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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北行宣府获四大功外加一只虫(五千字章)
  十日之后,东厂督公陈洪赶到了宣府传旨。
  总督杨顺、巡按路楷、捉虫钦差林十三在宣府城外跪接旨意。
  陈洪展开一方圣旨:“有上谕。着宣大总督杨顺全权办理沈炼勾结妖人、通虏卖国一案。五日之内审结、定罪、行刑。”
  “宣大巡按御史路楷举发沈炼有功,擢升正五品光禄寺少卿。”
  “杨顺及林十三清除鞑靼暗桩有功。赐杨顺长子锦衣卫千户衔。”
  “林十三瓦解邪道阴阳宗有功,回京后另行奖掖。”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四维受命勘察宣府地形,敷衍塞责,草草了事。着即降两级任用,补宣大巡按御史缺。”
  “宁夏按察使王崇古精明强干,腹有韬略。着即升任大同巡抚。”
  “钦此。”
  这是一道耐人寻味的旨意。
  如何处置沈炼,嘉靖帝交给了严党骨干杨顺来决定。这是典型的帝王甩锅术。
  等若干年后要给沈炼平反时,嘉靖帝会说:沈炼非朕所杀,而是严党所杀。
  杨顺这边乐不可支:嘿,我亲手替严阁老除去沈炼这个祸害,严阁老又要高看我一眼了。
  路楷本是正七品御史,升为管厨子的光禄寺少卿等于连升四级。可以理解为明升暗降,但换个角度说,光禄寺少卿这个位置又是外升知府、内调司官的跳板。
  路楷早就想从言官转为实权官。这个结果让他乐不可支。
  赐杨顺长子锦衣卫千户衔,只是赐衔并未让其补实缺。
  张四维降两级补宣大巡按缺,这是嘉靖帝在给杨顺掺沙子,用疆臣党的小蚂蚁去制衡严党的封疆大吏。
  至于升杨博的亲家王崇古为大同巡抚,这就更明显了。嘉靖帝在明面上削弱严党在宣大的势力。
  林十三此次西行,为嘉靖帝立下了四件大功。
  其一,擒获妖道阎浩,又向百姓揭露了阎浩的神棍本质。在不酿成民变的前提下瓦解了阴阳宗。替西北百姓除了一害。
  其二,抓捕鞑靼秃鹰会头目之一的巴彦格日顺。扫除了鞑靼人在宣大的情报网。
  其三,配合沈炼,帮嘉靖帝若干年后倒严做了准备。
  其四,找到了阴阳宗聚敛藏匿的三十五万两白银。这一笔巨财,已由监军太监张云带保安镇兵挖掘,秘密运入京城,用于充实内承运库。
  这四件大功,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够林十三再往上升一升的。
  何况是四件?
  林十三甚至有些发愁:这一年来,我的升迁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嗖、嗖”。
  再升,恐怕会引起锦衣卫内袍泽们的嫉妒。
  严嵩父子那边,亦将林十三视作了整死政敌的功臣。
  林十三做到了帝、相两面讨好。
  陆炳那边并不会真的去恨林十三。舍生取义是他的至交沈炼自己选的。陆炳倒要感谢林十三,成全了至交的选择。
  唯一对林十三不满的势力便是徐党。本来徐党还想借着沈炼的事掀起政潮,全让林十三搅合了。
  在徐党看来,是林十三导致了沈炼人头不保,也导致了他们的宣大夺权计划半途夭折。
  且说十日前杨顺带兵进了保安州,立即将沈炼及其二子沈衮、三子沈褒缉拿,带回了宣府看管。
  长子沈襄隔了两天才回保安州。林十三授意张云将其藏匿。并嘱咐张云,让沈襄今后隐姓埋名,躲过充军之苦。
  按照大明律,里通卖国曰“谋叛”。谋叛是不赦十恶之一。谋叛之人凌迟或腰斩弃市。谋叛之人的成年儿子与父同罪。
  若子年幼,则判子充军。
  林十三答应沈炼,尽力保全他的三个儿子,给沈家留个香火。沈衮、沈褒落在了杨顺手中,是逃不过充军的。
  林十三打算动用边关镇守太监们的势力,将充军后的沈衮、沈褒保护起来。
  他好歹是内相的外甥,这点面子镇监们还是要卖他的。
  至于沈襄,他在保安州一定会平安。毕竟那里是张云的地盘。
  翌日午时,宣大总督衙门大堂开审沈炼。
  主审官是杨顺。林十三和东厂督公陈洪旁听。
  杨顺一拍惊堂木:“升堂!”
  两名军士将沈炼押上了大堂。
  杨顺怒道:“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
  这场风波的起因是沈炼参劾杨顺畏敌怯战,导致鞑靼人攻破应州四十堡。故杨顺说他“竟敢状告本官”。
  沈炼朗声答道:“在下嘉靖十七年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同进士出身,前任锦衣卫经历官,沈炼!”
  杨顺破口大骂:“沈炼,我焯你娘!你他娘一个同进士出身,被革了职的七品官,凭什么在我宣大总督的大堂上耀武扬威?”
  “哼,你不是要告我嘛?老子告诉你,今日是我审你!而非你告我!跪下!”
  沈炼平静的说:“我不会给胆小鼠辈下跪!”
  “杨顺,我且问你,俺答汗犯应州,应州守军凭借武宗爷修建的城堡固守。你为何不派兵救援?”
  “为帅者,见胡虏而心惊胆战。望前线而胆小如鼠。你的兵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不成?”
  “再说你为官滥征民力,横征暴敛,贪污边军军费,日日歌舞升平将朝廷的宣大总督府变成了女支院一般。你的圣贤书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你这样的朝廷蠹虫,我难道不该参?”
  陈洪冷笑一声,激将杨顺:“呵,好气魄啊。真不知道今日受审的是杨总督还是他沈炼。”
  杨顺听后怒道:“左右,打碎沈炼的膝盖骨,看他跪是不跪!”
  林十三连忙道:“且慢!”
  杨顺转头望向林十三:“怎么了?”
  林十三道:“沈炼毕竟是我们陆大掌柜的至交。正式审讯定罪前,还是别动刑了吧。陆大掌柜若知杨部堂打碎了沈炼的膝盖骨,恐怕.”
  杨顺想了想,说:“行。我给老陆个面子。横竖沈炼通敌的证据确凿,是一定会被腰斩的。今日他在大堂上愿站着就站着吧!”
  陈洪半阴不阳的笑道:“哎呦。我看不是陆都督面子大,而是我们林传奉面子大。不愧是近臣中的后起之秀,红的发紫的大红人。”
  陈洪的话音里带着几分醋味儿。
  杨顺质问沈炼:“沈炼,该我问你的话了吧?阎浩拜你为师,与你勾结向鞑靼出卖边军情报,可有此事?”
  沈炼答:“有。”
  杨顺笑道:“呵,承认就好!陈公公,此案有妖人阎浩的供词在,沈炼又亲口承认。我是否可以给他定罪?”
  陈洪拿起茶碗“呲溜”喝了一口:“别问我啊杨总督。你是沈炼案的主审官。我只是旁听而已。怎么定罪是你的事。”
  杨顺道:“好!沈炼,看在陆都督的面子上,我不判你凌迟。”
  “现审明沈炼谋叛,属十恶不赦之列。判于宣府腰斩弃市。”
  沈炼横眉冷对:“今日被腰斩的是我。来日被腰斩的便是你杨顺,还有严嵩、严世蕃那对狗父子!”
  杨顺阴笑:“呵,你先别急着嘴硬。我还没定完罪呢!沈炼二子、三子已被缉拿归案。判杖责六十,充为边军苦役。”
  “沈炼长子沈襄外逃。去文刑部,下海捕文书,举国缉拿!”
  此言一出,沈炼色变。
  林十三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充军服苦役并不可怕,只要活着便有回旋余地,可以托人保他们。
  可怕的是杖责六十。
  无论是锦衣卫的缇骑还是地方官府的衙役,在杖责的差事上都是有猫腻的。
  若行刑人想收了银子,放受杖者一马,行刑人可以打得受杖者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不伤其筋骨。
  若行刑人想弄死受杖者,则可以打得受杖者皮肉无损,但五脏俱裂,一命呜呼。
  今日行杖责差事的,都是杨顺的亲兵。若他们手黑一些,别说六十杖了,十杖便可以轻易杀死两个孩童。
  不多时,几名亲兵将沈衮、沈褒押到了大堂上,按于地面。
  杨顺笑道:“沈炼。若你跪我,我让亲兵下手轻一些。或许这两个孩子能留下命。”
  “你若不跪,别怪我的大杖无情。”
  此刻的杨顺像是一只捉到耗子的猫,在吃掉耗子前尽情耍弄。没想到沈炼竟冷笑一声:“严嵩家的恶犬一向信奉什么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即便跪了你,你一样会取他们的性命。”
  “衮儿、褒儿,不要脓包求人!咱们父子临死之前,再同诵一遍《正气歌》如何?”
  父子三人齐声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河岳,下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杨顺喊道:“好!我让你们正气!我让你们河岳日星。来啊,行刑!”
  膀大腰圆的亲兵抡起大杖,使出杀人的力道砸向沈衮、沈褒。两个孩子再也诵不出正气歌,只剩下痛苦的哀嚎。
  林十三不忍看到这一幕,闭上了眼睛。
  沈炼流出两行热泪,嘴里仍不停诵着文天祥的绝笔:“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道义为之根。”
  诵到此处时,沈衮、沈褒已断了气息。
  亲兵用手一探二人鼻息:“禀部堂,这两个案犯已毙命。”
  杨顺笑道:“呵,案犯身子骨弱,经不住大杖死了,这不是常事嘛?快拖下去别脏了我的大堂。”
  沈炼怒视着杨顺:“你听好了。我虽会死。但我的魂魄不会散!总有一天,我的魂魄会找你和严嵩父子算总账!”
  很奇怪,杨顺是主审官,此刻却因沈炼的几句话身上冒出了冷汗。
  杨顺自己都奇怪:区区一只丧家犬,我怕他作甚?可他的话.怎么就这么瘆人呢?
  杨顺一拍惊堂木:“明日午时三刻,将沈炼弃市腰斩!押下去!”
  沈炼被押出大堂后,林十三对杨顺说:“杨部堂,沈炼始终做过我的上司。这番我帮您拿到了他谋叛的实证,导致他明日被腰斩我这心里啊,五味杂陈。”
  “明日行刑我就不过去了。”
  陈洪笑道:“吆,林传奉真是个大善人啊。”
  杨顺颔首:“成。你还是抓紧寻你的极品短翅灶蟋吧。那是你此番来宣府的正差,可不能办砸了。”
  翌日,沈炼被腰斩于宣府闹市。
  围观百姓们可不懂什么朝局,什么忠奸。只要杀的是曾当过官的,他们便会拍手叫好。
  烂菜叶、臭鸡蛋砸了沈炼满身。
  林十三后来听说,行刑前沈炼曾高呼一声“天地正气”!
  沈炼被斩杀后,心肝被刽子手剖出,扔予百姓,被百姓分之,带回家煮熟下酒。
  沈炼就这样死了,他的死重于泰山。
  史书载“妖人阎浩以邪道蛊惑众人,出入漠北,泄露边情为患。官军捕获之,词所连及众多。杨顺喜,撰改沈炼名在其中,诬炼师阎浩谋叛。路楷具狱上奏。于十月十七日腰斩炼于宣府街市。帝予杨顺一子锦衣千户,路楷等人选五品少卿。杨顺杖毙炼子沈衮、沈褒,再移檄令缉捕沈襄。”
  沈炼死后,林十三整整三天没吃下饭。他答应了沈炼保全他的子嗣。但又没有能力救下沈衮、沈褒。
  这日,他找到了孙越:“交给你一件差事。骑快马返京,去一趟我的新宅。跟你嫂子.”
  孙越连忙问:“跟我嫂子如何?”
  林十三答:“跟你嫂子把皇爷赐我的平安符要出来,带去保安州,让张公公转交给沈襄。”
  孙越疑惑:“都说皇爷亲手画的平安符是本朝的免死券。可那玩意儿能转赠他人嘛?何况转赠的还是罪官之子。”
  林十三道:“若皇爷知晓了这件事,会赞同我此举的。皇爷英明睿智,知道沈炼是冤死.算了,你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孙越颔首:“得嘞!师父您差我转送东西,我舍了命也要送到。我这就出去备马回京。”
  将自己舍命换来的平安符转赠沈襄,林十三并不心疼。这是他能为沈炼做的最后一点事。
  但愿那枚平安符和镇监张云能够保沈襄平安。沈家香火能够传下去。
  就在此时,张伯走了进来。
  张伯手中拿着一个虫盆。
  林十三问:“师父,三四天没见您老人影了。您去做什么了?”
  张伯扬了扬手中虫盆:“帮你把正差办完了!”
  说完张伯打开虫盆:“你看这是何物?”
  林十三定睛一看,只见盆中是一只蟋蟀。其足粗长,虫须亦粗,虫牙如两把大铁钳一般。
  林十三惊讶:“竟是极品短翅灶虫?头等虫王品啊!”
  张伯笑道:“这是你此次北行立下的第五件功劳。虽跟前四件功劳没法比,可斗虫虽小也是肉啊。”
  林十三盖上了虫盆。一脸落寞的坐到了椅子上:“师父。我的官越做越大。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你说,若一个皇帝重用权奸,弃用忠良。还准许忠良去死,作为以后制衡权奸的把柄这不是拿朝堂当斗虫盆嘛?”
  “只听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没听说过治群臣如耍斗虫。”
  “这样的皇帝,真的是英明之君嘛?”
  张伯连忙道:“打住!这话你只对我讲这一遍便罢。万勿对旁人讲第二遍。”
  “皇爷.也难啊!都说天子是九五之尊,九州共主,一言九鼎。”
  “可咱大明的皇帝,除了太祖、成祖,又有几个是能真正说了算的呢?”
  “朝堂里多的是胆大包天的鬼魅魍魉。当今圣上.能活到今日已是个异数了。”
  “罢了。事情已经了结。你回京吧,该在皇爷那儿受赏便受赏。该跟严党周旋便周旋。”
  林十三苦笑一声:“陆都督派人给我带了一封信。说要动用家法打我的军棍,做场戏给严嵩父子看。”
  张伯将虫盆随手放在桌上:“嗯。是该做场戏。陆炳的至交表面上死于你手。若他这个大掌柜不惩治你,难免严嵩父子起疑。”
  林十三道:“我又不是沈衮、沈褒一般的孩童。受些军棍死不了。何况行刑的还是本卫袍泽?”
  张伯劝林十三:“你不要再内疚了。你才发迹多久?有几分权势?怎么可能保得住沈炼的两个儿子?”
  “你得这么想。此番北行,你至少替边关百姓除了阴阳宗这一害。所谓捉虫,阴阳宗便是虫!”
  林十三仰天长叹:“唉,但宣大真正的蠹虫,是杨顺啊!”
  嘉靖三十五年十一月初九,林十三带着四件大功和一只极品短蟋灶虫返回京城。
  他双手捧着虫盆,来到永寿宫的前广庭跪侯嘉靖帝召见。
  吕芳快步走了过来:“皇爷正在跟蓝神仙研读《黄庭经》。半个时辰后才会见你。”
  “你小子这番北行,擒妖人灭邪道;捉秃鹰捕暗桩;成全沈炼;还给内承运库添了三十五万两的帑藏。皇爷对你赞不绝口。”
  林十三道:“舅舅,别说了。我惭愧。”
  吕芳道:“你无需惭愧。沈炼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皇爷尚且保不住欲死的忠良,何况是你?”
  “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叮嘱你!”
  有个天天在皇帝跟前伺候的舅舅就是好。林十三可以提前得知圣意。
  吕芳道:“皇爷说‘林十三近一年升得太快,二十郎当岁的人升太快不是好事。等会儿召见他,朕问问他想要什么,便赏他什么’。”
  “我问你,你知道该要什么赏赐嘛?”
  林十三道:“我就对皇爷说‘能够替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办事已是天大的赏赐。十三别无他求’。”
  吕芳摇头:“错矣!你始终只在西苑伺候了大半年而已,不懂皇爷的性子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十三连忙道:“还请舅舅赐教。”
  吕芳道:“战国末年,秦始皇遣王翦率六十万大军灭楚。”
  “秦始皇对王翦很是忌惮,怕他得胜后拥兵自重,裂土封王。”
  “于是在王翦出发前,秦始皇问王翦想要什么赏赐。”
  “王翦一副贪婪模样,跟秦始皇要钱、要咸阳的巨宅,要美女。”
  “秦始皇不但不怒,反而大喜。对王翦彻底放了心。你可知缘由?”
  林十三想了想,回答:“有欲者可控。无欲者不可控。”
  吕芳笑了笑:“孺子可教。这下你该知道一会儿进了永寿宫该不该要赏赐,具体要什么赏赐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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