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任子铮大半夜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时，还以为自己在梦游。</br></br> 他的车在几公里外的地方撞了。可是他一直在家里睡觉啊。</br></br> 当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时，他全身像血液被抽空了一样凉。</br></br> 那人的房间果然是空的，只留下匆匆离去的痕迹。地库里，他的停车位也是空的。</br></br> 任子铮也不算是什么能睡得雷打不醒的人。她走得是有多轻多急啊？到底什么破事儿能让个八百年不沾方向盘的人雪夜跑出去飙车？打她电话还一直占线，难道就为他早先说的那些话？</br></br> 紧接着他意识到，他要去医院，却没有交通工具。他的车没了，他也打不到车。</br></br> 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叫上车。等他终于来到医院，任知昭正神色麻木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额头上贴着个纱布，她身边还站着任军。</br></br> 父女俩都看到一个孤魂野鬼般的人飘过走廊，朝着他们飞来，然后一下跪在了任知昭脚边，抓住她的双手，抬眸望她，眼眶都红了。</br></br> 画面有点滑稽，因为他穿着睡衣，任知昭也穿着睡衣。</br></br> 任子铮好像根本看不到任军一样，眼里只有面前那神色憔悴的人。那人手中的手机里正传出王桦的叫骂声，内容大概是什么“我前脚刚去出差！你后脚就给我捅篓子！——”，任子铮也懒得管，直接从她手中夺过手机挂断了。</br></br> 他心里当然也有要爆炸一般的疑问，责怪，但他此刻不会说那些。</br></br> “你还好吗？怎么样了？”他抬手想去摸她头上的纱布，身后正好有护士经过，便转身拦住了护士，“她什么情况？”</br></br> “别担心。”护士说，“她没什么大碍，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头上是一点皮外伤，已经包好了。现在就是坐着再观察一下，十分钟内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走了。”</br></br> 在任子铮转头询问护士的那一瞬间，任知昭空洞的双眼爬上了荆棘般的恐惧。</br></br> 她瞥向一侧的任军，任军抱着双臂，目视着他那把他当空气的儿子，一言不发。</br></br> 早先的那么久，在任子铮还没来的时候，托热心路人的福，警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看了情况，做了记录，后面一系列的流程——保险公司，拖车公司，救护车，通知家人……任知昭被架在那儿了，被捆在了木桩上等着受刑，她什么也做不了。</br></br> 她不敢跟匆匆赶来的任军说话。任军在确认她没事之后，就再没跟她说过什么，只是冷眼打量着这医院的陈设。任知昭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怕得要死，坐在任军身边，仿佛被装进了一个真空袋里，干等着空气被一点点抽空。</br></br> 她最后一点清醒，在看到任子铮忧心如焚地奔向她时，碎得一点不剩了。</br></br> “我早跟你说了，你不用来的。”任军看着任子铮，语气冷淡得吓人。</br></br> “我怎么可能不来？！”任子铮此刻是一点都沉不住气的。</br></br> “行，那你现在看过了，赶紧回去吧。”任军说，“我带昭昭回家。”</br></br> “什么？！”任子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br></br> “什么什么。”任军皱眉，“我说你回你那儿去，我带昭昭回斯卡布罗，听不懂人话？”</br></br> “你开什么玩笑？！”任子铮“噌”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来不及去想任军为什么要他们二人分开，“这里开回斯卡布罗还得十几公里吧，昭昭都这样了，得赶紧休息！怎么可能跟着你再颠一路回去？！”</br></br> 任军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还高的大小伙子，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那你想咋地？”</br></br> 空气里好像是有什么无声的风暴，任知昭置身那风暴眼中，两耳嗡嗡作响。</br></br> 她知道自己这副落花流水的样子正被任军看在眼里，她不敢抬头，嘴唇被咬得打颤。</br></br> 她是被自己的愚蠢，偏执和疯狂作死的，她头上的伤甚至都是自己撞方向盘撞出来的，现在她只能这样无力地接受安排。</br></br> 她抬手绝望地揪了揪任子铮的衣角，妄想让他闭嘴，但必然是没用的。任子铮目光坚决地对着自己的爸爸，道：“我打车带昭昭回去，现在雪停了，车好打一点了。”</br></br> “我跟爸爸回去就好……”</br></br> 任军垂眼瞄向发出蚊子叫的任知昭，深吸了口气，说：“那我送你们回市中心。”</br></br> 雪确实是停了，世界洁白又安静。</br></br> 任子铮本来是要钻进后座，和任知昭坐一起的，却被任军叫去了副驾。</br></br> 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br></br> 他越那么看，任知昭越想开车门跳出去。</br></br> 而任子铮，毫无头绪的样子，语气缓和了道：“爸，那等下你也别走了吧，太晚了，你睡沙发床——”</br></br> “你甭管我。”任军打断了他。</br></br> 后来，任军又和王桦通了电话，含糊几句，劝她放心，劝她不用撂下工作赶回来，劝她女儿现在很累，不适合接电话……总而言之，是真的很想把王桦打发远了的样子。</br></br> 车子很快便平缓驶回了任知昭出发的地方。她掐了一路的掌心里，全是指甲印。</br></br> 完蛋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任军在想什么，但她知道完蛋了。</br></br> 任军停在了地库入口，对一边的任子铮说：“你去，把车给我停了。”</br></br> 说着，他下车，拉开了后座门：“你，跟我上去。”</br></br> 冷空气像细小的刀片，缓慢划拉人的呼吸道。</br></br> 任知昭下了车，怔怔跟着任军身后。二人一路无言，她像个奔赴刑场的死刑犯。</br></br> 进屋后，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任军，终于开口了：“任知昭，你有啥想说的没。”</br></br> 他看上去极疲惫，嘴上有胡渣，头发乱糟糟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一夜未曾合过眼的样子。</br></br> “对不起。”任知昭说。</br></br> 也不知道在对不起什么，总之先认怂就对了。</br></br> “对不起啥？还不告诉我大半夜发啥疯吗？”</br></br> 任军说这话时没看她，而是望着黑暗里的客厅，双眼似乎在打量墙上那幅新换的装饰画。</br></br> 任知昭说不出话了，本就沉重不堪的眼皮下仿佛能看见彩色躁点。</br></br> “行，你不说话。”任军的手掏进了口袋里，“那我给你看个东西吧。”</br></br> 任知昭不想看。</br></br> “不…….不是…….不是…….”她按住了任军掏进口袋的手，声音抖得不像话，“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都是闹着玩的爸我们——”</br></br> 她倒豆子般一下吐出许多，尽管那只手还什么都没掏出来。</br></br> “闹着玩？”任军攥住了那只单薄的胳膊，狠狠甩向了一边。</br></br> 然后任知昭的脸被照亮了。任军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一下贴了上去，就差直接砸在她脸上。</br></br> “这不是你吗？冤枉你了吗？”</br></br> 在车上的时候，任知昭的脑中走马灯般过了许多画面，关于她具体是怎样完蛋的。但她死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栽在了这里。</br></br> 任军给她看的，确实是一张照片，但不是她以为的那张照片。</br></br> 那张照片在任军的手机屏幕上。画面被无限拉近的焦距隔上了层轻纱，镜头前浮动着模糊的白点，白点后雪松的粗木横亘间，是两个紧紧相拥，面颊相贴的人影。</br></br> 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型，熟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br></br> 那洁白画面上，来自毛线帽的一抹刺目猩红，像是最新鲜的血液，瞬间喷溅了任知昭一脸。</br></br>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后背趔趄撞上了墙壁。</br></br> 她绝望地意识到，原来今晚的刑早就在原地等着她来受。她早先的那一通挣扎，毫无意义，与此刻的一切，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