是当初被俘就该赴死，却又怕敌人盛怒残害城中百姓，残害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于是便以此为由，继续苟且偷生......”</br></br> “我这一生就没果决过，来此之前便料到了他们会做什么，依旧没有果决赴死，以至于累得我亲女儿不得不举弓相向。”</br></br> 说到这里，他言语还属正常范围，慕容兴吉也就没有阻止。</br></br> 他自然知道宣仁帝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不然能苟活如此之久，料想他接下来必然是一番哭诉，妄图乞求元贞心软，饶自己一命。</br></br> 只要他一番哭诉，对面心不心软他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萧元贞她必然要背负弑父之名，还是亲爹亲口痛诉的。</br></br> 慕容兴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洁癖，十恶之罪，无人能恕，以后就看她如何自处于天下。</br></br> “其实我来，也是想见你一面。”</br></br> 宣仁帝含笑看着对面，看着那个眼眶再度被泪水充满的女儿，那个圆滚滚地抱着他腿不丢的女儿，那个肆意张扬的女儿，那个与他据理力争的女儿。</br></br> 这个曾被他寄与了一部分想望，却又因她试图沾染权力，被他猜忌过忌惮过心疼过愧疚过，最终又一切归于释然的女儿。</br></br>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闲棋，一个后手，你既想走就走，总不至于弄到最后父女之间成了仇人，却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br></br> 这番话宣仁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说着。</br></br> 于外人来看，只见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br></br> 突然——</br></br>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吾萧堇，承天地之运，入主皇统，本该上承天运，下顺臣民，驱除虏患，无奈资质有限，难挽国倾之局面，又沦为俘虏，实在可悲！”</br></br> “吾有一女，名为元贞，自幼聪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难，萧堇冒天下之大不韪传位与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会宽恕堇贸然之举，纵有罪，地下再述。今日，虽死，无憾！”</br></br> “爹！”</br></br> 此时，元贞再也稳不住了，脱手扔开了弓。</br></br> 而那边，太子看到亲爹一头撞在旁边侍卫的刀上，当场血溅身亡。也苍凉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对你夸赞甚多，你可千万要对得住他如此。”</br></br> 随即又道：“我萧栩，身为太子，无所作为，眼看国倾却无力挽救，今日随父赴死！”</br></br> “我萧杭，同赴！”</br></br> “我萧棣，同赴死！”</br></br> “我萧柯......”</br></br> “唉，我也来了，你们别走来快。地上没斗出个输赢，地下再来斗过......”</br></br> 场面一时乱得不可开交。</br></br> 宣仁帝主动赴死的局面，震惊了所有人。</br></br> 偏偏这时候几个皇子也纷纷赴死，找了拿着刀的兵卒去撞，让北戎阵营里顿时乱成了一片。</br></br> 与之相反，光化军这边所有人的情绪却濒临了爆发点。</br></br> 这些日子北戎耍阴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br></br> 宣仁帝是不是个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毕竟是皇帝，是昊国的皇帝，他们看似平时说谁给饭吃跟谁，实则他们自认自己是昊国的人。</br></br>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阵前，几位皇子纷纷赴死，这是何等悲惨的场面，何等奇耻的大辱，谁又能忍住，谁也忍不住！</br></br> “杀！”</br></br> “屠尽北戎狗！”</br></br> 元贞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只存了一片血色。</br></br> 死了？</br></br> 死了......他死了......</br></br> 她想稳住却稳不住，她想不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br></br>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稳了。</br></br> 突然，颤抖的身躯被人从后面拥住，发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br></br> “当你感到愤怒伤心的时候，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转为复仇之心，就像这样......”</br></br> 有风吹过，似乎是什么东西疾驰而出时带来的波动。</br></br> 这力道吹散了元贞眼眶里泪水，她目光顺着疾射而出的箭矢飞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势不可挡之势，钉在慕容兴吉的肩头上。</br></br> 慕容兴吉本处于震惊之中，未曾想杨變竟连这一丝机会都不放过。</br></br> 临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阵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让他回到前世濒死之际，于是他顿时便清醒了，临到面门前时躲了一下。</br></br> 就这一下让他躲过了死亡危机，变成了肩部受伤。</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